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是什么声音？是屋外的冷雨？房内的老钟的喘息？抑或又一次幻觉的把戏？

    走在走廊的小孩恍惚地想，在昏暗的月光的跟随下，一步，两步，鞋底碾过翘起的瓷砖，细碎的碰撞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他踩上一滩黏腻的黑泥，穿过一道道自黑暗中凝形而出的漆黑身影，他没有回头看，深知一旦回望，这些无形无貌的存在亦将以空洞的凝视回应他的好奇。

    他走到了孤儿院唯一的饮水机旁，流入杯中的有着珍珠母光泽的流质泛起阵阵涟漪，一饮而尽，咽喉毫无阻隔地接受了黏腻的冷意，液体滑入胃袋时发出咕咚轻响，在空荡的走廊里格外清晰。直到不再有渴意，他才轻轻放下杯子，折返回去。

    那滩泥泞与周遭的人影依旧守候在原地，黑泥表面泛着沥青般的油光，鼓起的气泡破裂时发出吮吸的湿濡声响。他不语，只是默默低垂眼睑，专心凝视着脚下的方格瓷砖上龟裂的纹路。走廊上的窗户总有几扇关不紧，此时细雨正从窗缝中斜射进来，在黑泥边溅起了几滩水洼，却如同油与水般，即便紧邻，亦不相融。

    滴答。滴答。叮咚！

    是什么声音？突兀的电子音激得他一愣，但此刻显然不是探究其来源的时机，他置身于那漆黑人群的中心，几乎能感受到某个黑影的指尖触碰到了他的后颈。他不敢抬头去面对那午夜梦回一次次出现的如黑洞般的脸，只能抓紧衣摆，加快脚步，尽量从人影的侧边绕行。

    月光在破璃窗的尘垢间扭曲变形，为那些矗立的人形黑影勾勒出不断增殖的肢体轮廓，而那些空茫的面孔正随着他的步伐缓缓转动。当第三只手臂的影子从某个黑影背部隆起时，他的指甲被用力地掐进了掌心。

    “别看。”十三年来养成的本能迫使他低头。在它们无形的注视下，他回到了房间，甚至顾不上裤脚已经沾上了地上的水渍。他躺回床上，紧闭眼睛。还有六小时，他心中默念，还有六小时，天就亮了。

    怀揣着对清晨的期盼，他蜷缩在被子里，渐渐地陷入了睡眠。

    他准时在七点睁开了眼，眼皮尚未完全抬起，身体已经循着肌肉记忆开始动作。按部就班地换好衣服、洗漱、，日日如此，像一个被植入指令的机器人。洗漱时，被映在镜中的少年有着鸦羽般的黑发，眼尾微微下垂的弧度本该显得温柔，却被眸中经年不散的阴翳冻成了冰棱。

    当他走进食堂时，原本窸窣的交谈声突然凝固，正在盛汤的女孩手一抖，热汤泼在餐盘边缘。十几个孩子默契地往长凳两侧挪动，硬生生在八人座的餐桌中央留出了能再坐两人的空隙。而他如同感受不到周围的低气压，在空位落了座，沉默地进食。

    吃完饭后，他背上包便走出了孤儿院，而他期盼的晨光并没有如约而至，取而代之的是灰白的阴霾。他皱了皱眉，也只好认命般地走上通往学校的路。走到路口，眼前是与昨晚如出一辙的黑泥，他也一如昨晚踩了上去，但这次黑泥突然沸腾，往四周溅射开来，在他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时，视网膜上映出一串幽绿字符：

    【检测到异常金手指】

    【宿主同步率92%】

    【回收程序启动】

    瞳孔深处掠过数据流动的虚影，他惊恐地发现自己不受控制地将右手伸向那团胶状物，某种金属的震颤顺着臂骨直达心脏——一块晶体正从粘稠物里浮出，上面没有一点光泽。

    "抓住它。"耳畔响起电子音，语气强硬的不容拒绝。他鬼使神差地将晶体握住，将其从黑泥中拔出。在结晶脱离黑泥的瞬间，早高峰的鸣笛声撕裂了现实，黑泥发出溺水的动物垂死般的呜咽，瞬间轰然坍塌，湮灭无形，他踉跄着扶住身侧的电线杆，而那枚晶体也在他惊愕的目光下被吸进了他的体内。

