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音重新抱住他，准确地说是抱住他的头，像抚摸小狗那样揉着他的头发，告诉他不要哭。

    很奇怪，明明该被安慰的人是她才对。

    很快就分开了，抽纸巾擦眼泪，情绪慢慢走掉的时候尴尬感也油然而生，但余翌用拇指揉着她的太阳穴，将这种感受削弱了几分。

    “想知道什么？”

    “饿不饿？要不我给你下碗面吧。”

    余翌避开她的问题，口气不像是在开玩笑，展音迟缓地点头，说要很多辣椒。

    半小时后，展音用筷子裹着面条吃，余翌不坐她对面，非要坐到她身边来。

    展音没拒绝也没同意，脑子难受昏了，反应十分迟钝，等她反应过来，余翌已经埋头吃了一大筷子，那样子很逗像是十天没吃饭。

    应该是闻到家里的香味，牙牙鬼混回来了。

    展音看到它时是这样一副场景——

    一只穿着粉白相间小棉袄的橘猫，甩着圆滚滚的大肚子，一步一步朝他们走过来，一边走路一边张牙舞爪喵喵叫，一点都不怕人。

    脖子上挂了个平安锁，泛着黄金的光泽。

    它的衣服有些泥点，爪子也不太干净，一看就是在外面调皮捣蛋。

    “它怎么这么胖了？”展音淡淡问。

    这明明才一个月吧。

    “噗——”余翌没绷住喷了一小下，扯了张纸巾盖住嘴巴不停擦拭，把牙牙抱起到腿上放着，任凭它的爪子扒拉，也不嫌弃被弄得衣衫狼狈，“没办法，家里营养太好。”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爱会使□□疯狂长出血肉。

    展音现在精气神不高，听完他的话也只是小幅度点点头再继续一厘一厘吸面条吃，只是不动声色地用眼神照料牙牙。

    牙牙扒拉她，她也只是伸出一根手指头给它玩，实在是没有逗猫的心情。

    “别打搅你妈吃饭啊！”余翌说。

    余翌家的保姆阿姨姓赵，每天白天做完活后晚上就走，除非有一些特殊情况，不然不会在此留宿。

    而且余翌比较独立，几乎所有事情都自己解决，不用旁人操心。

    余翌抱着牙牙给它开小鱼罐头的时候，展音隔着偌大的客厅，对角线的距离，眼神落在他宽阔的肩背上，几秒后又从那处移到面碗里。

    对比下自己满碗的红油，余翌那碗是真清汤寡水，展音看了就觉得没胃口，他是真的一点儿辣都不吃。

    室内开了暖气，像夏天一样温暖，余翌换了身黑色无袖t，才过来继续吃。

    展音觉得他一点都不挑食，这面有些坨了，换做是她肯定挑剔地要重新换一碗，他居然吃得津津有味。

    那碗色香味俱全的面她没有吃完。

    然后，就是这么突然，她不想诉说了，什么都不想说，烂在肚子里一点一点消化好了。

    说了能有什么用？问题得不到根本性解决，反而徒增对方的心理负担，让两个人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更加破裂。

    而且，世界上没有所谓感同身受，除非体验过相同的遭遇。

    手机里一直有消息进来，不用看都知道是谁的。展音憋着一口气，无意识地皱紧了眉头，点开看见消息内容时恨不得把手机砸进墙里。

    白一翮：学姐，我不想和你断开联系……我不要……[大哭][委屈]

    白一翮：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你告诉我我都可以改的，只要我们还像之前那样相处。

    白一翮：因为你看到by的遗物觉得晦气所以不愿意和我来往了吗？

    白一翮：学姐求求你回我消息。

    白一翮：你在生我的气吗？

    接着发了一连串表情包。

    自私、懦弱，展音和他相处的这些天，看出了他的品行。

    展音在拉黑删除前回了他一条，不是为自己，反而像是站在白柚的身边替她说话。

    展音：她曾是和你共享心脏的人。

    她是你姐姐，是你的亲人，是会向好友炫耀她有个聪明弟弟的人。

    白柚生前时常在好友面前提起弟弟，总是面带幸福的笑容，但从不说弟弟本名，只叫他一一。

    “一一是全世界最好的弟弟；一一是全家的开心果；我爸妈给我的最好礼物就是弟弟；我要给一一买汽车模型上次送了他一个很快就坏了”……

    所以她们会以为，她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可真相却是，一一和父母一样，嗤她以鼻。

