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战

    周静娴是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的,她闭着眼,左手在床头胡乱摸索,食指费力将听筒拽到耳边。

    “战争开始了。”

    斯宾塞平静的声音像一盆冷水兜头而下,瞬间驱赶走仍在纠缠的睡意。

    “抓紧时间过来。”

    冰冷的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周静娴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好半天才想起今天是9月的第一天。

    报童穿梭在大街小巷,卖力地叫喊,却没几个人愿意为此停下脚步。

    人们的冷淡出乎意料,不知道是一觉醒来发现已经身处战争之中,还没回过神;还是同她一样,没睡醒便被迫出门工作,怨气早已盖过对时政的关心。

    周静娴一路上胡思乱想,心不在焉地走进办公室。房间里安静得只听得见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听到动静,斯宾塞从如山的纸堆中缓缓抬起头,他眼底的乌青浓重得仿佛能滴下来,整个人透着一股疲惫与憔悴。

    “先生,究竟是怎么回事?”刚关上门,周静娴就迫不及待发问,“德国怎么会突然进攻波兰?这……这也太……”

    “是反攻,周小姐,注意你的措辞。”斯宾塞纠正道:“波兰人昨晚袭击了德国边境的一个电台。难道你没看今早的报纸吗?”

    “正因为看了,我才不敢相信波兰人会干出这种蠢事!”

    “你相不相信不重要,大多数人相信就够了。”

    “好吧。”周静娴早该习惯的,只是一想到人们被愚弄着扯进战争的漩涡,她还是忍不住愤慨。

    “没有闲谈的时间了,小姐。看看我的桌面,这些都要在八点前送到广播室。”他闭上眼,手指在眉间按压,有气无力的提醒。

    如果要论起战争爆发第一天,对周静娴来说有什么特别之处,那无疑是堆积如山、似乎永远也写不完的稿子。她沉浸在撰写工作中,完全没了时间概念,不知已在桌前枯坐多久。只瞧见那瓶墨水,从满满当当,到仅剩浅浅一层瓶底。

    唯一还算令人欣慰的便是从今天起不用再通宵工作了,为防止波兰的轰炸,德国将实行灯火管制。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周静娴终于在身边同事麻木的脸上见到一丝情绪起伏。

    尖锐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响起,所有光源都在同时熄灭,整座城市瞬间陷入到令人不安的黑暗中。

    街道上乱作一团,人们惊慌失措地从各个角落涌出,奔向最近的掩体。

    周静娴被人群裹挟着挤进地下室,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她发现自己被一张张怪异且狰狞的金属面具包围着,面具上圆形的玻璃视窗,在黑暗中像极了一只只蛰伏怪物的冰冷眼眸,透着令人胆寒的死寂。

    突然,一只“怪物”拽住了她的手臂,周静娴浑身一颤,下意识挣脱。

    “是我。”熟悉的声音让她几乎跳出胸腔的心脏平缓下来,“你的防毒面具呢?”

    “没人给我防毒面具。”

    金属搭扣的轻响在密闭空间里格外清晰。卢卡斯摘下面具,橡胶密封圈剥离皮肤的瞬间,周静娴依稀看见他额角被压出的红痕。

    “低头。”他的手掌托住她后颈,指腹碾过她扎起的发尾,碎发此刻正乱糟糟地戳着他的虎口。面具扣上时带着体温的橡胶垫贴住她颧骨,滤罐阀门的呼吸声陡然变调,像突然换了个心跳频率。

    周静娴没料到他的举动,反应过来时,沉闷的面具已然扣在脸上。

    “你疯了?”她的质问在面具里闷成模糊的气音,指腹徒劳地摩挲着陌生的金属扣件,却始终不得要领。

    “别推脱了,一个防毒面具而已,我家里还有。”

    “如果一会儿就投下毒气弹,你来得及回去拿吗?”

    卢卡斯的笑容里带着些许调侃,“别开玩笑了,小姐。波兰人空袭柏林成功的概率比你用流利的德语广播还低。”

    周静娴心头刚涌起的几分感动,又生生被他这几句话压了回去。

    “我们进来至少也有十分钟,只有防空警报的声音,没有一颗炮弹落下。等着瞧吧,很快危机就会解除了。”

    周静娴轻哼一声,没再搭话,心中却暗自腹诽卢卡斯的盲目乐观。

    防空警报渐渐平息,地下室里的人们开始小心翼翼,陆陆续续地向外走去。夜空格外平静,甚至连一架飞机的影子都没见到,街道上弥漫着一股紧张后的松弛气息。

    第二天没再听到刺耳的防空警报,街头巷尾售卖的报纸,头版上大肆渲染着激烈战况,字里行间充斥着激昂的言辞与宏大的战事描绘,可这些内容,与柏林当下呈现出的安宁,仿佛分属于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这座城市,表面上依旧车水马龙,人们照常忙碌奔波,似乎并未被远方的战火真正波及。

    然而,这份诡异的平静,终究还是在第三天被彻底打破。街道两旁矗立的高音喇叭,同时发出尖锐的电流声,紧接着,那不容置疑的声音响彻每一个角落,宣告着英国已然正式向德国宣战。这简短却震撼的消息,如同一颗重磅炸弹,瞬间打破了柏林表面的宁静。

    即便门窗紧闭,高音喇叭传出的声音依旧无孔不入,正在摆弄收音机的周静娴动作一顿,下意识看向身边端坐的斯宾塞。

    “继续。”

    他沉稳的语气极大缓解了周静娴的紧张情绪,哪怕明知此时收听外国广播会被判处死刑,她依然转动调谐旋钮。

    一阵电流声过后,张伯伦的声音缓缓响起。

    “今天是我们大家都感到痛心的日子,但是没有一个人会比我更为痛心。在我担任公职的一生中,我所信仰的一切,我所为之工作的一切,都已毁于一旦。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鞠躬尽瘁,使我们必须付出重大代价的事业取得胜利……我相信,我会活着看到希特勒主义归于毁灭和欧洲重新获得解放的一天。”

    短短三天,这场德国针对波兰的“反攻”已经扩大为整个欧洲的战争,接下来又会如何发展?

    周静娴不敢再想。

    为了更快获悉战报,各大报社纷纷派记者赶赴前线,帝国广播公司也不例外。

    周静娴找到斯宾塞时,他正在办公室抽烟。

    “咳咳。”

    浓重的气味刺激着周静娴的鼻腔,让她控制不住地咳嗽。

    “先生……咳咳……您被派去哪里了?”

    斯宾塞随手丢过来一张文件,周静娴一目十行看起来。

    “劳特巴赫?那是什么地方?”

    “萨尔州的一个小镇,在西南方向。”斯宾塞按灭烟头,起身推开窗户。

    “这么说,是去西线了。”

    周静娴捏着文件边缘,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斯宾塞背对着她站在窗前,驼色风衣的肩线绷得笔直。

    她喉咙动了动,想说“西线至少比东线安全”,可话到嘴边却被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的滋滋声烫得缩了回去。

    “主编说需要战地摄影师。”斯宾塞突然转身,神情凝重。

    周静娴睫毛猛地颤了颤,指间的文件跟着抖出细碎的声响,“您的意思是……我也要去?”

    “不是我要让你去,周小姐。而是你的摄影技术得到了主编的青睐。”斯宾塞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好半天他才继续说道:“至少西线比东线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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