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商人
沈泓自三月离开日本后就随沈凌在纽约小住，一边度假，一边跟着沈凌实习。出于工作方便，沈凌和她住在曼哈顿一套七千多平方英尺的公寓里。沈凌每天的作息相当科学，从工作调研到运动保养，安排得井井有条。他还会专门腾出时间陪着沈泓外出，一起取材学习。
五月初的一天下午。沈凌游完泳，淋浴后披上一件长睡袍倚在沙发上休息，沈泓则双臂抱膝坐在地毯上看手机，一脸专心。沈凌饶有兴趣地站起身，走到紧挨着她的一个灰色小沙发边坐下，沙发上放着她平日里用的那个手袋。沈凌端详了几眼，认出此物正是他飞去日本并到沈泓学校接她时见到的那只手袋。
“那包用挺久了，在这找人给你定制几个新包吧。”沈凌看着沈泓，很温柔地问道。
沈泓听罢没有抬头，低声说道：“那包的主方案图不是你设计的吗？就那个虎头茉莉的花纹。”
“我设计的又不一定好。”沈凌平静地回答道。
沈泓有意识地关上了手机，双臂抱膝，把头放在膝盖中间，然后轻声说道：“我觉得好看。”
沈凌拿起那只包，细细审视着包上那个虎头茉莉的纹样。
“有点素。”沈凌若有所思地评价着，然后低声问她，“你喜欢吗？”
“画得好看……”沈泓喃喃道，说罢她抱着膝，扭头看着沈凌，并歪斜着脑袋，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我就喜欢那个。”
沈凌放下包，从沙发上起身，和沈泓一并坐在洁白柔软的地毯上。他和沈泓都有点洁癖，地毯每天会被吩咐打扫得特别干净。
“那再给你多画几张？”沈凌笑着问道，语气很轻柔。
“嗯，再画点别的。”沈泓慢悠悠地说道。
“画什么？”沈凌问道。
沈泓转了转有点酸硬的脖子。
“画抽象画吧。”沈泓低声回答。
“抽象画……具体是指什么？诡异的线条还是扭曲的图形？”沈凌眉毛一扬，笑着问道。
“不要……那种不好看……”沈泓摇摇头，再一次慢悠悠地回答道。
“好看的不叫抽象画。”沈凌双手撑在地毯上，如是评价。
沈泓扭头看着他笑了笑，轻声道：“那画点状物的？建筑吧。”
沈凌闭上眼，也缓慢地左右摆头，拉伸脖颈。
“你这审美跨度都赶上你爷爷了。”沈凌逗笑道。
“……那画个纽约的街景好吗？”沈泓看着他，睁圆了眼睛问道。
沈凌噗嗤一声，笑着打趣道：“手绘街景得去街上，最好坐在马路正中间。”
沈泓拿脚轻轻蹬了蹬他的小腿，用带点催促的语气说道：“画吧，就坐在角落里随便画一点。”
见沈泓执意要让他画，沈凌开始整理仪容，认真着装。他们出门行至公园附近，随意找了一处长凳坐下。沈凌身披一件浅灰色的长款小山羊绒大衣，内着一件薄短袖，沈泓则穿了一件米色的花卉刺绣针织衫。沈凌平时上街惯常是坐在车里，在人群中漫步时比较喜欢戴墨镜。今日为了画画，他特意取下墨镜，露出了那双深邃明亮的墨绿色眼睛。
沈泓为他提着一个速写用的工具包，沈凌取出纸笔，先扫视一遍周边，简单地开始取点，勾线。他打线条都是一挥而就，线条被他画得平滑又工整。在沈凌年轻时电脑绘图尚没有那么普遍，而现在的他其实更习惯直接在计算机前作图。沈泓很少有见沈凌拿纸笔作画的机会，她坐在一旁目不转睛，注视着沈凌修长灵巧的手指在纸面上跃动。
“你画得好，你经常给我画吧。”沈泓扯了一下他的衣袖，不紧不慢地笑着说道。
“你喜欢看？要不我们去百货公司？那里总定期办画展，看上喜欢的就买下来。”沈凌停下笔，扭头看着沈泓，轻声建议道。
“……那又不一样。”沈泓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低下头，双手放在腿上。
“不喜欢去？”沈凌轻声问道。
“不是很感兴趣，有的作品也看不太懂。”沈泓如实应道。
“也不单是看画，你去认识一下那边的青年画师，很多有不错的设计才能。”沈凌说罢加强了笔力，开始深化画面上的细节。
“嗯，好。”沈泓若有所思地回答道。
“若是等他们身价再翻倍，你可轻易见不着。”沈凌认真地审视画面，一边画着一边说道，声音清冷而平静。
沈泓却忽然侧身，眼睛直勾勾地凝视着他，面无表情。
“是哪个设计师让你念念不忘吗？”沈泓用沈凌很熟悉的那种冷冷的语气问道。
沈凌听罢，先是一顿，他手中的笔也跟着停下。
