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天气实在不太美丽,天空阴沉一片,但远方的天空又有微弱的太阳光,看起来像是韩国灾难片里有的画面。
展音被一声问拉回思绪。
“你怕不怕?”余翌声音很轻地响起,或许是喝了奶茶的缘故,有些黏糊糊倦意。
“怕什么?”
余翌用手背很轻地碰了一下她的手背,快速分开,“早恋被抓。”
展音脚步顿住,不再向前走。余翌差点撞到她,幸好反应及时刹住了,“怎么不继续走?”
仔细思考他的问题,同时往嘴里塞一个鱼丸。其实这话一出,她有一瞬间的心动,但很快又恢复正常。
怕吗?有什么好怕的,展音不明白。
而且,他们的关系透明纯洁,到底有什么可怕的。展音没想过恋爱,也并没有去了解,事实上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渴望爱情,对于他的问题,目前的她只能说:
“没有的事情不用怕。”
余翌动了下正想说什么,被一道声音打断。
“学姐!”白一翮的声音近在咫尺。
果然,他正朝他们走来。展音停在原地,余翌站在她身后,很近的距离。
“来这里吃饭吗?学姐。”白一翮说话时,眼睛往旁边一扫,瞟了一眼余翌。
展音表情一下子变得不爽,但还有事在身,“嗯。”
白一翮还想说什么,展音抢先,“下午准时来。”
然后示意余翌走,两人同步离开。
白一翮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下午见学姐!”
下午放学后,余翌等白一翮来了之后才走。
白一翮没有坐下,站在课桌旁一副很期待的样子,对正在戴一顶鸭舌帽的展音说:“走吧学姐。”
两人出校门拦了辆出租车,展音一上去就玩手机,要么就看窗外,时不时回应一下旁边的白一禾。车到达一老居民社区后停下,展音把车费付了,跟着白一翮直接进单元楼、上楼、进他家。
全程白一翮都在努力找话题,他这样在展音看来很傻叉,说的话也无聊至极,进了家门后白一翮请展音坐,然后给她倒水递水果。
展音没动这些,扶着帽檐问:“我可以参观一下吗?”
虽然有些莫名,但白一翮很热情地答应了。
白一翮一家住在这栋老旧的居民楼内,没有电梯,楼道昏暗但还算干净,壁面有一些小孩子的涂鸦。
这房子是三居室,客厅不大,放着电视、茶几和沙发,正对电视鬼的墙面上贴满了照片和奖状。
——三人全家福、白一翮单人写真、橙色奖状……
“那是我爸妈,这些都是我的奖状,连幼儿园那时候的都有。”
转身走向小露台,拉开落地窗,可以看见贴在墙面上的投篮筐,角落里放着已经积灰的玩具,和一张很小的椅子。
展音走向玄关处,这里开着一盏不怎么亮的顶灯,墙面有东西,密密麻麻的。
“我爸刻的身高记录,每隔一段时间就记录一次。”
餐桌和茶几的四个锋利的角被软胶包裹,电视柜上贴着奥特曼、熊出没、变形金刚的卡通贴纸,都已经掉色,有的已经脱落剩下白色底,有的早已发黄。
……
展音在最里面的一间屋子的门外停下,木板门上什么都没有,白一翮说这是杂物间。
趁他去卫生间,展音拧开门把手。
空气里灰尘浮动,小房间里只有一个不大的窗户,还被透黄的帘布遮挡,让这间房间显得更加破旧。
“窗帘”遮不住外头的阳光,透进破碎的光线,灯泡是暖黄色的,照耀这一小方天地。
房间三面墙贴了许多海报,大多是明星海报,还有大学招生简章、兼职招聘等等,都已脱落半截,摇摇欲坠;有几张日历,上面画着醒目的大叉,被各种杂物遮挡。
有裂缝的门框边,还有用小刀刻印的身高,最后那一道划痕,停在169cm。
这房间里有一个单人床在角落,上面放着各种杂物,包括但不限于各种小儿读物、过季衣物鞋子、几个累在一起的收纳箱。
角落有一个课桌,估计是拿来当书桌的。
这些东西几乎填满了整个小屋。
不难发现,这间屋子本身是有人住的。
墙面贴的报纸上,有很浅的笔迹。
“想做演员,像裴老师那样优秀的”
“我一定要坚强”
“柳暗花明”
“打不死的小强”
“生日快乐”
……
字迹工整但模糊,展音看见那第一个就忍不住落泪,泪珠砸在手背上,悄无声息。
白一翮正在喊她,她很忍地应了一声。
白一翮来的时候,展音手里拿了个东西,是刚才在单人床下的小铁盒子里翻出来的,一个相框。
相框里有一张相片,上面是四个稚气未脱的少女。
“呃……”白一翮只能摸着后脖颈说,“其实我有个姐姐。”
“这是你姐姐的房间。”
“对,她前两年去世了。”
白一翮说这句话的时候,毫无波澜,仿佛在说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人的生死,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
展音捏着相框边缘的双手暗暗发力,十指沾满了灰尘。
床角那个小盒子,估计是白柚唯一遗留下来的东西。
她要去拿,被白一翮制止了,他伸手拦住她手臂,展音偏躲开,就听他讲——
“这些东西,学姐最好还是不要碰。”
情绪仿佛隐形了,只会硬生生地流泪,一颗一颗,晶莹透明,成串地掉落,展音的控制作用甚微,她哽咽,“为什么?”
