第二十四章 余波(下)
沈泓担心尹河手臂的伤势,直到深夜好几点方能勉强睡去。由于她自己也是伤员,身体虚弱疲惫,急需修整,因此睡得很沉,次日十一点左右才昏昏沉沉地醒过来。
尹河的手术安排在下午。沈泓和岑怿赶去手术室时,治疗已经结束。门外也只看到一位年轻护士正在打水。
“请问刚才的手术已经结束了吗?”岑怿礼貌地上前问道。
那位年轻护士缓缓扭头看了一眼他们俩人。
“……应该吧,里面已经没人了。”年轻护士细声低语着。
她的身量大概刚过一百六十公分,在西北算是娇小玲珑的体格,看起来年纪颇小,全身上下都极为朴素。她语速有些迟缓,打水的动作也不太熟练。
“是做手臂手术的那场吧?”沈泓立刻问道。
年轻护士皱着眉,仔细在脑海里搜刮回想了一番,才慢吞吞地说:“……今天是有做手臂的。”
“手术情况怎么样?还顺利吗?”沈泓听罢继续问道。
“啊……”
她歪歪脑袋,皱着眉,略有所思,然后把接好水的四五个暖瓶逐一摆列在身前的不锈钢小推车上,沉默不语。
沈泓和岑怿的脸色都瞬间暗了下来。
这时,从她身后走来一位个头高且身材窈窕的护士,睫毛很浓,皮肤白皙细腻,戴着一个与其他人颜色略微不同的医用口罩,虽然全身被工作服所武装,仍能看出是位姿色出众的大美人。她手里拿着一叠记录表,气质干练而利落。
“病人隐私,你别乱说。快去干活吧。”高个护士迅速吩咐道,说罢便把刚才的小护士遣走,然后拿着那叠很厚的记录表,四下扫视一遍,对沈泓二人不加理睬,风风火火地从他们身边走开了。
“他的病房在几楼?”沈泓问道。
“三楼。三零二号。”岑怿回答道。
沈泓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跑向电梯口,乘上去三楼的电梯,找到尹河住的那间病房。
她一把推门进去,室内空无一人,惟有病床两张。一张为空床,另一张的床单和被子尚未整理,看得出近日有病人在一直使用。
尹河的病房位于三楼尽头的楼梯口附近,虽然与沈泓的病房相比要狭小不少,但视野和景色很不错,采光良好,也很安静。
沈泓和岑怿坐在房里,静静地等着,过去快一个小时也不见有人回来。因为这次事故比较突然,医院的救治安排是紧急出台的,他们没能提前问清尹河手术后具体需要多久能醒过来,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找他应该联系哪位医师。岑怿反复拨尹河的电话,没有回应,他的手机不在病房里,亦看不到他的行李。
沈泓低头坐在窗边,心里开始焦急。她现在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祈求尹河平安无事。如果他的手臂因为这次地震落下什么终身的后遗症,她都不知以后该怎么面对他。
岑怿拨不通电话便跑到三楼大厅去询问值班人员,但或许是有急务,他找来找去,三楼大厅的值班处竟也空无一人。
岑怿慢慢走回尹河的病房,正在考虑是否要联系一下医院的负责人员问清情况,他一进门却看见房内坐着两位病人,其中一位像是刚搬进来。
“有护士进来说尹河的房间换到对面那栋的三楼了,还是三零三。”沈泓解释道。
说罢两人又赶忙跑去对面楼的三零三病房。
对面的三零三与这边的病房相比,空间大小与室内陈设几无差异,环境也同样安静优美,餐厅商店等配套设施还要更高级一些。
这次他们看到了标有尹河名字的个人医务用品包,但还是见不到人。
“这次应该不会错了,坐下等吧。”岑怿安慰道。
沈泓满脸心事,一声不吭地低头坐在尹河床位旁边的空床上。不知为何,沈泓这会儿又有点害怕看到尹河出现在他面前。
时间嘀嗒嘀嗒地流过去,他们继续等了将近四十分钟。
岑怿见沈泓一脸紧张,便打开电视,想让她转换一下心情。听了一会儿新闻,又换了几个频道,好几出歌舞节目正在热播,咿咿呀呀,嘈嘈切切,时而优美宛转,时而热烈欢快。
沈泓听了几段,忽觉眼睛干涩,想出去呆一会,先洗个脸清醒一下。
她推开门,走过三楼的长廊,整个三楼都很安静。
她从右手尽头走到左手尽头,除了病房只有一间值班室和两间办公室,没有见到化妆室或者洗手间。她走到楼梯口,见到有几个人正转身背对着她上楼。楼梯上还有两个小孩上来下去,正在嬉笑玩耍。
沈泓心头忽然一紧,朝着那几个上楼的人问道:“请问洗手间在几楼?”