“泓泓，你是监狱长吗？”沈凌轻笑着戏谑道，语气充满了温柔。
沈泓似乎不以为然，板着脸低声道：“问你话，你就答。”
沈凌闭上眼，用闲着的左手抚了抚自己的头发。
“哪有念念不忘，”沈凌平静而坦诚地解释道，“前阵子确实见过一个还不错的小伙子，请他给我们新酒店的手工系列产品做了概念设计。”
“他的要价高吗？”沈泓脸上的表情瞬间放松下来，轻声问道。
“实在不高。纽约有很多这样才华横溢的寒门青年。”沈凌轻叹了一口气，平静地回答道。
“大多数人其实不懂艺术。况且人们对于艺术的评定总是很主观。”沈泓目光注视着远处，颇为感慨地说道。然后她双手交叉抱于胸前，又认真地补充道：“若是我，能花一百万美金解决的问题，自然不会花上一千万。”
“呵，看不出你还是个大老粗呢。”沈凌温柔地打趣着。
沈凌的画面完成得差不多了，他拧上笔盖准备收工。迎面正好走来一对美国人老夫妻，夫妇两人微微发胖，看起来精神矍铄，和颜悦色。他们以为眼前这个英俊异常的男人是那种平时常到公园来做绘画练习的青年画家，便提出让沈凌给他们夫妇两人也简单画一张速写，沈凌欣然答应。因为常在纽约出差，他的英文很不错。不过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出于过去所受教育的缘故，沈凌和沈泓都说遣词纯正的英式英语，也能熟练地讲RP，加之天生的深邃面孔，他在美国出差时常会被错认成英国人，闹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我上大学的时候也画过一段时间。记得当时留着长发，画完还可以去山间的草地骑马，吹风。”沈凌随意地挥动着笔，笑着对沈泓说。
沈凌的脸型瘦削，面部线条优美而流畅。现在的他头发长度略垂过肩颈，仿佛丝绸缎子一般柔顺，但仍然保留着当年长发时凌厉洒落的气质。
“后来怎么没画了？”沈泓面带惋惜地问道。
“毕业就没画了，没时间。”沈凌的语气清冷而理智。
沈泓看着他给老夫妻画的这一张速写。夫妻两人的样貌被描绘得很有精神，既看着得体又不显得过度美化。
“沈老板，其实你不经商，做个画家也很出色。”沈泓笑着打趣他。
沈凌听罢只觉此事很不靠谱，于是微笑着回应：“呵，要是沦落到让你陪我去睡天桥底下怎么办。”
“怎么会？爷爷留下的钱让你养尊处优几辈子都花不完。”
“只懂花不懂赚，钱再多也会败光。或者被别人抢光。”沈凌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声音平静而低沉。说罢用橡皮浅浅擦拭了画面。
画毕，沈泓把画递给那对老夫妻。夫妇两人开心地道了谢，拿出一点随身携带的小礼品送给沈凌父女。
沈凌站起身，沈泓在旁紧紧揽着他的胳膊。
“那你有时间，就在家里画，画给我看。”沈泓很认真地说道，她的样子看上去像是个计划通。
“在家对着墙和柜子画吗？”沈凌问道，他静静站立着，整个人看起来格外地高峻、英挺，一双墨绿色的瞳孔含带笑意，注视着沈泓。
“不然呢？你想怎么画？”沈泓眉毛一扬，正声问道。
一阵强劲的凉风吹过，把树上的嫩叶吹得四处散落，有几片飘在了沈凌浓密的发丝之间。
“头发上有叶子。”沈泓低声告诉沈凌。
沈凌蹲下身，沈泓站在背后帮他把劲风吹落的碎叶清理下来。
“回家以后带你去写生吧。草原，湖泊，雪山，连成一片，特别好看。去吗？”沈凌语气轻柔地问她。
沈泓清完他头上的叶子，又顺了顺他的头发。
“需要准备野餐包，烧烤架，炉具，帐篷还有汽船之类的吗？”沈泓看似熟练又乖巧地问道。
“嗯，要带的。”沈凌欣然点点头。
“那要捎上二叔，再叫上一群叔叔吗？”沈泓继续乖巧地问。
“嗯，不然呢？”沈凌站起身，拍了拍大衣上留下的褶皱。
沈泓脸一沉，面无表情地用手指用力点他的胸膛。
“还是在家画吧。哪也别去。”说完她丢下沈凌，转身独自向前走开了。
“为什么？”沈凌轻声问道，态度看上去总有点明知故问的意味。
沈泓转身停住，冷着脸看了他一会儿，又一声不吭地扭头往前走。
沈凌站在她身后开心地笑了笑，笑声似清泉一般悦耳，接着大步跟了上去。
“怎么这样？——泓泓？——监狱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