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水江边,刘家村。
苏薇牵着从村民那买来一辆驴车,距离此处最近的镇子河林镇,若是走过去需要一天一夜。但叶言之的伤情反复,此刻已经走不动路,昏倒在路旁的草垛上。
“得去许州……”叶言之在苏薇的搀扶下躺在木板车上。
“别乱动。”苏薇拿起毯子披在叶言之身上。
“咳咳。”叶言之的脸色越发不太好。
苏薇拉着缰绳,时不时回头观察她的情况。
山间气温骤降,随着雾气加重日光被阻隔,驴车走在小道上缓慢前进。
“刘家村的人说翻过这座山,便可抵达河林镇。”苏薇担心叶言之,先是受了内伤又泡了江水,现下只能早些前往镇上寻一郎中为她治伤。。
“那些人不知道会不会追上来。”叶言之还能再撑会儿,只是脑袋开始晕晕乎乎,说话有些使不上劲。
不知驴车在山里走了多久,忽然远处传来骚动声,林间飞鸟受了惊吓到处乱飞。苏薇侧着耳朵听到脚步声。
“咳咳。”叶言之的视线逐渐昏暗,忽明忽暗间看到苏薇拿起放在一旁的鸿骨剑。
几道黑影穿林而来,在听到驴叫声后放缓脚步。有一人打手语,示意其余四人分散靠近。驴叫声断断续续,沿着土路找到了啼印,灌木有被压过的痕迹。突然走在最前面的人脚步顿住,下一刻边悄无声息地倒下。
“有埋伏。”
其余四人朝着前面的树林用袖中箭,片刻后才敢靠近,先前倒下那人脖子上留下极细的伤口,轻轻一碰脑袋滚落一旁。
“快撤退。”
还未等后撤一步,林间闪过数道剑影,四人毫无抵抗之力。苏薇将剑擦干净收回剑鞘,血腥气味弥漫,山中的野兽会料理之后的事情。
陈水江驿站。
“你醒了。”
灵玉忽然惊醒,正要起身时右肩剧烈的疼痛让她直冒冷汗。
“现在还不能动,若是伤了筋骨可就握不住剑了。”
“我们……还活着……”灵玉咬着牙看清了面前的人,“溪念……”
“小姐离开驿站后那些人便全追了出去,之后差役去附近镇上请来郎中。”融晴推门进来,手里端来一碗药汤。
“苏姑娘回来了吗?”灵玉已经自顾不暇。
“差役在江边找到了小姐的手帕……”融晴自然坚信小姐还活着,“现场并无血迹……”
“言之也不见踪影。”灵玉闭着眼,丢失了目标又身受重伤,这下如何向殿下交代。
灵玉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溪念,而她也带来了好消息。
“刘家村找到了言之留下的记号?”灵玉问。
“在玄羽营失去了你们的消息后,殿下便派我们来接应。”溪念带来了几十个玄羽卫前来增援,“记号是昨夜留下的,她们从山路已经前往许州。”
“那我们现在就出发。”灵玉有些激动忘记了肩头有伤。
“宫巳已经带人去追了。”
河林镇。
远处群山吞下最后一抹余晖。
“这位姑娘已无大碍。”郎中收起银针,“只是还需静养半月。”
“多谢先生。”苏薇付了诊金。
此地倒是繁华,客栈比起城里差不了多少,来往的商旅众多倒是可以暂留此地。
半个时辰后。
宫巳根据留下的记号找到了客栈,此时大堂内只要零零散散的几个人。
“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小二热情地上前。
“住店。”宫巳往门外看了一眼。
上了二楼,她注意到半开的窗户下刻着不易察觉的痕迹,这下可以确定就是这家客栈。
“客官这边请。”小二将人带到客房门口,“若有需要直接去前台就好。”
宫巳将行囊放在桌案上,等确定走廊无人后走出来,一道门一道门地寻过去,终于再次看见刻痕。
“三长一短。”叶言之听到敲门声。
苏薇打开门。
“苏姑娘。”宫巳朝着苏薇行礼,转头便看到榻上脸色不太好的叶言之。
“灵玉……”叶言之停顿了片刻,“驿站那边情况如何?”
