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优秀的人都是自律的，美丽的人也不例外。比如封时鹭要求身无分文的我在一炷香之内给他找到一顶斗笠为他遮挡旅途中的烈日，否则他就夜间出发，若是路上遇到什么豺狼虎豹的，“当然是丢下你呀”。比起被野兽啃食，我倒是宁愿被他一掌拍死。于是我只好就地取材，以在厨房帮工以及狂拍掌柜的马屁来换取一顶半新的竹笠。

    当我颤抖着双手奉上斗笠以强调它的重要性时，封时鹭接过并皱了皱鼻子，说：“你身上有味道，待会儿别碰我。”

    我委屈极了，若不是为了他，我至于在厨房里切了十斤的蒜末吗？但这话不好说给他听，我只是小声嘟囔了一句：“昨天你来时气势汹汹，也没见这么讲究。”

    他不作回应，只是戴上斗笠，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我只当他没注意。后来当我对封时鹭的实力有了更深刻地了解，知道他已练就听风耳后，我慨叹那一回着实命大。

    机械性地重复一件事情时往往会让人倍感无聊昏昏欲睡，在颠簸的马背也不过如此。没错，即使与一位超凡绝伦的大帅哥同乘，我大部分的马上时光依旧是在半梦半醒间度过，中途有几回险些摔落马，封时鹭的手臂重重一揽，我就被痛醒了，坚持不了一小时，又困了。直到封时鹭猛地勒马，我一个激灵差点斜着离开，我才发觉，我们已经在一座城池之外了。

    日影朦胧，大约已是黄昏后。封时鹭下马步行，一身白衣在残阳下显得格外明显，他身姿挺拔，步态轻盈，颇似人间游玩的神仙——前提是后头没有跟着一个苦苦牵马的我。城墙的颜色与我以往见到的不同，偏深，似要与月色融为一体。只有城墙上间距颇大的火把勉强勾勒出它的轮廓，也让人感到这墙的横纵没有尽头。

    “少城主，你为啥不骑马呀？”这城门似乎近在眼前，但却花费了不少时间，我不明白封时鹭选择步行的目的。

    “马太丑了。”

    很好，的确是他的风格。

    未等我答话，他又说了一句：“不要叫我少城主。”

    我也不打算问为什么了，快准狠出击：“啊？那叫什么呢？天仙吗？”

    “并无不可。”

    我的迷惑才下眉头，又上心头，思来想去，也觉并无不妥，毕竟要尴尬的是他，而不是我。于是点点头，应道：“好的，天仙。”

    入城门时并无人阻拦，守门的人也不似寻常卫兵着装统一，都身着便服，各忙各的，瞥见封时鹭，恭恭敬敬道一句：“少城主”，目光并未在我身上停留超过一秒。或许这就是路人的好处吧，可以自然而然地融入任何一个环境且不被注意，我觉得自己要是去做探子，没准也能闯出一番天地。

    愈往城中去，视野便愈发开阔，眼前之景也愈令我惊讶。根据我以往对反派的固有印象，掩月城应当是很好地符合“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的氛围定位，伸手不见五指，抬头不见明月，凄神寒骨，阴森恐怖，处处可见暗器，随时可能丧命。然此处人声鼎沸，灯火通明，高楼林立，烛火明晰，随处可闻女子嘤嘤调笑之声，男人浑厚的猜拳之语，颇有一番纸醉金迷、灯红酒绿之感。一路走下来，街道亮如白昼，原来掩月之意，是城中夜景之辉煌，竟掩盖了月亮的光芒？

    我吃力且笨拙地牵着马，同时还得避免撞到身边的人，自然没有封时鹭那般方便。熙熙攘攘的街道中有不少凶神恶煞、就差在脸上写上“反派”的人，他们瞥了我一眼，便接着做自己的事了。纵使我应该是这条街上唯一一个牵着马的人，倒也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我不禁猜测，这究竟是我过于普通，大隐隐于市，还是这城里的人，根本不在乎多了什么东西。

    我一个不留神，就寻不见封时鹭的身影了。好惨啊，一人，一马，双双筋疲力尽还饿着肚子，却只能互相苦苦支撑，随缘找人。我随着人流缓慢向前，就在第十次冒出“把马卖了去换钱吃东西”的想法后，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个亮白色身影，虽然看不见正脸，但那人束发用的又长又碍事的白绸带让我确定了这就是封时鹭。他站在一个略高的平台上，目光定定地看着前方，不知在做些什么。我正要跻身过去，却被人流又往后带了带，离他更远了。我费力地伸出手冲他挥舞，嘴里还大喊“天仙”，却被密集的人群和嘈杂的人声掩盖了过去。在场的所有人本都该是路人，却又偏偏只有我最像路人，为了保住小命，我只好闭嘴，从他们的交谈声中捕获信息。

    人群忽然都噤声了，人的生性就是凑热闹，无奈，我前头的男子高大威猛，把我的视野挡得严严实实，我只好作罢。不过多时，我前头的男子发出了闷雷一般的声音，点头似是赞赏道：“陈三刀近日武功大涨啊，竟可以接下少城主一个侧掌了。”周围的人也都连连应和。

    啊，封时鹭在打架吗？我也好想看啊！我于是拼了命想把头挤进去，忽而众人都往后退了一步，我就趁着这个空隙又向前了一步。空气仿佛凝滞了，半晌，才终于有一个娇媚的女声传来：“这回陈三刀得倒霉了，少城主把他盘了三年的狮子头给震碎了。”我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耳坠似利刃的女子叉着腰，正和旁的人嘀咕什么。

    “我看他那饕餮楼走到头了。”

    众人七嘴八舌，没过多久就散了。我一看，封时鹭也看不见影子了。我又渴又困，生理本能压制了我心理上的防备，原先的畏畏缩缩小心翼翼此刻荡然无存，我走向街边一个打扮清爽得仿佛下一秒要去冲浪的美貌女子，问道：“打扰了姐姐，请问您知道少城主去哪儿了吗？”

    她打量了我一会儿，嗤笑道：“怎么，你也上赶着送死啊？”

    我陪着笑，答：“没那个本事，就是家里姐姐给少城主做事的，我来找她。”

    人在情急之下，谎言张口就来。那女子倒也爽快，手指了指我前头的一个方向，回道：“往那儿走，最高的楼就是。”

    我谢过她，便匆匆上路了。

    我千辛万苦吊着一口气，总算来到了那座楼下，却被几个看起来就不太友好的女子拦住了。我简单地表明了来意，对方却没有帮忙的意思，见我并无退意，讥道：“你若是有本事，就把他喊下来。”

    我觉得再不让我吃吃喝喝睡睡，我今晚就要死在这里。于是铆足了力气，朝着楼上大喊：“封时鹭！”

    几名女子像是见了鬼一般，纷纷退避三舍，可能在他们眼里，我是第一个送死如此积极的。我也没心思管她们的想法，只一个劲儿地喊：“宇宙美男封时鹭！掩月明珠少城主！”

    “欲见天仙寻何处，徐州一绝封时鹭！”

    “绝世神颜封时鹭……”

    ……

    没有回应的请求使本就又饥又困的我雪上加霜，我两眼一黑，跌坐在地上，打算顺势躺下，一了百了。

    恍惚之间，我似是听到了几声轻呼。我抬眼一看，一道白色的身影，从不知几层楼高之处一跃而下。没过几秒，封时鹭落在我面前。

    看得出他余怒方消，面容依旧冷淡，语气却平静温和：“何事？”

    这真是我今晚听到的最美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