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楚河在关押我的结界外,看到我醒着,想要上前来,却被结界挡住。
“楚河师兄,大家都怎么样了呀?”我问。
“挺好的,”冯楚河看着周围的冰天雪地,然后眼尖地发现我额头上的印记没有了,“你,你的堕印……”
“啊,我这几日在这里安心闭关,已经拔出心魔了。”
冯楚河露出惊喜的表情:
“我这就去告诉长老们,你等我。”
然后便急忙忙御剑飞行离开。
大约过了两日,一个黄衣长老带着冯楚河和道赤阳一起来将我放了出去,我不知这几日发生的事,道赤阳一路上给我解释着:
“还好你的印记没了,不然的话可就惨了。”
我突然好奇,如果净月没有遮掩我的印记,仙门会怎么处置我,于是我问:
“会被一直关押在这里吗?”
“哪有那么便宜,会被押上无望峰,捆上诛仙柱活活打死的!”
“这,这么严重?我也没有伤人啊。”
“还好你没伤人,不然的话哪有时间让你清除魔气。”
“所以这几日,仙门是在给我机会?”不会是净月暗中操作的吧。
道赤阳看了我一眼,又朝冯楚河努了努嘴:
“你该感谢他,楚河师弟为了你的事,跑遍了仙门上下。”
“并非如此,”冯楚河突然出声,“也要感谢玄云师兄和师姐他们,我们所有人都出了一份力,包括代阁主。”
看到我怔愣,道赤阳一边拉着我走一边道:
“你幸运,那个白非,看上去其貌不扬的,谁知道他爹是四大掌门之一啊,这小子把你的事告诉了他爹,听说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后愣是拿着剑坐他娘坟头上绝食去了,他爹还能有什么法子,胡扯个理由说近几日仙门不宜见血,才把你的事一拖再拖。”
白非,我脑海中出现那个说话结结巴巴的少年,心里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情绪。
“大家……大家都那么信任我……”
“当然了,走吧,我们还给你准备了接风宴呢!”
一路被道赤阳拉着,我心中那股,是叫做感动的情绪吗?感觉占满了我的胸腔。
我的潜意识里,从未过多在意过他们,甚至一直是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心态,俯视苍生。能够让我平视的,几乎只有净月,因为我觉得他是同我有着一样境界的人,可……
道赤阳带着我来到了弟子们平日里吃饭的地方,我推开门,就见大家都在,玄云,上官既明,路琼芳,晞女,白非,还有冯芳芳。
“芽芽师妹,快来快来,这酥饼可是楚河师弟专程从山下给你买的。”晞女拉过我的手。
“还有这个,代阁主派人送来的糕点。”
“芳芳也露了一手呢,快尝尝。”
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声中,我突然觉得眼角湿湿的。
我不可置信用手指拂过,发现自己竟……湿了眼眶。
我堂堂魔族第一战将,竟然会为了这些仙门弟子,感动?
我不禁有些恍惚。
这就是我想要的,我在众生图中所看到的,人间烟火,苍生百态。
我看着推杯换盏的他们,突然明白了,为何神爱苍生,原来爱的不是苍生性命,而是苍生百态,悲欢离合。
没有经历过世间最欢的喜,最苦的悲,又何谈共情苍生的喜乐苦悲?
我突然,没有那么孤寂了。
可我……注定无法和他们一同,活在这美好的团圆中。
第二日,我特意将仙门下放给内门弟子所有的任务都看了一遍,却没有一则是去蛮荒的。
“蛮荒啊?那是只有七阁弟子才能去的地方,芽芽师妹你怎么会想去那儿啊!”观辰阁自上次的事后就解散了,路琼芳也回了仙门,此时面对我的问题,她和道赤阳皆很是困惑。
“我,我好奇嘛。”我们仨一起平躺在宿舍的屋顶上看星星,“七阁弟子,都是金丹修士吧。”
“当然了,金丹不一定能加入七阁,但七阁弟子,至少是金丹。”道赤阳为我解释,“蛮荒,既不在仙族的结界内,也不在魔族的结界内,自古以来就是仙魔大战的战场,听闻那里除了黄沙漫漫,就只有无穷无尽的诞生于魔渊中的魔物与妖兽,很是危险,一般也不会有修士去那儿。”
“魔渊?”我侧头看向她,“魔渊在蛮荒?不应该是在魔界吗?”
我记得长老讲过,魔族无法繁衍,都是自魔渊诞生。
“很早以前是,不过一百年前仙魔大战中,魔族战败,相当于割地赔款吧,放弃了魔渊。”
“可那不是魔族的诞生之地吗?”
“那里靠近如今的魔界,仙族也没有那么大灵力占据,而且魔渊中不是每天都有魔族诞生,大多时候诞生出的都是没有灵智的魔物。”道赤阳接着说。
她刚说完,路琼芳又补充道:
“听闻在之前,每每有强大的魔族诞生,便会伴随无数魔物,天机阁有所感应,会提前派出弟子前去斩杀。但蛮荒实在是凶险,往往都是折陨弟子众多,那些魔物还没清理完,新生的魔族就被魔界长老派来的人接回去了。
而且因为百年大战过去很久了,仇恨也慢慢变淡,许多人都认为斩杀还没有杀孽的魔族实在残忍,所以五十年前,仙门就不再派弟子去执行这项任务了。”
“说到这儿,”道赤阳突然精神起来,“我还听过一个说法。据说我们的尊上,就是当年提出斩杀新生魔族太过残忍之人,还为此同仙门闹翻出走,好多年都未回仙门呢。”
“对对对,这个我也听说了!”路琼芳坐了起来,“是皓辰仙尊事发后才回来的!”