“那些人都是冲着苏姑娘来的,灵玉重伤但无生命危险。”宫巳走进来时带上门。
“融晴呢?”苏薇那时让她躲在柜子里。
“一点事都没有。”宫巳坐下给自己倒茶,“只是苏家的护卫、驿站的驿臣与差役就没有好运了。”
“灵玉玄卫与叶玄卫受伤都是因为我,还是等她们好一些再启程。”苏薇看了一眼榻上的叶言之。
“算起来距离选妃之日还有两个月,殿下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在一个月内抵达洛阳。”宫巳算了算日子,从河林镇出发若是乘坐马车还需一个月。
“我会骑马,这样算起来大约十日便能到。”苏薇还能在这待将近二十日。
“我先派人回驿站通知溪念。”宫巳沉默片刻后点头同意。
太原,宁王府。
“璃儿,你……”长孙雅托起沐璃的手,手背与掌心布满细小的划痕,脸颊上也晒黑了些。
“这次蛮族来势汹汹倒是费了一番功夫。”沐璃将洛阳来的信递给长孙雅,“王爷在洛阳一切安好,母亲也可安心了。”
“一切安好就行。”长孙雅看着信纸上的内容忍不住流下泪,“吾儿这次果真有了些长进。”
“王爷从前只是看起来不谙世事,其实他什么都懂。”沐璃扶着长孙雅坐下,“皇上已经恩准王爷常住洛阳,母亲很快便也可前往。”
“果真?”长孙雅声音颤抖,此从三十年前随先宁王迁居北境,便再也没会过洛阳。
“等蛮族送来贡品,我与母亲便可前往。”
洛阳,宁王府。
庭院已经放不下各府送来的贺礼,如今的方梧得皇帝方忧器重,得了洛阳守备的职位。
“都是些好宝贝。”沐秋正带着人清点。
“都搬去库房。”方梧并没有被突如其来的富贵冲昏头脑,这些人里大多数都是不可靠的。
“王爷,苏太傅已至府门外。”侍卫跑进庭院。
“你继续清点,任何物件都不能遗漏。”方梧嘱咐完便立即前往府门。
方梧此前只在早朝上见过苏哲,也是听父亲方怵提起过他的事迹,十三岁中了状元,十七岁拜相,却在十年前被贬为江宁知府。
“臣苏哲恭贺宁王殿下击退蛮族。”苏哲并不像其他人一样准备了几箱贺礼,只是抱着一个卷轴。
“苏太傅客气了。”方梧邀请他入内。
“臣年幼时曾在宁王府读过两年书,这是先宁王所赠。”苏哲打开卷轴,是一幅书法内容是本朝文豪龙阡的文章,大意是劝人苦学报效家国。
“北境多战事,父王在之后三十年内并未留下多少手书。”方梧接过卷轴便命人将其挂在书房内,“这座城里关于父王的事情已经不多了。”
“先宁王戍守北境三十载,百姓在听闻先宁王离世的消息后纷纷自发组织悼念。”苏哲叹息,“虽然蛮族再次袭扰,但殿下成功退敌再次扬我国威。”
“边军上下一心才是制胜关键。”方梧并不清楚苏哲来拜访自己的用意,但比起其他庸碌之辈却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应府。
苏哲刚入宁王府,这消息便传到了应义清的耳中。
“主上,这苏哲怕是要拉拢宁王。”侍卫楚默已经得知兄长楚然被刺杀的消息,心中憋着一团火。
“你兄长的仇迟早要宁王还回来。”应义清仔细思量,“皇上向来忌惮皇室手握重兵,此番对方梧的奖赏实际上是为他树敌无数。”
“主上思虑深远。”楚默低下头,“属下的兄长死不足惜,但少主被那宁王妃伤了眼睛……”
“又不是瞎了。”应义清语气很淡然,“他还有多久回来。”
“还有半个月。”楚然回答。
“等他回来先好好治伤。”应义清将一封信递给楚然,“让秦奉做好准备,一切都按原计划进行。”
河林镇。
连着好几日的阴天,又下了好几日的雨,直到最后一天。雨后空气不再浑浊,苏薇的裙角沾上了些许花瓣和雨水,但她并不在意。客栈后院长着一株浅紫色丁香树,据说客栈未建前便已经存在。
“真的要出发了吗?”