她有好多问题想问。
白柚,为什么命运对你如此不公,为什么他们要剥夺你梦想的权力,为什么你出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为什么明明那样好的你却是亲人眼中见不得人的弃子。
白柚,一个随意的名字。
白一翮,却是“且长凌风翮,乘春自有期”的美好期盼。
“死人的东西碰了不吉利。”
展音在那一瞬间抬头瞪住他,紧接着去够小铁盒,把相框放进去,盖上盖子。她一边盖一边说:“我们到此为止,不要有联系了。”
零犹豫,她起身而出,那样子像是被伤了心,身子却依然挺拔。
“为什么——”
展音已经关上大门,走入楼道。
她多么难受啊,难受到心脏抽搐,这是她第一次去白柚家,白柚却已经不在身边。
眼泪一刻不停地往外冒,她还想抑制,在走出单元楼、马丁靴上洒满黄昏的落日光晕、整个人站在室外被某个目光牢牢锁住后,她便像找到了依靠,再也不想压抑自己。
她朝外走,余翌也缓慢迈了两步。
泪流满面的展音抱着小铁盒站在余翌跟前,她用头上鸭舌帽硬硬的帽檐抵在余翌的胸膛,清澈泪珠滚落的同时她用哽咽的嗓音说:“我都可以解释。”
余翌的这个视角,看不到她任何表情。手往帽檐下伸,却准确无误地找到她眼睛,大拇指轻抚掉盈眶的泪。
一句话不说,静静地陪她难过,沉默地牵她的手,上车后两人分坐在后排两侧,展音眼眶还是红,脑袋微微发晕,车辆平稳行驶,她打起瞌睡,眯着眼靠窗。
展音下了车也魂不守舍,几乎整张小脸都笼罩在帽檐下的阴影里。担心她摔跤,余翌只好牵着她走。
余翌用她手指解锁,弯腰替她拿拖鞋,展音只需要抬脚,她的注意力全在手中的铁盒里。
靠在沙发上,展音说:“你想问什么都可以,我会诚实说的。”
“但我现在需要一点时间。”
余翌将暖气调至适宜温度。
“好。”
他就挨着她坐,手臂伸直搭在沙发上,一个环住她的姿势。
小铁盒里的东西不算多,都是一些小玩意儿,白柚能留着,说明对她来说很重要。
展音一一看过这些小物品,发现压在最底下的一张塑封相片。她把它捧在手中,指尖轻轻拂过相面,背着黄色双肩包的少女站在河边一颗长势正盛的柳树前,齐刘海,标准的八齿笑,穿英格中学夏季校服,很清瘦,眼神在模糊的相纸上也有震慑力。
——白柚。
展音拍的白柚。
不知道这是今天哭的第多少次,没想到眼泪就像源源不断的泉水,流不干。展音再次以泪洗面,甚至哭出声音,有放声嚎啕大哭的意味。
她没空思考别的了,满目难过,将脸埋在余翌肩窝,浑身都在颤抖。
他知道她很痛,此刻的他也一样快疼死了。
整个人都要疯掉,余翌有些粗鲁地将她脸仰起来,强迫她和自己对视。
本想语气强硬一点让她不准再哭了,再哭老子也要死了。
——但看到她眼眶湿漉漉、鼻尖泛红、嘴唇颤抖的模样,还是没忍心凶她。
哪里会凶她啊,明明疼都来不及。
余翌有些急迫地将人摁在怀里,两人脸颊紧贴。他的怀抱很温暖,胸膛硬挺,强有力的心脏活跃跳动,给人十足的安全感。
这大概是此刻最适合她的港湾。他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给她怀抱,给予力量。展音抽噎声逐渐变小,声音还是惹人疼的哽咽,“她是我的朋友,叫白柚……”
展音从他怀里退出来,但没离开,余翌手依旧是抱着她的松垮姿势,将她圈在怀里,垂头看她,眼里满是心疼的神色。
说话时展音习惯寻找他人双眼,在和余翌对视上的那刻,她发现。
——他也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