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周越的手机就在枕边响个不停。
他昨天凌晨才睡，但显然他的队友们并没有这个烦恼。比赛结束归国在即，大家一扫之前的压力愁容，不管前日成绩如何，今天都回到了假期时间的精神抖擞，准备出门去大玩特玩一番。
周越困得不行，眯着眼睛点开游泳队的群聊，见里面已经十分热闹了，大家争论半天，最后还是迪士尼乐园这个非地标建筑高票胜出，几个教练指导们夸他们童心未泯。
迟迟未发言的周越最后被他们电话轰炸，周越接起来，一边刷牙一边让他们先过去玩，他先在酒店吃个早饭，半小时后就来找他们汇合。
周越是在酒店吃了早餐没错，吃完了还外带了一份。
他只是不知道，不是所有人没睡够被叫起床时都能像他一样情绪稳定的。
就比如现在，布兰沉着脸打开门，一言不发地堵在门口，漂亮的蓝眼睛里却传达出简明扼要的讯息——要是没什么要紧事，你就死定了。
周越紧张地眨眨眼，说出准备了一路的邀请词：“要一起出去玩吗？......今天天气很好。”
布兰盯着他看一阵，好一会儿才道：“去哪？”
周越更紧张了：“迪士尼乐园……”
布兰笑了，抬手就要关门，一边不走心地祝福道：“祝你们玩得开心。”
他就住在洛杉矶，自己买的第一套房子更是在迪士尼小镇门口，每天睡醒就能远远地看见迪士尼的城堡尖儿。十八岁买的房子，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去过了......怪幼稚的。
周越眼睁睁地看着房门在自己面前又关上了，有点儿失落地叹了口气，正要转身，又看到自己手上拎的，再次敲了敲门。
布兰这次开得快了点儿，但又拿和之前一模一样的眼神看他——你最好有事。
周越把手上的打包袋递过去，道：“我看到酒店的早餐剩得不多了，就打包了一点儿给你送过来。”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有红薯，我尝了，和前几天的味道不一样，今天的好吃很多。”
周越记得，半年前世界杯的上海站，布兰在央视的采访上说上海的红薯比别的地儿产的都要好吃。周越当时就坐在一边排队等着采访，听到这里笑了，默默地记下了。
布兰听到红薯变好吃了，果然多看了两眼打包袋，连一直按着门的手也收回来了，道：“进来吧。”
周越把滴滴直响的手机调成静音，再把打包袋里的食物一样样摆上桌，看布兰精准地选中那盒小香薯，拿出一个，飞快地咬了一口。
周越看他没去皮，睁大了眼睛，一只手半伸出，犹豫着要不要阻止他。
“要我帮你剥皮吗？”周越把奶油蘑菇汤往他面前推一推，“先趁热喝点汤吧。”
“真的？你要帮我剥吗？这些全部？”布兰抬着一双震惊的大眼睛看他，他当然不爱吃皮，只是觉得麻烦，除了榴莲和香蕉皮，他们美国人几乎什么都直接上嘴啃。
周越笑着接过来，然后把手边的餐盒打开了推过去，挨个介绍道：“中餐区的南瓜粥和溏心蛋也很好吃，你可以尝尝。香葱法棍今天时间晚了有点儿硬了，我只拿了一小块。”
“水果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都拿了一点儿，你要是吃不完我可以帮忙解决。”周越话音落了抬起头，看到布兰率先尝试了那个溏心蛋，蛋黄流得慢下巴都是，表情难得的有点儿懵。
周越笑出声，从边上扯了湿巾想要递给他，布兰没接，皱起眉看他笑，命令道：“过来舔掉。”
周越僵住了。
见他不知所措，倒是换布兰哼笑一声，这才接过了他手里的湿巾，擦干净下巴，道：“不会当真了吧，就算真要舔，也得等我吃饱了再说。”
周越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这些虎狼之词，他真的有些后悔昨天跑去和他打招呼了。
