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衣怒马,意气风发,谁坐后头,潸然泪下。
封时鹭一个乾坤大挪移把我从前头拎到后座,而后风驰电掣般御马狂奔,飞扬的发丝如细密的乌针,往我脸上铺天盖地而来。未免他的秀发沾上唾沫,我连“呸”的动作都不敢有,表情维持在一个微妙的状态下。更糟的是,马上没有其他的东西供我保持平衡,我只能轻轻提着他的腰带,并把全身力气都用来控制身体的重心,以防一个不留神把他腰带扯下,把小命留下。
此情此景锻炼核心并非易事,我两股战战,几欲晕马。
封时鹭倒是轻车熟路,顺畅得不像第一次来。待停马时,我们已在一块牌匾下。
银绣山庄不似想象中那般戒备森严,庭前提着扫帚的人见了我们这不速之客,也不过是走得远一些,把簸箕里的落叶又倾倒出来,再次扫作一堆。
封时鹭一跃而下,直奔半开的大门。我隐约见到有人小跑着进了更深处,估计报信去了,剩下几个家丁举着棍子,打也不是,问也不是。事实证明只有两手空空的人才会心有畏惧,封时鹭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去了,而一个劲儿观察环境的我被拦在门外。
“站住!来者何人?!”门卫总算想起了自己的职位,对着我语气满是豪横。
“大哥,你不拦他,拦我?”我属实无语。
“少废话!我们银绣山庄可不是谁都能造次的!”
“你们知道他是谁么?”我不气反笑。
“你管他是谁!你又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再不放我进去,有人就要遭殃了。”嘿哈!也轮到我狐假虎威了!
可院内确实紧接着传来了一声惨叫。几名护卫对视一眼,便结伴往声音处去了。
想不到一语成谶。我有些惭愧,因这并非我本意。封时鹭来抢东西本就理不直气也壮,我权当替他出气,才这般积极配合,可若要因此再死几个人,就真的坐实了他寻隙滋事的罪名,那些所谓武林正道则更有了对付他的理由。
封时鹭一会儿就不见人影了,我顺着惨叫声一路追去,终于在一处走廊尽头喊住他。他面上无波无澜,站在原地等我跑去。
“天仙,你走得好快,不是第一次来?”我上气不接下气。
“不是。”
这倒坐实了我的猜想。方才听到有侍女议论纷纷,什么“那个俏阎王又来了”、“他不知道三小姐嫁人了么”,护卫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原来这不是他第一次造访银绣山庄了。看来他对纪思思的执念确实深,也不知道这一次硬抢能否解他的气。
“天仙……咱不杀人行不?”我看着地上连声惨叫的仆从们,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当时被甩进田里的我。
封时鹭不作声,袖子一甩,又往内院走。
“你看现在只剩这一套白衣服,染了血就不好看了……”我在他身旁快步走着,语气巴结得好似房地产中介。
“天仙不是会点穴么?把他们定住一会儿就好了……”
说“他们”,他们到。面前突然聚集了数十人,有老有少,每个人都一副紧张严肃的样子,手里的兵器也全冲着我们。我识相地站到墙后,为封时鹭留出施展的空间。
我正打算好好欣赏一番,只见白影晃过,还未看清人身,方才举着兵器或哆嗦或跃跃欲试的人,此刻都已定在原地了。封时鹭甩甩手,在最近的一个侍女的衣裳边擦了擦。未等我走近,又往右边的石门去了。
我仔细查看了一下每个人的表情,像模像样地说:“若是你们庄主回来问起,就说是被人点了穴,莫要冲上前去自讨苦吃,平白丢了性命。他此行目的不在杀人。”
想了想,又补充道:“若是有没点上的,我劝你也装装样子,省得麻烦众多。”说罢,把一个侍女手上掉下的钗子插回原来的手中,她看了我一眼,眼神又飘向别处,手收紧了几分。
我终于满意地离开。封时鹭强大又自信,但这样的性格缺少缜密,而这往往是留下漏洞之处,还是仔细点好!
毕竟,我们是在抢劫!