    白柚，你真是好演员。

    人在感到巨大悲伤的时候，眼泪是流不出来的，旁人会觉得平常。

    余翌看展音眼神很空，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心也跟着破碎了。他身子探过去，不问不顾，将人紧紧拥在怀里。

    “要朝前看，展音，未来还很漫长。”

    其实展音没有哭，她只是在默默难受，企图用自身的力量去对抗悲伤，毕竟她已经这样做很长时间了。

    这件事情，家长不知道，同学更不关心，整个社会木然有序，只有包含白柚在内的四人深陷其中。

    “我知道你很难过，但你不要为了朋友的事情而忘记自己，不要迷失了本我……你朋友她如果看到你这样，一定非常内疚。”

    “我们一起慢慢地，慢慢寻找真相好不好？你愿意的话，我陪你。”

    余翌说着也有些哽咽，锋利的眉骨奇迹般变得柔和，他不禁垂低了头，贴她更近一分，似乎要和她同等体会。

    展音轻轻将他推开一些，她单眼皮有一点点肿，瞳孔颜色浅，面无表情，神色默然。

    “你……”

    “抱歉，我全部都知道了。”

    她反应了一会儿，肯定是于斯丞那厮说的，要是放在平时，展音绝对骂他一顿，但现在十分平静，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那我就不用跟你说了。”本来想告诉他的，现在他知道了，展音居然勾了下唇，有些嘲意般的微颔首，表情不知是笑还是哭。

    好了，她现在在他面前，近乎赤.裸，是没有秘密可言的透明人。

    “傻，不要什么事都自己扛，跟父母不好说的话就跟朋友说，多一个人分担总是好的。”

    “你很厉害，有解决一切的能力，大家都知道，但朋友就是同甘共苦啊不是吗？”

    “我不是一个人。”她有冬茉，有林吾月，她们和她共同承担这些，现在，应该还有余翌。

    展音抬起脸来看他，不知道从哪里得出的结论，忽然有些感慨，“你一直在，不是么。”

    情绪来得如此猛烈，余翌情不自禁再次拥抱她，唇角吐落咽音一字：“对。”

    展音呆着，没有回抱，下巴搁在他肩膀。她也不知道是什么迫使她说出刚才那句话，可能情绪已软在他的话语里，于是慢慢有了不一样的勇气。

    拥抱的力量很强大，她也经常和家人相拥，但她发现感情是分很多种的，她可以大方地拥抱家人、朋友，却怯于向有好感的异性回赠。

    现在她才有精力静静感受他的拥抱。

    男生身体硬朗且滚烫，充满朝气，被四边拢着，展音像溺在一片温柔湾里，心顿时变得安定。

    只有展音自己清楚，她不会溺，永远不会，她在清醒地沉沦。

    -

    小铁盒被她放进黄色书包——那个几乎装着她所有珍宝的书包里。

    第二天展音没去学校，也没回家，父母这几天趁着刚巧有时间出门度假，她在星汇港住了一晚。

    她去墓园看望了白柚。

    话说白柚的后事家人也是潦草作罢，这个墓是展音置的，墓碑上没有任何前缀、身份。

    只有简单的“白柚之墓”。

    她只是她自己。

    而后，展音去了藤青市最繁华的一条商业街，离中心不远的地方，有一间空店铺。

    这间店铺是奶奶送她的礼物，不是什么特殊日子的礼物，而是想到，又刚巧有，便送了。

    店铺有上下两层楼，都没有装修，因为当时，奶奶将装修的权利交给她，而她那时候还是刚失去好友的初中生，完全无暇思考这些，所以便一直破旧到现在。

    余翌说得对，要朝前看。

    其实谁又不懂这些道理，谁又不想往前走。但她终究是个还未满十五岁的孩子，情绪像打湿了的棉被，如此厚重，拖着走太累了。

    如果有人能分担，可能会好一些。

    天才少女是如何养成的。

    天才少女会抛弃情感。

    她从那天开始着手于摄影工作室的装修，每一处细节都由自己操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