叶言之正抬头望着那浅紫色的丁香花,转头便看到穿了一身素色长裙的苏薇,日光刚好从云端投射下来,如果能久一些再久一些。
“灵玉的伤还没好利索。”叶言之抬手取下夹在苏薇发丝间的花瓣,“有溪念和宫巳在,你与融晴定能顺利抵达洛阳。”
“那……你一到洛阳一定要来找我。”苏薇握紧叶言之的手腕。
“一定会。”叶言之笑着回答。
“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能和你师姐去很多地方。”苏薇这段时间从叶言之那得知了过去几年游历江湖的故事。
“等办完家主交代的事情,再将母亲安顿好,之后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
“一言为定。”
可自从苏薇踏进洛阳,她便再也没有离开过这,年少时的约定如风中飞絮,飘走了就追不回来了。
洛阳,苏府。
此时距离选妃仅有两日。
“委屈高玄卫了。”苏哲去后院打开装杂物的木箱。
“选妃之事搅的整个洛阳不太平,行事谨慎一些是必要的。”高剑走出来理了理衣服。
“殿下可是有急事?”苏哲与高剑进了书房密谈。
“本来殿下想亲自来见苏大人,奈何宫中贵人举办宴会,此刻脱不开身。”高剑转述情况,“然宫中贵人意欲撮合长安娄氏之女与殿下,然娄氏与应相颇有渊源。”
“娄氏之女?”苏哲已经派人探查过选妃名录,“可是她并不在名册中。”
“此女子非同一般,在宴会上讨得贵人十分欢喜。”高剑叹了一口气,“气氛烘托之下,皇上不得不将其加入名册。”
“还请殿下放心,臣早就料到应相会有此打算。”苏哲早就想到备用方案,“殿下尽管放心选薇儿为太子妃。”
苏哲去后院送走高剑,转头便遇到了女儿苏薇。
“父亲的意思,薇儿不明白。”苏薇并没有想过做什么太子妃,只是皇命难违为了保全苏家不得不入宫参与。
“你都听见了?”苏哲的眼神变了。
“洛阳贵女哪一个不必我尊贵,殿下随便娶一个都比我好。”苏薇不明白父亲为何攀附上了东宫。
“你知道你母亲因何病故?”苏哲也觉着自己的声音大了些,“薇儿,你不懂这世道。”
“是什么世道让父亲变了,您从前可最不喜欢与权贵来往。”苏薇后退半步。
“若不是我年轻气盛向皇上提出变革,也就不会得罪大半权贵被贬谪去江宁。”苏哲的眼里布满血丝,“若不是那我自以为的清正廉洁,你的母亲便不会因为请不到名医而病故。”
“不,我绝不会做太子妃。”苏薇想逃走,却被突然出现的苏良点中穴道。
“薇儿,义父也是为了你好。”苏良早就暗中监视着苏薇行动。
“让融晴来带薇儿回房间休息。”
宫城,池泉殿。
此处为禁军赤羽营,外院门前守着一穿着暗红色盔甲的中年男子。
“指挥使,您终于回来了。”男子朝着苏哲行礼,“统领正在殿内等您。”
从外院门进来是一处长着火红色草丛的池塘,踩着水里的梅花桩方可抵达赤羽殿。在外作为文官的苏哲,此时却轻松跳起,身法极为轻盈的抵达了水池对面,暗红色铜门缓缓打开。
“恭迎指挥使。”二十个赤羽卫带着相似的赤色面具站成两排,而站在大殿正中的女子就是赤羽卫统领尉迟白。
苏哲走上前到了尉迟白身侧,望着殿内的二十赤羽卫,想起二十年前初任指挥使的时候,也不知道面具下的那些人是否还是老友。
待赤羽卫退下后。
“指挥使还是回来了。”尉迟白此前已经按照方忧的意思将赤羽令送到苏府。
“怎么现在就你我二人还要演戏?”苏哲坐在尉迟白右手边的座位上。
“比起他,你倒是有趣些。”尉迟白看了一眼左手边的位置,“是为了太子妃之位?”