两个小孩吵吵闹闹地下楼去了,楼梯口瞬间安静了许多。
“……女洗手间在二楼。”
有个人听到她的声音,缓缓转身回答道。
熟悉的脸,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背影,熟悉的动作,正是尹河。
他穿着病号服,自己用左手拿着一个小吊瓶,朝四楼的商店方向走去。虽然面色疲惫,但那双明亮有神的大眼睛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沈泓。他的右臂被包扎得很仔细,还安然无恙地长在身上。
尹河在医院了休养了一个多月。由于恢复情况良好,岑怿于上周日为他办了出院手续,安排他暂时住在沈家的一栋员工宿舍里。
十一月底的远城外,风冷气清,细雪飘洒。今日雪景甚美,沈泓便带他出来透透气,散散心。
沈泓和尹河站在湖边,远方雪山隐隐,近处碧水涟涟,水天一色,交相辉映,呈现出斑斓多姿、至澄至透的蓝。湖边的绿地上积满了雪,芳草已冷,一片寂白。湖面有天鹅成群,点缀其间,动静相衬,更添乐趣。
因为地震,沈泓和尹河都光荣挂了彩,没赶上岑怿那场风风光光的订婚仪式。不过运气好的话,应该能参加他和喻茜两个月后的结婚典礼。岑怿平日里总是风度翩翩,笑态可掬,订婚仪式上却罕见地掉起眼泪来。好在他的同事们基本都不在场,否则这场订婚仪式怕是要像永久黑历史一般封在他的后半生里,被大家茶余饭后搬出来做笑谈。在尹河住院期间,岑怿即使工作繁忙,也总要抽出时间去病院探望他,带些礼物,再陪他聊聊天,比起师长,用亲切热心的大哥哥来形容他似乎更加合适。
沈凌在沈泓受伤的第二天早晨便前去医院看望了她。确定沈泓身体无碍后,他简单交代了各项事宜,然后飞到国外继续办事。他依旧精力旺盛,又极为注重身材和皮肤的保养,加之遗传底子本身格外优秀,在他身上基本看不出岁月留下的痕迹。他最近状态很好,事业心也不减,前几日叫了沈泓下周一陪他飞去蒙特利尔出差。
沈泓还接到了来自陈晓菲的问候。陈晓菲转职去爱县以后适应得还算相当不错,但前段时间因为工作刻苦而患了一场大病,哭爹喊娘地动了手术,也切实体会到生命与健康的可贵。她辞了在日本的工作,暂时回到国内,由她母亲陪同照顾着她,目前正积极进行康复训练。
夏觅嘉毕业后便直接回国。由于专业问题,他其实没找到特别称心如意的工作,于是继承父母的事业,回了溪城老家。几个月前他已和汪婕正式领证结婚,对两家父母来说也可谓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小两口目前还在悠闲地进行蜜月旅行。
“听说老夏在俄罗斯时又把护照给弄丢了,这次和人家汪婕好像没关系。”尹河无奈地笑道。
“不意外,这两口子是有前科的。”沈泓调侃道。
“回不了国,语言沟通也不太顺畅。好像是找了几个当地的中国留学生帮忙,耽搁了一个多星期才回来。前几天聊天时,我看他足足瘦了一大圈。”
“某种意义上讲也算是业务熟练了。”沈泓露出一脸难为情的笑容。
“我有点理解他爸妈不肯把公司业务交给他负责的原因了。”尹河说罢罕见地做出一个扶额的动作。
“话也不能讲得太早。说不定他偷偷修炼几年,回来能惊艳你们所有人呢。”沈泓笑道。
“我真是有点迫不及待了。”尹河苦笑道。
“那你呢?今后有什么打算?”沈泓轻声问道。
“……我想先在这里呆一段时间,好好思考一下,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尹河静静地看着湖面,语气中透着几丝沉稳与成熟。
尹河在日本工作时常常感到独在异邦,举目无亲。回国以后,环境虽然熟悉,但生活又被工作挤满。上班、吃喝、凡事随大流似乎是生活为他提前谱好的主旋律。尹河是个遵循内心感觉的年轻人,他不喜欢这种时时刻刻都被外界的思想、欲望裹挟的日子。
沈泓笑了笑,从包里取出一套房卡,塞进他的口袋里。
“这个钥匙给你,安心呆下来养伤。”沈泓温柔地对他说道。
尹河这次出行受伤让沈泓特别歉疚,她在远城的市郊新买了一座二层的小别墅,打算送给尹河,让他安下心,慢慢康复。别墅所在区有河流潺潺,鸟语花香,密林环绕。街上道路宽阔,对面为湿地公园,是个不错的休养之地。
“或者我先去试着考个单位?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尹河好像深思熟虑了一番似的。
“行,那你去关注一下他们的招考信息。”沈泓笑着回答道。
“嗯。”尹河答道,他在湖边来回踩雪,舒心地呼吸着清凉的空气。
“那是不是住在市区更合适?上班也方便。”沈泓眉毛一扬,轻声问道。
“还没想那么多。万一我没考上呢?”尹河笑道。
现在的尹河对自己似乎没有从前那般自信。若是在从前,不说别的,对考试这件事他还是相当自信。
尹河迈开步子冲在她前面开心地小跑起来,好像已然忘记右臂的伤痛。沈泓跟在他后面,也开始轻快地小跑。
“考不上就考不上吧。”沈泓在他身后笑着安慰道。
“你说什么——”尹河扭过头问道,他没有听清沈泓刚才的话。
沈泓却闭口不言了。
“没什么。”沈泓喊道。
尹河见状,继续跑在前面,沈泓则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
冷风阵阵,分外清冽。洁白的碎雪和着冬风,旋舞在空中,细小而灿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