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斜斜洒进教室,许清欢抱着作业本走进来,发丝被风轻轻吹起,右眼下的泪痣若隐若现。江淮正伏在课桌上补觉,听见动静,他抬头看向她,两人目光短暂交汇后,又默契地移开。此刻,他们像两条平行的线,偶尔有眼神交错,却不再有过多的交集,只是维持着普通同学的关系。
课间,许清欢偶尔会和江淮聊上几句,分享一些有趣的见闻或是探讨学习上的问题。江淮也不再刻意靠近。向暖看着这一切,既欣慰又心疼,她知道,许清欢看似平静的外表下,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心事。
周嘉宇看着这一幕,忍不住调侃:“哟,你们俩现在这相处模式,比普通朋友还普通朋友,真就这么相安无事啦?”
江淮随手拿起一本书朝他扔过去:“少废话,好好上课。”
有时,许清欢总会不自觉地想起便利店的那几只小猫,它们软乎乎的毛,撒娇似的蹭人,还有那只右眼下有浅色胎毛、酷似自己的小猫。终于,在这天放学后,她再也按捺不住,偷偷朝着便利店的方向走去。
深秋的风带着丝丝凉意,她裹紧外套,加快了脚步。远远地,她就看到江淮蹲在便利店墙角,正用逗猫棒逗弄着小猫们。
许清欢愣在原地,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还没等她做出决定,江淮已经转过头,看到了她。他嘴角微微上扬,朝她招手:“过来吧,小猫们都想你了。”
她咬了咬嘴唇,缓缓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三花猫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两只小猫也围了过来,发出奶声奶气的叫声。
“最近它们又长大了不少。”江淮轻声说道。
许清欢轻轻点头:“是啊,上次见它们还那么小。”指尖抚过小猫头顶,感受着那柔软的触感,“这只总爱往你怀里钻的小猫,现在胖了一圈。”
江淮看着小猫在她手边撒娇,眼中满是温柔:“你不在的时候,它们都没这么有精神,看来还是更喜欢你。”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小猫的趣事,江淮说起周嘉宇最近又闯了什么祸,逗得许清欢忍不住轻笑出声。
话音未落,天际突然滚过闷雷,铅云如泼墨般瞬间压满天空。第一滴雨砸在江淮手背时,他下意识将小猫护进纸箱,抬头时细密的雨幕已经漫过巷口。
“快躲进去!”江淮拽着许清欢的手退到便利店屋檐下,潮湿的风卷着尘土扬起,三花猫弓着背。两人贴着砖墙站定,雨水在脚边汇成蜿蜒的溪流,他的校服外套早已裹住纸箱,自己的衬衫却被雨丝洇出深色水痕。
许清欢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耳尖还发烫。刚才被他拽着时,掌心残留的温度比雨水更灼人。“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她轻声说。
“小淮!”老奶奶的声音带着惊喜,穿透了风雨,直直地传了过来。撑着深蓝色格纹大伞的身影,在雨幕中缓缓浮现。那把伞很大,伞面宽大而沉稳,边缘垂着的流苏在风雨中轻轻晃动,像是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竹编菜篮被护在伞下,挂着晶莹的水珠。伞面一转,露出被护在中央的嫩绿韭菜和洁白豆腐,那一抹清新的色彩,在这阴沉的雨天里显得格外亮眼。
老奶奶的头发花白如雪,却整齐地挽在脑后,没有一丝凌乱。她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皱纹,每一道纹路都像是刻着生活的痕迹,却遮不住眼中那如暖阳般的慈爱。她的目光落在许清欢身上,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不等江淮介绍,她已经快步上前,拉过许清欢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潮湿的衣袖,稳稳地传递过来:“这是欢欢吧?奶奶听小淮提过你。”伞面不动声色地倾斜,将两人都小心翼翼地罩进伞下,“走,去奶奶家,正好今天炖了鱼汤。”
