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玄羽营。
清晨,灵玉敲开叶言之的房门,瞥见放在门边的靴子上沾着些已经干的泥巴。
“你随我来。”
叶言之跟着她到书房外,半开的门内站着一身着玄衣的男子。
“这位便是叶言之,在这一批玄羽卫中最为突出。”灵玉朝着方辞行礼。
叶言之紧跟着她行礼,到东宫已有半月,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太子方辞。
“苏薇是太傅苏哲之女,也在这次太子妃选拔之列。”方辞目光扫过叶言之,“你们二人不能以玄羽卫的身份在外行动,需隐藏身份在苏家的车队中,此去江宁就是保护她安然无恙来到洛阳。”
“是。”灵玉余光瞄到身侧的叶言之似乎迟疑了一下。
宰相府。
应义清正要拿起手边的茶盏却被烫得一哆嗦,随后朝着侍从发火,拿起茶盏摔在地上。
“快出去。”侍卫楚黙听见声响立马走进来。
“没想到苏哲的行动如此迅速,将我安插宫城内的棋子拔了干净。”应义清掌控朝局多年早就将自己的势力渗透到各处,“原本想等着那老家伙归西,借着天下民心改朝换代,再如此等下去怕是没机会了。”
“是属下失职,未能在苏哲回洛阳的路上击杀他。”楚黙跪在地上请罪。
“此事你已经尽力,没想到老家伙会动用叶家人,他们不是早就离心了,果然这一切是假象。”应义清如今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若是叶家与苏哲联手,就算方忧死了,那他们一定会全力辅佐那个没有实权的太子。
“叶家暂时动不了,大人可还记得苏哲那个在江宁的独女?”楚默做出抹脖子的动作。
“她也在拟定的太子妃之列,相比过不了多久就要入洛阳。与其杀了她,不如毁了她名节,我要让苏哲颜面扫地。”应义清忽然有了想法,写了一封密信后交给楚黙,“这件事让花楼主他们做吧。”
江宁,苏府。
六月江南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一阵细雨不期而至,街道上蒙上了一层薄雾,马车稳稳地停在府门前,此刻车队已经准备完毕。
苏薇再看到戴着斗笠的马夫缓缓抬起头时,她差点没有站稳。
“小姐行李都放好了。”融晴将行李绑在车后面,走到前面时见到小姐还没上车,“可还是差东西没带?”
“并无。”苏薇收回了视线,随后扶着叶言之的肩膀等上马车。
“你是……”此时融晴也认出了叶言之。
“融晴。”苏薇打断了她。
身着男装的灵玉牵着马来到马车边。
“你与那马夫究竟是何人?”苏薇自然看得出灵玉并非苏家的护卫。
“苏大人担心小姐回洛阳的路上不安全,便委托我们保护。”灵玉上马与车窗内的苏薇搭话,“小姐可有唤我阿玉。”
天愈发的阴沉。
叶言之在这半年里逐渐明白了自己心底的事,也清楚了为何一想到苏薇便会有一种别样的心思。
“是太子殿下派你们来的,对吗?”苏薇掀开车帘。
“是。”叶言之并不想瞒着她,“两个多月前我入了玄羽卫,所以之后便一直没有给你回信。”
“让我白担心了那么久。”苏薇连续两月未收到回信,忧心了许久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
“职责所在。”叶言之从怀中取出一个不大的木匣递了进去。
苏薇打开木匣,白色绸布上放着一支银色发钗,镶嵌着一颗黛色宝石。
“年初回到洛阳时请人做了这发钗。”叶言之错过了苏薇的十八岁生辰,“想着等你生辰时来江宁。”
“不晚。”苏薇将原本的发钗换了下来,“之后的每个生辰,我要你陪我一起过。”
“好。”
一个半月后,陈州城外。
“老大,苏家的车队刚刚入城了。”
“都跟着些什么人?”
