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远远望见一座破庙轮廓,高个子便道:“女侠,不如今晚就在这里歇息吧?前头就是我们老巢,方圆十里也没个村落。”
呵,——老巢。
真是不管到哪儿,都不忘记自己的身份啊。
明夷微微点头,几人便一同朝破庙走去。
这是一座荒废多年的庙宇,牌匾上的字迹早已斑驳,几不可辨。庙中神像断了一半,残身孤零零地立在香案上,另一半碎落一地,灰尘覆面。四面墙壁破旧坍塌,夜风穿堂而过,阴森诡谲。屋顶的瓦片也缺了好几块,漏出大片深黑的天幕。
这样的地方……真能过夜?
君识正欲叹气,高个子与小胖子突然撒了手,君识毫无防备地摔到了地面上,震得尾巴骨生疼。君识捂着腰恶狠狠地看向二人,可两人视若无睹,一脸谄笑地朝明夷围去,满脸讨好之色,献殷勤似的抢着邀功。
“女侠您放心,我们的地盘附近,绝对不会有坏人靠近。”
高个子信誓旦旦地说道。
“还有比你们更坏的人吗?”君识不悦地在心里吐槽道。
“明儿一早,我们就过来继续抬这个瘸子。”小胖子也拍着胸脯保证。
君识一听他们还想来抬他,立马皱起眉头想拒绝。可转念一想——若他们不来,岂不是又得让明夷背着他?
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有些迟疑。
他确实怀念在明夷背上的时候。又稳又舒服,还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他说不上来是什么,但就是……好闻,是他闻过最好闻的味道。
不等他说话,高个子便又是一拳砸在小胖子的脑门上。
“你干嘛打我。”
小胖子捂着头大叫,高个子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头又换上一脸殷勤。
“女侠,天色不早了,我们俩就先回去了。这俩馒头您先拿着垫一垫,虽然干了点儿,但也能填填肚子。”
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两个干巴巴、皱皱巴巴的馒头递了过去。
明夷点头接过,高个子一把拉起小胖子,几乎是落荒而逃般飞奔离去。
君识闷声坐在草堆上,脸色阴沉,双眼盯着地面,一言不发。
真丢人,真丢人!君识心里咆哮着。
明夷环视四周,一言不发地从包袱中抽出一张符箓,甩手贴在君识的胳膊上。
“这是什么?”君识以为她贴错了,正要扯下来,却被明夷淡淡打断:“符箓只能护一面,这里四面透风,只能贴你身上了。”
话音未落,她便将高个子留下的干馒头扔给他,转身离去。
“你去哪?”君识强撑着站起身,朝她背影喊道。
“一会儿回来。”话音随风飘散,人已走远。
君识泄气地叹了口气,瘫坐回地上,一时气不过,狠狠拍了自己骨折的腿一下——顿时痛得他一阵龇牙咧嘴,几乎掉下泪来。
“该死……”
他抱着馒头坐在杂草堆里,气得将身边的草一把一把拔起来乱扔,发泄心中的郁闷。可那两个干巴巴的馒头,他却牢牢攥在手中,半点没松。
这都是什么日子!他君识,堂堂魔君,自小养尊处优,何时这样狼狈过?如今被两个低阶魔头戏弄至此,还要靠一个小姑娘保护!
天理何在!
发泄了一通,君识渐渐冷静下来,脑子也清醒了些。
从那两个魔族的对话判断,魔界显然并未察觉他失踪,想来是师父为免动乱,谎称他在闭关。换句话说,师父已经知情,并在暗中寻找他了。
想到这里,他心头一暖。
师父虽然严厉,不苟言笑,却终究是关心他的。
可那下手之人,到底是谁?他昏迷前毫无察觉,对方不但修为高绝,还不留丝毫痕迹。能做到这一点的,少之又少。
若论三界修为高于他者,寥寥三人:其父王、衡真派郭掌门、以及师父。
父王与郭掌门皆已陨落于天劫,只剩师父一人。而师父绝不可能加害于他。
除非……是隐灵族的人。
他眉头一紧,心中浮现出那个遥远而陌生的名字。
若真是他们,那事情就远比想象中复杂了。
可旋即,他便否定了自己的推测。
隐灵族向来被传血肉蕴藏灵性,体内完美融合仙魔两种法力,若生啖其肉便可助修行甚至飞升成神,因此早已成为各方觊觎的目标。世间专门以猎捕隐灵族为生者,号为“捕灵人”,不仅数量众多,甚至还专门研发出针对其特性的搜灵器与禁锢法阵。
前些日子,他确曾听闻衡山一带隐灵踪迹频现,却也未见谁真能擒下一人。可若真是修为远超自己的存在……那便只可能是隐灵族中的高人。
但问题又回到了原点:魔族与隐灵族既无旧怨,近日更无纷争,何至于此?
更何况,若论渊源,隐灵一族的开派祖师灵夷修魔道,如此也算是半个同宗。他们怎会如此不留情面?
其实,他并非未曾怀疑过救他的明夷。
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恰在他重伤、法力尽废之时现身,又出现在这荒无人迹的深山之中。巧合得太过分了,就算再怎么自负,也不得不心生一丝戒备。
更何况,明夷身上那种难以言说的神秘与从容,显然并非寻常修者所能拥有。她不是仙门百家之人,这一点他几乎可以断定——否则,她不会连当今魔君的名字都毫无所知。
那她的身份便极有可能——来自隐灵族。
但隐灵族人皆具一特征:由于此族人仙魔同修,因此额心之上有半枚魔族印记。他暗中观察过数次,明夷额心光洁,肤如瓷雪,毫无异状。
而且这两天,她虽冷淡寡言,却从未对他露出敌意,反倒在一路上小心照料。
思及此,他忽然为自己曾起疑她是陷害自己的人而感到几分羞愧。
不过——能封住他的法力、布下这等局,绝非常人所为。若不是她,便只可能是另有高人暗中出手。
只是他实在想不明白——既然都能困住他,又为何不趁机除之而后快?偏偏将他困在这不死不活的状态,既不杀也不放,究竟意欲何为?
这种不明来意的仁慈,才叫他真正忌惮。
他越想越不明白,索性不想了。
不管如何,命还在就好。只要撑到回魔界,一切都好说。
若只是暂时封印,那尚能解;可若是永久封印,岂不是比一剑杀了他还要残酷?
想到这,君识心头又是一阵烦闷。
可偏偏这时,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明夷那晚说要找魔君借种的事情。
他顿时耳根发烫,连忙摇头想把这句话甩出去,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更要命的是,他突然反应过来,明夷说的“魔君”,并不是指自己,而是……自己的父王。
原来不是和我……竟然是和我父王?
他羞恼交加,腾地站起,在破庙里来回踱步,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转悠了许久,他一点没发现自己的腿早已痊愈,额心的魔族印记也隐隐浮现。
心里越想越烦,君识一屁股坐下,又开始胡乱拔扯地上的稻草泄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