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人生,就是从一个泥坑爬出后,又跌入另一个泥坑;作为侍女,就要做好服务对象从一个事儿妈转变为另一个事儿妈的准备。
那日封时鹭天神下凡一般降落到我面前,仅仅予我惊鸿一瞥,并未带来更多特权,他似是才想起他此次出行唯一的收获,随手往立在一旁的错愕的侍女方向指了指,交代了两句,算是把我处置了。对于旁人来说,我就是一个不速之客,还是能让少城主特别对待的不速之客,可想而知,我成了众矢之的。我坦然接受了这一事实,做好了今晚饿死床榻的准备。
次日天未亮我便被粗暴地叫醒了,一名人美脸臭陌生的少女双手环臂站在床沿,见我清醒了,便没好气地轰我去洗澡,一路上还嘟嘟囔囔道“少城主怎么会带这么一个臭烘烘的女人回来”,为了避免她沉浸在假想中把自己气死,我出于好心提了一句:“少城主带我回来使唤用的”。那女子反倒更为倨傲:“知道还不紧着点,早膳送迟了有你好看!”
一炷香后,我手挽食盒,伫立在楼前。昨日天黑,我没怎么注意到这个建筑,今日晨光一照,一座望不见顶的高楼便坐落在我眼前,正门上挂着刻有“拂星楼”三字的金色牌匾,飞扬跋扈的字体与整栋楼恢弘的气势乍一看格格不入,再品又似乎相得益彰。未等我深思,把我带来的侍女便催着我上楼。
“五层。乱闯就剁了你的手。”女子冷漠地说。
我见识过封时鹭的本领,料想他的身边人必然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便老老实实点了点头。
许是为了建筑的受力均匀吧,每一层的楼梯都设在了不同的方位,我需要经过较长的一条道才能到达另一节楼梯,便也因此得以悄悄地窥探了一番楼里乾坤。楼中光线有限,隐约能判断出二楼的入口处有一幕珠帘,偶有几点闪烁似星光斑驳,暗示着材料价值不菲。三四楼的入口都有丝绸质感的厚厚帷帐遮挡,窥不见内里,只隐约有淡淡香气,显得尤为神秘。
走到五楼时,我已气喘吁吁,却因为依旧看不清周遭的环境,而不敢大声说话。掂了掂手里的食盒,我安慰自己“犹豫就会败北”,便鼓起勇气,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天仙?”
无人应答,气氛紧张。
我斗胆提高了音量:“天仙,我来给你送早餐啦。起了没?我先给你摆好哈!”
依旧无人应答。
我于是掀开帷帐,走了进去。正对着我的一扇门开着,应是通往檐廊,阳光大肆进入,屋内景象尽收眼底。一张圆桌正对木门,两侧的立柜上摆着新奇别致的盆景与藏品,当我扭头望向另一侧时,帷帐后伸出了一只雪白的手。
封时鹭身着宽大的月白色长袍,浓密柔顺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背后,堪堪朝那儿一站,似要与朝阳争辉,他表情淡漠,眼神迷离,不难看出,刚刚睡醒。
我主动打破这一份不该有的沉默,狗腿地打了个招呼:“大帅哥,早上好!”
封时鹭脚步极轻,不细听难以捕捉,因而他落座桌前时,像是一朵云扑面而来。他用餐时,我就在一旁安静伫立,但肚子出卖了我,它非常不合时宜地演奏起来。我开始怀念在寻鹿宗的日子了。虽然鹿识风烦得要死,但他从来没有克扣过我的饮食,我也从未把他当成一个上级,因为我一直认为他在武力值方面和我半斤八两,可封时鹭自带的压制气势让我冷静的时候都沉默不敢言。人被虐得久了,就会逐渐降低对生活的要求。比如这个时候我本应该怀念在现代社会想吃就吃要吃得放肆的日子!
“我真的好饿啊……”
下意识的嘟囔把我自己吓了一跳,我忙去观察封时鹭的表情。好在他依旧安静地咀嚼,并没有要锤我的意思,我松了一口气,眼不见为净,索性不去看他用餐了。
“他们不给你吃饭么?”封时鹭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没有给。”我如实回答。我唯一的变化就是换了套素净的衣裳——封时鹭看我衣服不顺眼不是一次两次了。
“你不会问吗?”
“她们那么凶,不把我打死就不错了。”思来想去,在掩月城里,我最相熟的人反而是封时鹭,也不知何时,会不知不觉把自己的真实想法透露给他。
“她们不会武功,打不死你。”
我吃了一惊,问道:“你那么厉害,手下人不会武功吗?”
封时鹭显然十分受用,心情不错地回答了我的疑问:“会武功的人不能在我眼皮底下做事。”没等我应,他把一碟点心推到我面前,头也没抬地说了一句:“这个难吃。”
我哪里还有心思计较这个,千恩万谢了一番,拍拍手便顺势坐了下来,把点心往嘴里塞。好在封时鹭也没怎么计较,我二人各吃各的,一片祥和。
肚子里有了底,我的话便也多了起来,看着他啜了一口茶,我搭话道:“天仙,每天早晨起来先喝一杯水,皮肤和气色会变好噢!”
他果然对和美貌有关的一切事情都感兴趣,挑了挑眼,问:“真的?”
“真的!还有每天一杯牛乳,肌肤吹弹可破!”
“玫瑰花瓣泡澡,众生为你倾倒!”
“你如何知道这么些个道理?”封时鹭显然提起了兴趣,说话时眼底都绽着光。
我做作地谦虚了一番:“哎呀,不务正业的人就是这样啦!”
封时鹭吃东西非常优雅,相比之下狼吞虎咽的我显得尤为野蛮无理。我索性起身,朝楼外看去。拂星楼不愧为掩月第一高,这才第五层,我已觉得掩月众景尽揽眼底了。楼的东南方不远处有一片荷花塘,仔细一看,有一身着紫衣的女子在众人的簇拥下,正走近塘边。晨雾未散,微风徐徐,荷叶摇曳,紫衣女子气质出群,此情此景,倒像是画中人一般。我不禁感叹:“好漂亮!”
封时鹭的玉筷“叮”地一声放下了,他起身行至檐廊,往我视野的方向望去,轻哼了一声,问道:“她漂亮还是我漂亮?”
我不知道他这又闹的是哪一出,忙不迭应道:“肯定是你漂亮!”我在心理默默向那个不知名紫衣女子道歉,为了保命,冒犯了。
封时鹭不屑转身,用我能听到的声音低吟了一句:“过来”,便匆匆下楼了。我急忙跟上他,这才得以看到了其他楼层的真面目。原来四楼是他的衣橱,三楼则是他的配饰间,琳琅满目,华光溢彩,让我不禁感慨:有钱真好!
封时鹭行走如风,没有一丝迟疑,早已待命的侍女则分立两侧,谦恭地等候他。待我再次看清封时鹭时,他已银冠定发,紫衣加身,韵压紫藤。饶是我没见过那名紫衣女子,也不得不承认她未比先输,因这世间,少有人能美得过封时鹭。
封时鹭身轻如燕,下楼也十分迅捷,我一路小跑,总算追在他后边,边喘气边问道:“天仙呐,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芙蕖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