    【初级回收完成】

    【接下来，请允许我进行自我介绍，你好，宿主莫沽，我是金手指回收系统，你可以称呼我为04。】

    【我能够理解您面对这一系列突发状况的茫然无措，但如果您继续在此地驻足试图确认黑沼的存活的话，我恐怕只能告知您其个体已不复存在，且您上学迟到似乎在所难免。】

    直到狂奔进教室，赶在老师的怒吼之前坐到座位上时，他的思绪依旧如同乱麻，纠缠不清。他不禁疑惑，这究竟是又一次幻觉的侵袭，还是他真的终结了伴随他童年的梦魇，他机械地翻开书本，指甲无意识地剐蹭着那只握住晶体的手心——那里现在光滑得像是新生儿的皮肤。但无论如何，此刻绝非跟那个所谓系统谈话的好时机，他不想自己身上幻想症的标签更加牢固。

    【宿主莫沽，友情提示，您其实可以直接通过心声与我沟通，同时，您的思维活动也在我的监控之下，若您对此感到不适，我们可以调整交流方式。】

    莫沽的万千思绪猛然一顿，被人窥探内心世界的窘迫感席卷而来。但未等他做出回应，上课铃声骤然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放学再说。】他这样想着，转而投入到学习中。在他脑海中的系统也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地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04打开宿主的属性面板，各项数值虽非出类拔萃，但对于一个年仅十三岁的青少年而言，可以说是相当可观，预示着巨大的发展潜力。但这也带来了问题：资金的匮乏以及被限制的活动时间。除此之外，据他观察，每个人似乎都有意无意地同他保持距离，他清晰观测到在宿主捡笔时，他的前桌将椅子拉远了十厘米，而宿主本人却对此浑然不觉，依旧专注于手上的习题。

    根据推测宿主正被孤立，若此判断无误，则进一步暗示宿主可能存在一定程度的社交障碍，而这无疑给情报的收集工作增添了难度。看着宿主那颇为出众的样貌值，04排除了因外貌不佳而被排挤的可能性。样貌无疑是一个加分项，04暗自思索，但如果无法将其运用到人际交往上，就对任务的进行帮助不大。

    想到这里，04就开始觉得运算模块过热。自昨晚被投放到这个世界时，他迅速发现了他被排斥在外围的处境，为了避免被这个世界彻底排挤出去，他不得不采取紧急措施，与他遇到的首位个体建立了初步绑定关系。又瞥了眼宿主十三岁的年龄信息，这下可棘手了，04想，在正常的操作流程下，他本应有几天的时间来精挑细选合适的宿主，而现在，这个出于无奈的选择无疑给自己套上一层又一层的束缚。

    念及此，04开始筹谋后续的行动策略，毕竟上面不会关心过程，只会关心任务结果，而任何微小的挫折都不足以成为阻碍任务进程的借口。

    就这样，一人一系统便这样维持着互不交流的共存状态，时间悄然流逝。

    中午午休时，莫沽走到天台，铁门被风吹着开合，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锈迹斑驳的铁丝网在他身后发出细碎的声响，透过铅灰色云层中的丝缕光线，在少年摊开的掌纹上投下光斑，而其上空无一物。【你是04，是吧？刚刚是怎么回事？】在观察着自己的掌心时，他突然问道。

    04的系统界面上闪烁起微光，显示出宿主莫沽的活跃状态。它迅速分析着莫沽的心理波动，判断出这是一个积极的交流信号。【是的，宿主，我是金手指回收系统04。关于早上的事件，是我们任务中的一部分。而我们的任务，便是回收金手指。而因为特殊情况，我现在需要与您进行了绑定。】

    莫沽睁开眼睛，目光中闪烁着好奇与戒备交织的光芒。他没想到，这个声音竟然真的能够如此直接地回应他的心声，这让他既感到新奇又有些许不安。【金手指是什么？还有，那块晶体...它对我有什么影响？】

    04的声音在莫沽的脑海中回荡，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金手指是不被世界体系认可的规则、事物和能力，就例如超能力。至于那块晶体，它已经被回收和解析。】

    听闻此言，莫沽的心中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雀跃。他静默片刻，食指不自觉地抠进铁丝网的菱形孔洞铁锈的颗粒感刺痛着指腹，随后带着一丝期盼问道：【那只要我回收完这些…呃…金手指，我就不会再看到那些幻觉了，是吗？】

    04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不，宿主。】他答到，【你今天看到的黑沼其实并不是金手指，它能够在马路这非黑沼分布区域出现的能力才属于金手指的范畴，我们的回收程序只能说是将其驱赶了出去，而黑沼本身是这世界既定体系下的产物。】

    【确切而言，你昨天看到的一切景象，都不是幻觉，而是实打实的诡异、神秘，或者说，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