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他依旧是踩着点到的教室。
教室内很安静,高三总是这样忙碌,每个人都叠着一大沓资料摆在课桌上,俯首刷着题,笔尖疾疾掠过纸面发出的摩挲声清晰可闻。
他的班主任庄姐环抱着胸,依靠在讲台的凳子上,黑框眼镜下的眼睛扫视着全班。
哪怕再活一次,顾汀白看见这个女魔头还是有点害怕,站在教室门口做了足足一分钟的思想准备。
庄兰像是心有灵犀一般,目光撇扫过来,冷不丁落在顾汀白的脸上:“还不赶紧进来,傻站着我是会吃了你吗?”
底下低声哄笑一片。
顾汀白尴尬地环视周围一圈,发现每个座位上齐刷刷地坐满了人,他这是没位置坐啦?
他尴尬地问:“老师,我坐哪啊?”
庄兰一时间陷入了纠结,她这才发现好像少了一个座位。
学校并没有安排好位置,学生们都是赶早来,和熟悉的朋友拼座,但是由于整个班有40个人,那么就一定还有一个人没有同桌,那个人就是顾汀白。
陆闻舟看了一眼台上的人,对上了顾汀白的视线,手上的笔一顿,薄唇轻启,想说些什么但又咽了回去,最后低垂下了目光。
“那我就做他那行不行?”陆闻舟凑到庄兰的身侧,小声商量着。
庄兰思忖片刻,回应道:“也行,但人家成绩这么好,你要保证不打扰到他,并且多跟人学学,别整天吊儿郎当的,争取下次月考有进步。”
管他三七二十一,顾汀白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他穿过了大半的教室,越过人群,穿堂的风带了夏日的清爽,他挑了挑眉,笑得肆意张扬。
“你好啊,我是顾汀白。”
那个人转过头,窗外的骄阳好像给少年镀了一层绒绒的光,他像是空气中浮动的尘埃般触之可及。
“我叫陆闻舟。”
顾汀白把单肩包扯下,放在地上,笑嘻嘻地说:“我去搬套桌椅,东西先放你这。”
“我帮你。”几乎是不假思索,陆闻舟回应道。
顾汀白也没想到有些沉默的陆闻舟会帮忙。他长得帅,成绩也好,但是很少会和其他人交谈,显得像块大冰山。
“那好,麻烦你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出教室,前往木工房。
今天太阳很毒辣,两人几乎是并排走在树荫低下的,不知道为什么顾汀白觉得心跳得好快,掌心沁出薄薄的一层汗,他偷偷瞟了一眼陆闻舟。
少年穿着整齐的蓝白色校服,隐逸着淡淡的栀子香味。他身形瘦挺,脸部线条流畅,眼尾有颗很小的黑痣,泛着一点潮红。
可能是聒噪的蝉鸣吧,不然他为什么这么慌张。
他压制着内心的躁动,前言不搭后语地聊了几句,走进木工房的时候他才长舒了一口气。
木工房平常没什么人,搁置了一个暑假,里面犹如一个蒸笼,热气熏天,木头碎屑到处都是,又脏又乱。
大少爷看着这一片狼藉,心里望而却步。
“你在这等着吧,我进去就行。”陆闻舟沉声道。
还没等顾汀白回应,他已经走进去了。
几分钟后,他扛着一张崭新的桌子走出来。那张桌子花纹饱满,油漆刷得锃亮,没费一番功夫还真找不到这么好的东西。
顾汀白啧啧称赞,看见陆闻舟的头上粘有一块木屑,便上手去扯。陆闻舟有些敏感的拍开了他的手,当他的指尖轻轻刮过陆闻舟后脑勺时发现他的耳朵不仅柔软而且烫得骇人。
顾汀白眼神躲闪,张口解释道;“不好意思啊,我只是看见你头上有东西。”
其实他很清楚陆闻舟只是少和别人亲密接触,对于这种肢体的碰触比较敏感,并不是带着赤裸裸的敌意,但他好像就是有点难过,抽了抽酸涩的鼻子。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陆闻舟像是个做错事的笨拙小孩,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清楚,最终懊恼地垂下了头。
不过在顾汀白看不见的地方,陆闻舟的耳垂红了一个度。
顾汀白搬起椅子:“我知道,没关系,回教室吧。”
六月的槐花绽放了一整个酷暑,顶着烈阳好似蔫得能掐出汁液,落在人的脸上黏糊糊的,搞得一路上顾汀白都心不在焉。
*
回到教室的时候,顾汀白仍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的椅背斜靠在教室后面的一堵白墙上,不知不觉摇起来,看着窗外双双齐鸣的蝉愣了神。
如果这不是一场悠然长梦的话,说不定真的可能改变原本未来的既定轨迹。
他偷瞄了一眼身边的人,从抽屉里扯出一张便签,寥寥草草写了几个字。
“新同桌,中午一起吃个饭呗,算是今天的谢礼了。”
对方的目光从资料上密密麻麻的小字上转过来,犹豫片刻后,在便签上回复起来,他的指尖在日光下仿佛都发着莹莹的光。
接过陆闻舟递过来的便签后,他的手蜷缩了一下,碰到到陆闻舟的手背,陆闻舟眼尾轻微上挑,很轻快地笑了一声。
字条上只写了一个简单明了的“好”。
其实后来陆闻舟高考稳定发挥,考了顶尖的学府,而顾汀白勉勉强强混了个普通二本,两个人很有缘分地在同一个城市工作,某场饭局上又打了个照面,便互换了联系方式。这样一来,两人熟络了不少,但陆闻舟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都很单调,日常交际很少,顾汀白总喜欢把他往热闹里拉。也只有在大少爷的面子下,陆闻舟才会偶尔笑笑。
往事如同光阴流转,飞速地灌入顾汀白的大脑,这已经不知道是他这节课第几次发呆了。
讲台上的英语老师已经盯了顾汀白很久了,原本是不想理会这大爷,但是奈何这么明目张胆,还是没忍住,精准投了只粉笔;“某些同学已经发呆了一节课,能不能节制一点,嗯?给我站起来!”
顾汀白懒洋洋地站起来,皮笑肉不笑。他的眼睛是淡淡的水棕色,明静又透亮,纤长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像一湾浅浅的湖泊。可惜他明明可以用这张极具欺骗性的脸当个老师夸的好好学生,父母骄傲的别人家孩子,但人人不知他性格乖张,傲起来无法无天。
“刚刚说的这个单词deed是什么意思?说不出来你就给我站到今天中午放学。”英语老师讲得口干舌燥,看来气头上来不肯善罢甘休。
对于顾汀白这种英语学渣来说,这简直是送命题。他的手肘隔着厚厚的一叠资料磨着陆闻舟的肩膀,想让他提醒一下来着。
陆闻舟目不斜视,用气音吐出几个字:“行动的名词。”
顾汀白眉毛一扬,这种时候他还是相信陆闻舟的:“心动的名词。”
夏日的空气过于炙热,像是蒸熟了时间,他感觉这一刻仿佛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