“奶奶,您这伞……”江淮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奶奶轻轻拍了下胳膊,那动作里满是亲昵与嗔怪。
“你这孩子,伞大着呢。”老奶奶笑着瞪了他一眼,“欢欢别客气,奶奶一个人在家闷得慌,就盼着有人说说话。”伞骨上缀着的铜铃随着步伐轻轻摇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穿过飘着煤球炉香气的老巷,三人挤在伞下。雨丝被风吹得斜斜地飘进来,打在脸上凉丝丝的。许清欢敏锐地注意到,老奶奶始终把大半伞面倾向自己这边,自己的肩头却不可避免地被雨水打湿,留下一片片深色的水渍。小声说道:“奶奶,您也往伞里躲躲,别淋湿了。”
江淮奶奶却只是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叮嘱道:“慢些走,地滑。”
推开那扇斑驳的木门,暖黄的灯光迫不及待地涌出来。老式座钟在角落里不紧不慢地滴答作响,墙上挂着的老照片里有穿着军装的老爷爷,身姿挺拔,眼神坚毅,透着一股军人的英气;也有幼年江淮肉嘟嘟的笑脸,天真无邪,让人看了心生欢喜。
“小淮,你和欢欢先聊聊天,我去做饭。”
饭桌上,江淮奶奶坐在中间,许清欢和江淮坐在她一左一右。洁白的瓷碗盛着热气腾腾的雪白米饭,奶白色的鱼汤里,嫩豆腐和翠绿的葱花漂浮其中,热气袅袅升腾,浓郁的鲜香扑鼻而来,勾得人食欲大增。
江淮奶奶坐在主位上,不住地给许清欢夹菜,把最大、最肥美的鱼肉块细心地挑出来,放进她的碗里:“多吃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她下意识地看向江淮,却见他正低着头,死死地盯着碗里的米饭,耳朵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老奶奶的目光缓缓落在相框里穿军装的老人身上,眼神温柔又带着深深的怀念,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小淮小时候啊,总眼巴巴地望着别的孩子,说羡慕他们有爸妈陪着。”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满是心疼与无奈,“这孩子啊,心里委屈,又没处说,就把自己锁起来,整天在外面瞎胡闹,像只浑身是刺、炸了毛的小猫,谁也不让靠近……”说到这儿,她笑着瞥了眼江淮,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调侃,“直到有天他说,遇见个和小猫一样倔强的姑娘。”
江淮像是被鱼刺卡住了喉咙,猛地呛了一下,脸涨得通红。他手忙脚乱地摆手,结结巴巴地说:“奶奶,您……您别乱说……”他知道奶奶是无心调侃,可这些话当着许清欢的面说出来,让他觉得自己那点小心思被扒得干干净净。
许清欢静静的听老人家絮叨:"小淮这孩子,表面看着混不吝,心里头比谁都重感情。”老奶奶笑着拍了拍许清欢的手,枯瘦的手指覆着薄茧:"欢欢,你别嫌奶奶唠叨。"她浑浊的眼睛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我这把老骨头啊,就盼着有人能陪陪小淮。”
她低头盯着碗里晃动的豆腐块,轻声道:"其实江淮很聪明,我和同学们都很喜欢他的。”
这话让江淮猛地抬头,两人目光相撞的瞬间,她慌忙低头喝鱼汤,滚烫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
门口的老树还在往下滴着雨水,啪嗒啪嗒砸在青石板上,惊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江淮被奶奶半推半搡着出了门,那力道,仿佛生怕他跑了似的,外套口袋里还硬塞着两包驱寒姜茶,鼓鼓囊囊的,透着老人家的固执。许清欢抱着双臂跟在他身后半步远,深秋的风卷着枯叶擦过脚踝,寒意顺着裤脚往上爬,她忽然庆幸刚才在屋里多喝了半碗鱼汤,此刻胃里的暖意勉强能抵挡住这阵阵寒意。
“其实我奶奶做饭手艺一般。”江淮踢开脚边一块碎砖,声音突兀地打破沉默。他垂着头,路灯把影子拉得老长,却偷偷用余光瞥向身旁的人。
许清欢轻声笑了,这是今晚第一次放松下来:“很好吃,我喜欢。”
江淮弯了弯唇,弯腰捡起片枫叶,对着路灯举起来:“你看,像不像小金鱼?
