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闹钟急促地响着,并不怎么遮光的窗帘拢出蒙蒙亮影,彭柠扶着巨痛无比的头坐起身。
“让你别喝那么多,还非要喝,说什么愿赌服输,现在好了吧,头疼了吧,”罗远边唠叨边递来一杯温水,“喝了这个再喝点蜂蜜水。要不是昨晚小万把你带回来,你现在还不知道躺在哪条街上躺着呢。”
“小万?”
“嗯,我说个话的功夫你人就不见了,给你打电话,刚开始怎么都不接,最后还是小万接的,说在路上碰到你,已经把你送回宿舍了。”
“哦……”彭柠强撑着下床,“我去刷个牙。”
宿醉的后果就是记忆断片。他恍惚记得有一只小猫,像极了新生报到日见过的那只。然后,就是一片空白了。万茗阳?他把我带了回来?虽然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但既然罗远这么说,那应该不差了。改天得请他吃个饭,不能欠人情。
“你今天下午有事儿吗?”罗远坐在椅子上,把玩着一本宣传册,“我们体育部今儿有个招新大会,你去给我们捧捧场呗。顺带问问小万。”
“今天有场话剧演出,我得去后场盯着。”他拿起一块毛巾,打开水龙头,“问万茗阳干嘛?”
罗远靠在椅背上,仰起头,笑着说:“哎呦,你可不知道,我们部门的女生要被小万迷疯喽!”
彭柠把脸埋在毛巾里,声音闷闷地问:“这么有魅力?网上不都流行小白脸吗?”
“这你就不懂了,用我们部门女生的话来说,人家小万那叫‘阳刚’,叫‘周正’,”罗远一挑眉,右手拿着卷起来的宣传册在空中比划着,“你放心,她们也就是想认识认识帅哥,肯定不会真去骚扰他的。你有空帮我问问呗。”
“行。”彭柠放下毛巾,在手机上发了条消息过去,“问了,但去不去是人家的事儿,你不能强迫。”
“谢谢柠哥!”
大一刚入学那会儿,彭柠并没有加入任何学生组织的打算。他并不是十分擅长社交的人。如果可以,他宁愿每天下课后就泡在图书馆。但架不住师兄热情的邀请,他最终还是选择加入了学校文艺部的协调部门。大二考虑留任的时候,好几位师兄师姐都极力推荐他,理由是他认真负责,组织能力很强,办事严谨有条理。
于是,他就这么当上了协调部门部长。
话剧社每年都有一个固定的项目,就是开学一个月左右进行的新生专场演出。这天是演出第一场,彭柠早早就赶到了剧院,在后台忙得不可开交。
待到观众正式入场时,剧院外已亮起了街灯。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行进着。截至目前,观众反应都十分热烈。
直到看到自己最担心的一幕顺利交接,彭柠才微微放松了绷紧的神经。这场戏是学校话剧社自主完成创作的。有一场需要模拟地震情景,对于道具和音效的要求非常高。为着这一点,彭柠从开学就没闲过。
现在终于结束了。他从休息室领了一份工作餐,靠在化妆台旁吃了起来。
“柠哥——”
一位负责场务的师弟冲了进来,生生将他手中端着的饭撞撒了大半。他皱起眉,正要开口,就听见对方喘着粗气说:“外面…外面有观众……”
话还没说完,彭柠立马放下饭盒,从观众席旁侧绕过去,看到二楼观众席的一角有几人围在一起。还好位置比较偏,没闹出太大动静。
“你去后台找刘旭,让他帮我盯着。”说完便快步上楼,边劝说被动静吸引过来的观众,边朝那个角落走去。
他好不容易分散了围过来的几人,转身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抱膝蹲在墙角。
“……万茗阳?”
他慢慢上前,蹲下身,伸出手轻轻抚上对方的胳膊,却瞬间被甩开了。他这时才发现,万茗阳一直在抖。
又有人看了过来。彭柠向一旁侧了侧,挡住了周围的视线。
“借过。”一个身影从楼梯间进来,用胳膊推开彭柠,拧开手中的矿泉水瓶,递到万茗阳嘴边。
彭柠被推得差点儿摔倒。扶着墙站稳后,看到万茗阳根本抑制不住发抖,水都顺着嘴角留了下来。
他蹲下身,抓住对方握着瓶子的手,说:“他现在不能喝水!”
对方斜着眼,瞥了眼彭柠,淡淡开口:“剧场太闷了,他有些缺氧。”
“缺氧?”
“开场还没事,过了半个小时就开始发抖了,嘴唇也有些紫。但是自动贩卖机只有凉水了。”
“不是水温的问题……半小时?”突然间,一个场景闪过彭柠脑海。他急匆匆拿出手机,看到聊天界面明晃晃的一个红点。点进去只有简短的几个字的,“我要去看话剧”。
“他不是缺氧,快带他出去,快!”
对方满脸疑惑,沉默了几秒后,还是抗着万茗阳的挣扎抓着他下了楼。
彭柠跑去后台,把剩下的工作交代完毕,转身冲出剧院大厅。
万茗阳已经被那人扶着坐在台阶上了。他蜷着身体,右手紧紧攥着左侧的肩膀,脸埋进臂弯里,缩成一团靠在台阶的一角。
彭柠跑过去,抓着他的肩,声音都在发颤,“万茗阳?万茗阳?”
没有反应。如此僵持了半分钟。
彭柠深深吸了口气,转向那人,接过他手中的矿泉水,拧开瓶盖,从万茗阳头上浇了下去,头也不回地说:“再去买一瓶,要常温的。”
自动贩卖机没有热水。冰块般的液体激得万茗阳一哆嗦。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他大口喘着气,像死里逃生的溺水者,被强行从混乱中拉出,体表残存着窒息的残渣,脑内只有空旷的虚无,一片死寂。
从发梢掉落的水珠折射着漆黑,转瞬即逝。
他慢慢抬起头,撞见两道关切的目光。
眼前的景象慢慢变模糊,晕出数个光圈。
怎么起雾了。
哦,是水掉进眼睛了。
肩膀好痛。
直到脸颊一凉。一只手轻轻抚过。
“怎么哭了。”
他竭力憋住鼻头的酸意。
不能哭。
哭的话会死掉的。
记忆抽出条条蛛丝,一寸寸攀附上他的躯体,延伸,缠绕,交叠,将本就封闭的躯壳包裹得密不透风。
待在里面就好了,睡过去,伪装昏厥,再也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