“十个护卫,一个侍女,两个马夫。”
“今晚动手。”
隐楼派出了杀手银佛,此人被招入隐楼前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平常都是和尚打扮,所以被称为“银佛”。
客栈。
灵玉将苏薇安顿好后下楼去了后院柴房。
“城内外流民太多,在这怕是采买不到什么物资。”叶言之发现车上的清水与干粮存量不足十日,“水灾情况比预想的严重,从这里到许州需要半个月。”
“苏府的护卫已经去了市集,能买多少是多少了。”灵玉也是一筹莫展,“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能抵达洛阳。”
“原定今日的飞鸽传书并未到。”叶言之需要每隔七日与玄羽营通讯一次,“半个月前,我已经将情况告知,此时增援未到,怕是中间……”
“许是因为水灾影响了通信。”灵玉觉着这间客栈还算安全,“好在街上巡逻的士兵还算频繁,先在此地修整三日再出发。”
寂静夜深。
走廊里有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灵玉提着灯笼守在楼梯口。
“何人?”
忽然楼下传来脚步声,片刻后一僧人打扮的中年男人走上来。
“施主得罪了。”
银佛点住灵玉的穴道,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客栈内燃着使人变得虚弱的米香。
“老大,这女子要不……”下属砸吧了嘴。
“主上说了只能带走那苏家小姐。”银佛不敢违背花固安的命令,“这女子会些武功,说不定路上就能化解米香。”
客房内,融晴晕倒趴在桌边。
下属指了床榻,那半透明木槿色的床幔后,隐约看到躺着人。
“听说苏家小姐是江宁有名的才女,想必长相也是不错。”银佛咽了咽口水,“楼主说了,随我来的都有赏。”
“老大,咱们还是快些把这苏家小姐掳走,兄弟们还在城外等着。”下属小心地挑起床幔,此刻烛火却忽然变得微弱。
银佛俯下身准备将人抱起,下一刻一柄长剑刺入他的胸口。
寒光闪过,那股似有若无的香气被血腥的气味掩盖。
“小姐……”融晴从昏沉中苏醒,抬头便看到叶言之正看着自己,“叶少侠,小姐没事吧。”
“你只是中了米香,但她晚膳中被下了毒。”叶言之瞥了一眼榻上陷入昏睡的苏薇,“我已经运功替她逼出毒血,大约四五个时辰便能苏醒。”
“血……”融晴这才注意到床幔上沾着些许血渍。
“竟然遗漏了些。”叶言之皱了皱眉,许久未处理现场确实有些生疏了,随即扯下沾了血的床幔。
走廊里的灵玉这才解开了身上的穴道,但米香的药力未过手脚有些发软,靠着墙勉强站着。
“吃一颗就没事了。”叶言之将从银佛身上找到的解药递给她。
“你要去哪?”灵玉坐在地上调息。
“还有一些杂碎需要处理。”叶言之披上黑色斗篷,“等天亮后立即出发,我会再暗处跟着车队。”
四五个时辰后。
苏薇在马车上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言之为何不在?”苏薇掀开车帘后发现是灵玉驾车。
“她已经提前出发了。”灵玉并不清楚叶言之在何处,但看她昨夜神色镇定,也只能选择相信。
夜,北境军营。
“恭喜少主,刚收到密报方梧死在洛阳城郊。”楚然悄悄来到应呈的营帐内,“过不了多久便可接下北境兵权。”
“若是能成功拿到北境兵权,父亲必会对我另眼相看。”应呈正沾沾自喜,仿佛帅印已经放在眼前。
“只是还需尽快杀了沐璃。”楚然提醒他,“此女子在军中颇有名望,不少老将领都愿意听她调遣。”
“你速速安排下去。”应呈正要端起酒杯,忽然两支羽箭飞入营帐,灯架倒下熄灭,昏暗中似乎有人进入。
“少主小心!”楚然挡在应呈身前,长剑穿过喉咙,无力倒下。
“何人行刺!”应呈大喊,营帐外传来脚步声,火把的光透进来,眼前是一穿着夜行衣的人。长剑划过,血染红了他的衣领,虽有躲闪,但左眼前一片血红。
“保护将军。”
护卫进来时看到应呈捂着左眼,而地上躺着的楚然已是身首异处。
天亮了。
“应将军的伤势如何了?”