这大概就是网上追星女孩们说的，千万要和你的偶像保持距离。因为越是了解他本人，他在你心中的形象就崩塌得越快。
高高在上的两届奥运冠军，比起随便让一个才认识不到两天的陌生男人舔他，他还是更愿意相信他歧视亚裔多一点……
周越虽然心不在焉，做事的手脚却依旧麻利，一盒小香薯不过三两分钟就剥完了。
布兰却有些心疼地瞅两眼他连着肉撕下来的小香薯皮，严重怀疑是不是他剥的手法不对，看上去好浪费。
在美国，在难吃的本地番薯没卖完的情况下，想要买到中国原产地的红薯，零售价堪比没去头的波士顿大龙虾。
但就像韩国人不会承认自己馋中国的西瓜一样，布兰在周越带着疑问的眼神看过来时，将自己的视线从小香薯皮上拽了回来，专心致志地吸溜着面前勺子里的第三个溏心蛋。
形容运动员的食量，大概就是普通人看上去至少三人份的食物，周越打包得毫不犹豫，布兰按顺序一样一样吃得井井有条，连帮忙打包的大叔也下意识地只放了一副餐具。
摆在周越手边的手机不断无声地亮起又暗下，布兰吃饱喝足，咬下叉子上最后一颗蓝莓，把盒子里剩下的几块他不怎么爱吃的哈密瓜和牛油果都推到周越的手边。
“剩下的都交给你了。”
周越毫无怨言，除了胡萝卜，他几乎不挑食，拿起布兰刚放下的叉子，三两下消灭完了剩下的水果，再把盒子挨个重新装好，扔回袋子里，准备顺路把垃圾带下楼。
布兰正支着腿坐在椅子上打游戏，余光偶尔分出神来看两眼面前勤劳干活的周越，心情奇妙，布兰突然开始回忆，这人是干嘛来的来着，送饭？看他吃饭？帮他消灭剩饭？还包打扫的？
说布兰习惯了各路献殷勤的，倒不如说他从出生就是这样被众星拱月着长大的，家里的佣人怎么也比外面的少男少女要体贴周到，光是会献殷勤，在布兰这里是远远入不了眼的。
面前这位当然是不一样的，他赢了他。光就这一点，只要一想起来，布兰的耳边就还能听见昨日水面上传来播报名次时的细小回声，听见那句——
恭喜你，这是你十年来的第一块银牌，布兰。
布兰的手蓦地抖了一下。
周越收拾好了桌子，提起垃圾袋，正准备和布兰告别，对方手机里第一视角被击杀的提示音却突然传过来，周越见他脸色奇怪，担心地问道：“怎么了吗，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什么，”布兰冷笑一声，有气从不憋着，当即阴阳怪气地道，“只是突然想起来，你祝贺我拿银牌的事。”
周越提着垃圾袋的手指僵了一下，好一会儿才道：“我当时以为你......”
“以为我歧视亚裔？”布兰接过他没说完的话，挑眉时脸上戾气横生，“你现在又怎么知道我不是呢？”
周越突然说不出话来。
“出去。”布兰一只手插进宽大的运动裤兜里，手指用力地捏住口袋里空空如也的药盒。
周越的眼神慢了半拍地一点点冷下来，如他所愿照做了。
他承认，他是有点儿喜欢他，很喜欢......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布兰·沃金森在他的梦里被美化成一个神，自由泳不落的神，但事实上这两日自己早该看透了的，这个世界上多的是这样傲慢的、自我的、不择手段的凡人，为什么就是醒不过来？
靠在酒店走廊上站了有五六分钟，周越才拿出兜里的手机，接了正亮起的电话，声线平静地道：“抱歉，有点事儿耽搁了一下，我现在就过来。”
布兰站在酒店锃亮的落地窗前，看着地面上那个穿着白色T恤的身影走出，手中拨出的电话被对面很快接起，上来就急声问他什么时候有空接受采访。
布兰深吸一口气，忍住把手机甩出去的冲动，径直道：“过来送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