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除夕
除夕年夜，本是阖家欢乐之日，八岁的小沈泓却闷闷不乐。今年的除夕夜，家里除了管家，其他人都被准了短假回家。家人只剩父亲沈凌和二叔沈冲。沈凌投资的几家新工厂最近完成了装修作业，岁至年末，每日的事务都很繁重。今日下午三点，沈凌的审察工作告一段落。他和沈冲开车回到家。
“哥，想好年夜饭吃什么了吗？”沈冲坐在一楼会客厅的沙发上高声问道。
“不是吃饺子吗？”沈凌轻声说道，他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然后拿起杯子，从大客厅角落里的小冰箱中取出一瓶冰镇啤酒斟满。沈凌常在国外旅居，于是养成了习惯，无论外面如何天寒地冻，除去茶和咖啡，他都会选择喝冷饮。
“那谁包饺子啊？”沈冲笑着问道。
沈凌一口便饮了半杯啤酒，微微眯了一下双眼，然后对沈泓说道：“泓泓，给你二叔包饺子。”
“……我只会调饺子馅。”沈泓很坦白地答道。
“那饺子皮我去给你买，你只负责调馅和包。”沈冲笑着回应，看起来很乐意帮忙。
“……可我包得不好看。”沈泓皱着眉头说道。
“装馅多、能捏紧就行。”沈凌语气轻松地安慰她。
讨论完毕，沈泓便跑去厨房里忙活晚饭。沈凌接了几个厂里打来的很长的汇报电话才终于腾出手，跑到厨房和沈泓一起包饺子。他捏得速度极快，而且饺子形状又工整又漂亮，没过多久气腾腾的饺子就摆上了桌。
“天呐，怎么会这么咸？”沈冲小声窃语了一句。他塞了几口便赶紧跑去厨房，用高脚杯接了满满一大杯水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然后冲到沙发前坐下，嗑起了瓜子，计划着一会儿再吃点管家做的小灶。
“爸，太咸了，好难吃。”沈泓撇了撇嘴唇，脸上全写着不满。
“不难吃。我就爱吃咸的。留给我吃。”沈凌随手斟了一小杯毛尖茶，有些慢条斯理地说道。
“嗯，那你多吃点。”沈泓说罢将一整盘饺子都端到沈凌面前，神情有些严肃地凝视他。沈凌则不紧不慢地一边饮茶，一边吃沈泓调馅的饺子。
除夕之夜，岁暮天寒。晚饭过后，房里暖气的温度很高，沈凌和沈泓便穿上厚外套并排坐在屋外的大花园里吹风。
“一会儿去看烟花吧。”沈凌轻声问道。
“不去。”沈泓似乎对烟花没兴趣。
“那回去看电视？”沈凌又问。
“不想看。”沈泓低声嘟囔道，心里还是提不起劲。
“找你二叔串烧烤。”沈凌笑道。
“不想吃二叔串的烧烤。”沈泓用力地摇摇头，露出很不情愿的神情。
沈凌轻叹了一口气，笑着说道：“泓泓，我发现你今天是千金难买一笑啊。”
“哪里有千金？”沈泓眉头一蹙，扭头看着坐在身旁的沈凌。
“那给你包一千张毛爷爷就开心了？”沈凌笑着问道，声调略微提高了些许。
沈泓还是摇摇头，然后低首静坐着。
沈凌闭上双眼，若有所思地抚了抚自己柔顺的头发：“要不爸带你去打牌吧。”
沈泓听了这话，略微不满地低声道：“你是带我玩还是想自己去玩啊？”
“呵，我要是真想去玩哪会带上你。”沈凌轻笑道。
“不许玩。”沈泓一字一顿地说道。
“泓泓，你才8岁就学会管人了吗？”
他原本还想说“性格一点都不像你妈”，但沈泓一向不喜欢听人提起她母亲，沈凌欲言又止。
“爸，你说电影里那些打麻将被砍手的事，是真的吗？”沈泓忽然问道。
“当然是真的。”沈凌正声回答，故作认真地逗她。
“那你不要去打。你手好看。”沈泓一边说着，然后拿起沈凌洁白修长，指节分明的左手放在自己腿上，小心翼翼地来回抚摸。
“呵，你的小脑袋里每天都在想什么呢？什么时候能轮到别人砍你爸的手？”沈凌用右手点了一下沈泓的小脑袋，轻声笑道。
“那我也怕。”沈泓的表情变得有点紧绷，她缓缓地紧握住沈凌的手，迟迟不肯松开。
沈凌感受到了她的不安，然后温柔又平静地说：“还是去看烟花吧。今年的规模会很大，挺好看的。”
“我想去河边。”沈泓忽然有了主意。
沈凌于是给呆在房里的沈冲拨了电话。
“沈冲，泓泓想去远城河的河边转转，开车带我们去。”沈凌简短地吩咐道。
“啊？不去看烟花吗？大冷天的去河边，看什么啊。”沈冲感到莫名其妙。
“让你去，你就去。”沈凌轻声命令道。
“行行行，你和泓泓稍微等我一下。”沈冲放下手里的事，立刻穿好衣服从三楼的书房跑下来。今日恰好车停在室外，沈冲简单地扫扫车身上落的雪，启动预热后便直接把沈凌父女送到了远城河边。
夜色如漆，寂静无人。
“你在车里呆一会，点一根烟的功夫我们就回来了。”沈凌轻声吩咐着，说罢利落地推开车门，牵沈泓下车。