“将军的左眼被利器刺伤没保住,双眼血脉相连,老朽医术一般,为免影响右眼,只能沐先锋另请高名。”
“你们送郎中出营地。”
沐璃听闻应呈遇袭之事后便加强了军营戒备。
“都给我滚!”应呈脸上缠着纱布,额头青筋暴起。
侍卫被吓得后退几步撞翻了衣架。
“先出去吧。”沐璃掀开帘子走进来,顺手扶起倒下的衣架。
“怎么是你?”应呈侧着脸。
“郎中说的话,相比将军已经听见了。”沐璃将一份文书递给他,“北境战事平息,将军可放心回洛阳治伤。”
“你……”应呈这才想起昨夜那人身形更像是女子,如今再看面前的沐璃,她的眼里藏着杀意。
陈水江驿站。
连续赶了十日,但却并未有叶言之的消息。
“此地距离许州还有多远?”灵玉询问驿站的驿丞。
“也就七八日。”驿丞让后厨备了一桌酒菜。
灵玉等苏薇歇下后检查了驿站内外,在确定安全后到了附近的渡口。深夜的陈水江上弥漫着雾气,寂静中只能听到虫鸣。
“还是没有消息吗?”叶言之从阴影处走出来,暗红色的长衫上破损了几处。
“玄羽卫中有叛徒。”灵玉将装有食物和水囊的包袱递给叶言之,“你的伤没事吧。”
“苏大人怕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那些刺客一波比一波厉害。”叶言之心知肚明,那些来自隐楼的刺客是不会罢休的。
“苏府的护卫已经赶不动路了,三日后你带着苏小姐走小路。”灵玉决定兵分两路回洛阳,“我带着苏家护卫好引开那些人。”
前两日都安稳无事,直到第三日入夜后。
灵玉下楼时注意到大堂内坐着一个女子,长发及腰,白色薄唇,穿着墨绿色长衫,左手边放着一把漆黑剑鞘的长剑。
“姑娘,这里是驿站不是客栈,还请速速离开。”驿丞畏惧那女子手边长剑。
“我知道。”女子从袖口中取出金锭,“赶了几日路到了此地却不见客栈,如今天色已晚,你让我这个弱女子住在路边吗?”
“这不是钱的问题。”驿丞摆了摆手,“若是姑娘愿意,我愿意派下属送你去附近镇上的客栈。”
“我只想住在这。”女子不乐意,“你们这又没什么人,房间还多。”
“我们这……”驿丞被长剑抵着脖子吓退了半步,“姑娘小心着点……”
“弄些好酒好菜来。”女子瞥了一眼刚到楼下的灵玉,随即露出诡异的微笑。
灵玉走到柜台处,察觉到那女子异常。
“大人……”驿丞小声与灵玉说话,“此女子不好惹。”
“让你的人看好她。”灵玉取走放在桌案上的食盒。
夜越来越深,但那女子却依旧坐在大堂里喝着酒。
“酒呢?”女子看着面前十几个空坛子语气极为不耐烦。
“驿站内的存酒都在这了……”驿丞话音未落天空中闪过一道白光,雷声轰鸣,一场大雨不期而至。
“那就到这了。”
女子身影若鬼魅一般,一剑划开驿丞的脖子,飞溅的血染红了楼梯。驿站内的差役还未至她身前,十几个穿着斗笠的杀手便冲破门窗杀了进来。
灵玉听到楼下的动静,让值夜的护卫下楼查看情况,片刻后便听到凄厉的惨叫声。下一刻飞来几枚暗器,走廊的烛火尽数熄灭。
“将苏薇交出来,可有留你们全尸。”漆黑的走廊里传来那女子的声音。
“装神弄鬼。”灵玉击飞了朝着自己飞来的暗器,随后楼下的打斗声停止了,异样的绿色幽光伴随着脚步声朝着这边飘来,靠近时才看清是一女子提着灯笼。
“玄羽卫灵玉。”女子早就得知了灵玉的身份,“那个叫叶言之的玄羽卫倒是厉害,耽误了我一盏茶的时间。”
“她在哪?”灵玉没想到叶言之已经遭了毒手。
“她身手不错,把银佛带来的人灭了干净。”女子的脸在诡异的烛光下越发苍白,“可惜她遇到了我,被一剑穿了左肩掉进陈水江了。”