许清欢被他的动作逗笑,伸手去抢那片叶子:“幼稚。”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同时触电般缩回手。江淮耳尖通红,猛地把枫叶塞给她,转身往前走时踢翻了个塑料瓶,乒乒乓乓的声响惊飞了墙角的野猫。
“上次校运会……”江淮突然开口,声音像是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比平时低了八度,“我摔在跑道上的时候,其实一点都不疼。”他盯着远处十字路口的红绿灯,红了又绿,绿了又红,喉结上下滚动着,像是在吞咽着什么难以言说的情绪,“就是特别怕你不来。”
许清欢的脚步顿住,手里的枫叶突然变得滚烫。她想起那天他浑身是汗,却固执地撑着地面等她的模样,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可母亲的话却在这时不合时宜地涌入脑海,那些“别和男生混在一起”“要比你爸的私生子强”的话语,像无数根细针扎在心上。
“江淮…以后……别对我这么好。”她把枫叶轻轻放在路边的邮箱上,声音轻得像怕吵醒沉睡的月光,“我妈不会允许的。”
江淮猛地转身,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惊人:“为什么她不允许?”他向前一步,许清欢本能地后退,后背却撞上了冰凉的邮筒。“你明明喜欢小猫,明明……”他的声音突然发颤,“明明那天在医务室,你也哭了。”
许清欢想,我也想知道她为什么不允许:“别问了。”她偏过头。
江淮盯着她倔强的侧脸,突然想起初见时她踹翻混混的模样,明明浑身是刺,眼底却藏着易碎的光。他伸手想替她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却在半空停住,最终只是把口袋里的姜茶塞进她手里:“明天降温,记得喝。”
转身离开时,他故意把脚步踩得很重,像在驱散满心的郁结。许清欢攥着温热的姜茶包装袋,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渐渐融进夜色。
许清欢感觉鼻腔泛起酸涩。她想起在江淮奶奶家,老人家把最大的鱼肉夹进她碗里,那种被人疼惜的感觉,是她在母亲那里从未得到过的。可此刻,母亲站在阳台盯着她的画面,与老奶奶温暖的笑容重叠在一起,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浓浓的烟味扑过来,呛得许清欢鼻子直发疼。客厅的灯亮得刺眼,把妈妈的脸照得发青。茶几上的烟灰缸堆满了歪歪扭扭的烟头,最上面那个还在一明一暗地闪着,就像妈妈随时要爆发的脾气。
“过来。”妈妈冷冰冰的声音像从冰箱里刚刚拿出来的冰块。许清欢浑身止不住地发抖,她不敢抬头,只能盯着妈妈脚边的影子,看着自己的影子慢慢和那片黑暗叠在一起,感觉自己也要被黑暗吞掉了。
“我辛苦养大你,就是让你跟男生瞎混的?”妈妈突然大声吼起来,声音像打雷一样在屋子里炸开。许清欢吓得浑身哆嗦,本能地往后缩了缩。她低着头,死死盯着地板上的花纹,喉咙像被人掐住了。她想起在江淮奶奶家的温暖,想起江淮奶奶笑着给她盛鱼汤,可现在那些回忆都变得遥不可及。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像个学生!天天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成绩早晚完蛋!”妈妈猛地站起来,把手机狠狠摔在茶几上。她大步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瞪着她,眼神里全是嫌弃和失望,“我供你吃供你穿,送你上学,就是让你出去丢人的?”
“成绩要是掉下去,你拿什么跟你爸那边的孩子比?”妈妈的声音又尖又利,每句话都像生锈的刀片,在许清欢心上划来划去。她咬住嘴唇,尝到了血腥味,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她数着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感觉自己像是在坐牢。她心里想着,要是能变成一粒灰尘,是不是就能躲开这些伤人的话,让妈妈不再骂她。
“跪下!在客厅跪两个小时,不准起来!”妈妈突然指着地板,语气冷得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许清欢浑身一僵,膝盖还没碰到地面,就已经感觉到了瓷砖的冰凉。她咬着牙慢慢弯下膝盖,“咚”的一声跪在地上,地板的寒意从膝盖往上窜。妈妈站在旁边冷冷地看着她,“好好反省反省,别以为长大了就能由着性子来!”
妈妈的责骂一句接一句,像下不完的大雨。许清欢却觉得周围越来越安静,看着妈妈一张一合的嘴,却好像听不见声音了。
时间过得特别慢,膝盖从疼到麻,许清欢咬着嘴唇不敢动,生怕一动又惹妈妈生气。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下来,她使劲咬住嘴唇,不敢哭出声。她知道一旦哭出来,妈妈会更生气,会说她不懂事、娇气。她就像被困在笼子里的小鸟,哪儿也去不了,没有自由,只能默默忍受。
直到妈妈骂累了,摔门进了卧室,客厅里只剩下许清欢一个人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她浑身抖个不停,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心里的委屈。她慢慢坐在地下,抱住膝盖,把脸埋进去,终于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