待我再次跟上他,地上已经躺了四个呕着血的侍卫,看他们灰头土脸却愤怒不减,想来封时鹭还是手下留情了的。这几人体格强健,穿着更为讲究,且方才前院闹出如此大动静,都坚守此地,看来这处不太起眼的小房子是个重要的地方。
果不其然。进门一看,三面墙前皆陈柜,罗列着不少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珍品。可封时鹭没在任一物品上停留,只是偶尔伸出手将东西拿起又放下。
他应该是在找机关。的确,此房间一览无余,却没有见到看上去像是针和线的物什,若只是这些封时鹭看不上眼的东西,没有必要派重兵把守。
哦?这里怎么有一个平平无奇的东西?突兀得就像我站在封时鹭旁边。
“轰——”
几块地砖陷了下去。
封时鹭看了我一眼,不知道什么表情。我姑且认为他有些赞许,但不会说话,只好用沉默为我表彰。
“天仙,这个小房子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你是怎么发现的?”
江湖生存技巧之三:切忌功高盖主!
“这是山庄最中心的位置。”封时鹭一边说着,一边顺着那显露出的台阶下行。
“哎呀,天仙果然才貌双全……”
灌入的空气点燃了地道的壁灯,暗光掩映之下仍可看出此处的宽敞与考究,怎么说呢,只要一眼你便知道:这里就是秘密宝库了。
两旁放着不少半开半合的贵重箱子,偶尔映出的班斓亮色也昭告着它们的价值。一座白石平台之上放着一个打开的盒子,里头闪着银光。盒子看上去无甚特别,里头的东西却让我有些兴奋。细细密密的闪亮在暗色中尤为显眼,有如一把荧光的草长在了黑土地上,想来这就是封时鹭要找的东西了。
越谨慎,越幸运,除了这些或是自身发光或是在烛火的映照下显眼的东西,周围的墙并不能看得真切,这条从此处直奔石台的红毯如此惹眼,怎么看都像是请君入瓮一般。
“天仙,你要小心,这地方说不准有很多机关。”我说着,退到了台阶上。
封时鹭也退到了台阶上。
啊?不是吧?让我去当肉靶子?
“天……”我话还没说完,封时鹭突然凌空而起,掠过那约莫五米长的红毯,直奔石台而去,只在台下的地砖上足尖一点,又往我的方向扑来。那把亮光就这样到了我手上,裹在外边的还是我衣衫的一片。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撕下来的。
“凌波仙子生尘袜,水上轻盈步微月……”我愣愣地把脑子里想到的第一句念了出来。
“这句不错。”封时鹭手背后,悠悠然沿阶而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顺利,好像最大的挫折不过是我骑马迷路耽搁了时间。我一边走在封时鹭身后,一边心有忐忑。
谁怀里放了一把针会不害怕啊!
能面刺寡人之强者,封时鹭哉!
马自然是留在银绣山庄了,封时鹭抢完东西后,少见地用轻功扛着我飞了一段,看来他也明白做了坏事后不宜久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山里人家,我一定要求一个馒头来安放这些危险品。
古树参天,鸟鸣山幽,若不是此时身携“赃物”,又不知前路几何,倒不失为山野漫步的好时机。封时鹭跑大老远来抢东西,得手之后却让我拿着,怎么看都不像重视的样子。闲着也是闲着,我趁机问他:“天仙,这东西你打算怎么处理?”
好像把他问到了。封时鹭凝神好一会儿,答道:“烧了。”
啊?啊?!
我方才潦草瞥了一眼,这东西做工精美,且针尾处嵌的宝石看起来也并非常物,这样熔了岂不是暴殄天物?!
“这东西纹理繁复,做工考究,也是有名的宝贝。不如……把它做成簪子,宝物配美人,如何?”我努力争取了一下。
“嗯……”封时鹭点点头,“那我要最漂亮的款式。”
“物留人走!”
上空突然传来穿透力极强的一声呼喊,几只鸟被惊动,扑噜噜地在林中周旋。
一身碧绿的男子稳稳地站在前路中间,一把短扇在手上有节奏地敲击,五官周正,浑身透露出正人君子的气息,笑容却有些狡黠。
这人竟能避开封时鹭察觉,跑到我们前面,看来轻功十分了得。
“‘气破万兵,貌动武林’,掩月少主,风盈袖。”碧绿公子笑意盈盈。
看来一战跑不了了。总不能说一声“借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