一日前。
叶言之在解决完埋伏在陈州外的杂碎后,便一直在暗中跟随车队。银佛不过是隐楼实力一般的刺客,他们做事必留有后手。陈水江边月色如洗,她却在此刻对上了隐楼上三层的无影。
“银佛是你杀的?”无影并未在见过隐楼叶言之,只觉着眼前这个小姑娘倒是个人才。
“他叫银佛?”叶言之认出了无影手中那柄漆黑的煞天剑。
“那家伙死了倒也干净了。”无影向来不喜欢银佛的行事作风,可楼主花固安偏偏把他分来,“若是愿意从了我,过去的一切既往不咎,以后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你也干净不到哪去。”
叶言之正要出剑,忽然十数人从四周围过来,手中拿着铁链。
“正好拿你试试最近新研究的杀阵。”无影后退了几步,随即抬手示意。
铁链如游蛇一般鬼祟,毫无规律的朝着叶言之袭来,长剑挥动几下后便被缠住,下一刻便要被捆住。
“都小心着点,我要活的。”无影玩味地看着。
此刻叶言之顾不得那么多了,凭着应萱传授的身法快速移动到空中,随即划出一道剑气解决了两个杀手,刹那间便到了无影面前。
“你的招式有些眼熟。”无影只是抬起剑鞘便将叶言之震退。
“大人,她的身法和少主一样。”杀手中有人忽然说道。
“听闻少主收过一个弟子,算起来年岁到与你相近。”无影笑了起来又忽然冷下脸,“那就留不得了。”
驿站内。
“言之……”苏薇从房间里跑了出来,她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你就是苏薇?”无影往前走了两步。
“快走。”灵玉果断出剑,挡在无影与苏薇之间,虽无多大把握,但也能给她争取一些逃生的机会。
“不自量力。”无影将灯笼挂在墙上,随后以诡异的步伐朝着灵玉袭来,两人在绿色幽光和微弱烛火光之间交手,狭窄的走廊束缚了灵玉的剑法,但那女子却游刃有余,刚过十招就处于上风。
苏薇在护卫的保护下骑着马从后面出了驿站,但杀手早就埋伏在两边的树林里,一直追着不放到了陈水江边。
月色惨淡,护卫已经全部倒下,杀手将苏薇逼到乱石堆上,往后一步便是江水。
“苏薇。”
不知从何处飞来一人,刀光剑影间那些杀手乱作一团,很快那人到了苏薇跟前。
“我就知道你会来。”
叶言之那一身暗红色长衫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水还是血,将鸿骨剑抬起挡在苏薇身前。
“你会游泳吗?”
没等苏薇回答,叶言之便拉着她跳入陈水江,冰凉的江水将光线与声音吞没。好在苏薇能感受到叶言之掌心的温度,顺着水流到了一处浅滩。
叶言之回头看了一眼平静的江面,下一刻便支撑不住倒下。
“言之。”苏薇扶着叶言之,这才注意到她身上那些伤口,经过这么一番折浑身发烫。
此刻顾不了许多,苏薇找了一处挡风的地方打坐运功替叶言之疗伤,直到她呼吸平稳。在篝火烘烤下,架起来的衣服滴着水,此刻远处天际已经泛起橙光,周围的气温逐步上升。
“咳咳。”叶言之清醒时觉着浑身麻酥酥的。
“先别动。”苏薇检查了下敷在叶言之肩头的草药。
“你替我运功疗伤了?”叶言之感受到自己原本紊乱的内息此刻已经平静。
“你为了救我居然连命都不要了。”苏薇替叶言之疗伤时便探查出她的内力早就透支了,不见的这十日里也不知道对上了多少人。
“还是早些抵达许州,殿下安排了人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