“我需要在选妃之日前处理掉娄氏女。”苏哲不能得罪权贵,所以此事需要借禁卫的手。
“有些难度。”尉迟白笑了笑,此时娄氏女住在宫中贵人寝宫,若是出了什么事必然要一查到底,“皇上的性格你也了解,赤羽卫做事不可饶过他。”
“我是请统领大人出手相助,只需让那娄氏女参加不了选妃,又不是要她的命。”
几日后。
舞花楼前的荷花已经凋落,老板请来工人采摘莲蓬。
“客官,酒来了。”
灵玉的伤刚好只能扶着脑袋看着她们喝,接过小二递来的酒坛帮着添酒。
“你少喝点。”溪念见宫巳饮地太快马上就醉了,“每次抬你回去都死沉死沉的。”
“一年还不知能休息几次,今日不醉不休。”宫巳直接抱起酒坛痛饮。
溪念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怎么不喝了?”灵玉拍了拍叶言之的肩膀。
“只觉着有些累了。”叶言之摆了摆手。
“前几日东宫可热闹了。”宫巳脚下已经不稳,“太子殿下选了太傅苏哲之女苏薇为太子妃,东方家的东方千歆为侧妃。”
“你醉了。”溪念见叶言之脸色不太对,又想起在河林镇时发生的事情,赶紧拉着宫巳坐下。
“我没……”宫巳话没说完倒头就睡着了。
“将剩下的菜肴打包带回去。”灵玉喊来小二。
三人合力将宫巳搬到马车上,随后往东宫的方向前进。
“言之。”
叶言之正要进房间,忽然听到溪念在喊自己的名字。
“你与苏……”溪念停顿了片刻,“如今你是东宫玄羽卫,她是……这一切是不可逆转的。”
“我知道。”叶言之苦笑一声,“我一直很羡慕你与宫巳,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过几日殿下大婚,你切不可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溪念有些担心叶言之,“此事木已成舟,你一定要以大局为重。”
接下来的几日叶言之一直都过得浑浑噩噩的,直到东宫挂起红绸,但在她看来极为扎眼。
清宵殿。
太子婚仪极为隆重,同日迎娶太子妃与侧妃,满城都洋溢着喜庆的氛围。
“殿下怎么走了?”融晴守在门外却看到方辞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
“我已与他达成协议。”苏薇脱去外衣坐在梳妆台前,“这些头饰太重了,替我拆了吧。”
“若是殿下去了侧妃那过夜,免不得日后闲言碎语的。”融晴有些担心小姐的处境。
“娄氏女在选妃大会上出了意外断了腿,此时越是得殿下倾心的人反而越危险。”苏薇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脸上涂着苍白色的脂粉,鲜红的唇脂,仿佛失去了魂魄。
“那娄氏女似乎很得贵人欢喜。”融晴想起那女子断腿时混乱的场景,“到底是何许人也。”
“长安娄氏并非大族,但却与宰相府有些关系,娄氏女算是应相的侄女。”苏薇从兄长苏良那知道了些消息,“原本贵人已经选了她做太子妃。”
“那这样看来,殿下对小姐不冷不热倒也是好事。”融晴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