两人沿着河边走了一小段。明月照积雪，河上还未完全结冰，冷风阵阵。
“冷不冷？”沈凌温柔地问道。
“不冷。”沈泓带着手套，不经意地搓搓手。
“抱着你走吧。”沈凌俯下身，打开手臂想抱着她往前走。
“没事，我还能走。”沈泓径直向前，没让他抱。
“那你等一下。”沈凌见状拦住她，蹲下帮她把脖间的围巾重新系好。
“爸，你过几天会去新建的工厂吗？”沈泓拉着沈凌的手，一边走一边问道。
“去。”
“那带上我，我也去。”
“新工厂现在到处都很脏，你去干什么。”寒夜中，沈凌的声音清冷而平静。
“那我给你打扫卫生，免费的。”沈泓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呵，那可不行，免费的我没法扣你钱。”沈凌轻声笑道，“不过你可以去给我监工，扣别人钱。”
“那说好了。”沈泓立刻接话，态度坚定。
“怎么突然想去新工厂？”
“你现在不是一直在忙那几家新工厂的事吗？”
“小小年纪，这么操心。”沈凌抚了抚自己的头发，笑着说道。
“我只操心你的事，别人的事我又不管。”沈泓低声道。
沈凌听罢轻松地笑了起来：“少操点心，容易长皱纹。”
“你操那么多心怎么一点都不长。”沈泓似乎不吃沈凌逗她这一套，立刻争辩。
“那不一样，我是男人，而且是天生不长皱纹的那种。”沈凌故作认真地回答，声线不自觉地低下来。
天寒夜寂，明月散发着清辉。沈凌的墨绿色瞳孔里泛着点点银光，侧脸的轮廓看起来分外高峻、优美。月色倾泻下来，他浓密如丝的褐发笼上一层冷调的光泽，肌肤仿佛巍山白雪，不受一丝尘染。双唇微合，眉目有情。虽然眼前的这个人是自己熟悉的父亲，但年方八岁的小沈泓仍被沈凌那月辉相映下极为罕有的美貌惊住了。
“爸，我们找个地方坐一会。”沈泓走得有点累，于是低声建议。
沈凌环顾了河边的石滩，找了两块干净些的石头和沈泓枕着外衣坐下。
“二叔呢？”沈泓问道。
“车里抽烟呢。”
四周一片漆黑，惟有月下流淌的远城河边尚有粼粼波光。石滩上，河面上还落着些许晶莹的积雪。
“有点冷。”沈泓低声道。
“那回去？”
“不回去。再坐一会。”
“车里有衣服，让二叔给你拿来。”沈凌语气温柔地轻声说着，然后拍拍沈泓冻冷的肩膀。
“不用……我不冷了。”沈泓连忙推脱，似乎不想麻烦二叔来送衣服。
“那你披上我的围巾吧。”沈凌把自己的围巾取下来，裹在沈泓的身上。他的围巾又大又厚，披着十分暖和。
“爸，过年有点没意思啊。”沈泓无精打采地感叹道。
“那怎么样才算有意思？”
“你们小时候都是怎么过年的？”沈泓忽生好奇。
沈凌陷入沉默。
“算了，我不问了，不问了。”沈泓想起去世的小姑，知道自己问错了话，连忙改口。
“我们小时候过年更没意思，”沈凌看似平静地接了她的问题，神色有些僵硬地顿了一下，然后轻笑道：“现在过年其实有意思，还有咸饺子吃不是吗？”
“我就知道我做得难吃。”沈泓听后一脸沮丧。
“对自己有点信心，我在你这个年纪还只会烧开水。”沈凌轻声打趣道。
“可二叔说你八岁的时候什么都会。”沈泓还是很沮丧。
“那是因为他什么都不会罢了。”沈凌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在晚辈沈泓面前没给沈冲留一点面子。
沈泓噗嗤一声笑了，呆呆地定睛凝视着沈凌的脸。
“小脸儿都冻得发白了。”沈凌温柔地摸摸沈泓的脸，寒风已经把她吹得面无血色。
“爸，你们工厂的工人过年上班吗？”沈泓话锋一转。
“轮流值班。”
“噢，那他们工资高吗？”
“工资高低要看业绩表现。”沈凌的语气里透出一丝严格。
“……那我去你们工厂大概是什么水平？”沈泓试探性地问道。
“你想去我们工厂上班？”沈凌饶有兴趣地问道。
“嗯。”沈泓回答得很认真，沈凌见她的态度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是抚着她的头，也同样认真地回答：“等你再大几岁，带你去实习。”
沈泓却搂住他的脖子，争辩道：“我不是小孩子。”
沈凌笑道：“小大人。别的孩子这会儿正缠着父母要红包呢。”
沈泓听完却将沈凌搂得更紧了，认真地低语道：“我不要红包……我……”
话还未说完，她的鼻子似乎有些冻得流涕。
沈凌见状，轻轻揽住她：“回去吧，要感冒了。”
“嗯。”
沈凌站起身，温柔地把她托起，抱在肩头，大步快走地回到了车里。
两人最后还是被沈冲拉去看了烟花，没意思，但开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