净月?是他……
我没说话,看着天上的繁星,明亮闪烁,就如同他的眸子,那般温柔无害。
他是那样一个仁爱良善之人,可为何偏偏就对我……卑鄙自私。
我叹口气:
“所以现在,没有能去蛮荒的任务了吗?”
道赤阳看我似乎情绪不佳,往我嘴里塞了个糖块,甜甜的。
“倒也不是,天机阁就会不定期招募七阁弟子前去蛮荒猎杀妖兽。妖兽与魔物不同,体内有内丹,可以用来炼器。”
我坐了起来:
“真的?那他们最近可有对内丹的需求?”
“这我们哪里能知晓啊。”道赤阳又躺了回去,还瞥了我一眼,“怎么,你要开始支线任务了?”
我抽了两下唇角。
第二日一早,我便找到了代阁主,问他可否安排我去蛮荒。
他犹豫了很久,天机阁近日的确有这个打算,一是内丹的确不够了,二则是为了给剑尊重铸啸风。但啸风剑是这天地间少有的神兵利器,需要六级妖兽的内丹,过于凶险。所以是仙门弟子和剑宗弟子一起行动。
他说得委婉,但我也能听出来,此次任务派谁去不是他说了算,而是那位剑尊。
我想到那个纸鹤,或许他能同意。
在代阁主的帮忙下,我在天机阁后山的竹林中找到了他。
他一袭黑衣,看上去与这仙门的白色格格不入。
“剑尊大人。”我行了礼。
他似乎早就发现了我的存在,并未转过身。
“何事?”
我没有兜圈子,直接道明来意:
“我想……参加去往蛮荒的任务。”
“理由?”
“历练。”
他忽而转过身,静静看着我。
我总怕被他识破身份,有些心虚地不敢抬头。
“修为太低,白白送死。”他十分言简意赅。
“可我必须得去。”我坚持道,“求您,给我这个机会。”
“理由。”他又毫无起伏地重复了一遍。
“我的丈夫,在那里。”我闭上眼睛,只有那蛮荒中的黄沙漫漫。
“你会死在那里。”
“死也要去。”
他并未再多追问任何,只沉默了片刻后,继续说道:
“队伍十日后出发,你若是可以突破筑基,本尊便允。”
说完,他便消失不见。
十日突破筑基,结出金丹,于其他人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就算我本就有着境界在,不需要内修,只要能吸纳炼化足够多的灵气就可以,十日也……
而且,这也意味着,待日后恢复修为,我体内越多的仙气,就越会成为插在身体里的刀。
可我……没有选择了,剑尊的考量我能明白,我那么弱,只会连累其他弟子。
其实也,无妨的吧,我相信等着我的那个人,不会在意我究竟是魔是仙,就像净月一般,我不再做魔也无所谓。
晚上,我同长老以上次任务出行有所收获需要静心修炼为名请了十日的假,长老还非常贴心地给我安排了一处山洞,是他自己的闭关处,在一个瀑布后面,灵气充沛。
我一晚上都在竭尽全力地炼化灵气,可天亮时,也只是杯水车薪。
炼化灵气需要时间,就算我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在十日之内突破。
我拿出传音石,想到了净月。
即便他骗我,我也没有想过舍弃他,十年的深厚情谊,我对他的感情都是真的。
可是,我又犹豫起来,我之所以觉得净月在我心中的分量最重,是因为我不记得那个人了。
这样一笔烂账,又如何算得清呢?
我正纠结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周围早已换了光景,是净月唤我,我才发现他来了。
“芽芽?”
我睁开眼,周围是熟悉的房间。
净月向我走近,看了一眼我手上的传音石。
“怎么了?”
他一如往常温柔地注视着我。
我收起传音石,摇头,然后复杂地看着他。
“净月,我想,尽快提升些修为。”
他比我高出不少,此刻因离得较近,不得不低头看我:
“是为了,解开玲珑塔吗?”
他已经知道了我来仙门的真正目的,我也没什么好避讳地点头,但我没说是为了去见那个人。
他露出担忧的神色:
“芽芽,玲珑塔,至少需大乘期修为方才可解开,介时你若是强行恢复魔身,只怕……”
“我也没有办法,你又不帮我。”我直白地说道。
“芽芽……”他露出一丝惧怕的神色,扶住我的肩膀,“我们不是说好了,只要让我怀上你的孩子,我便为你解开封印,然后堕魔,随你去魔界。你,你,你是要反悔吗?”
我看着他,叹了口气。
他本该是被世人歌颂称赞的神明。
“芽芽……”他温柔地抱住我,抚摸我的发顶,“无妨的。”
“净月,”我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原本就犹豫着的念头终是被我按压下去,“罢了,我,我累了。”
我们终究是,回不去从前了。
哪怕我再爱他,内心深处也无法放下他不让我恢复记忆的芥蒂。
这一点,在我本能选择对他隐瞒我想提升修为,只是为了去见那个人的目的时,我就应该想到的。
接下来的几日,我拼尽全力修炼,最终还是没能突破,依旧是筑基,可我实在不愿再让他等了。
我跪在了剑尊面前。
多可笑啊,曾经魔族的第一战将,世人口中那般强大的存在,现在却跪在仙族的脚下求人。
剑尊打量了我许久:
“你的修为没涨多少。”
是,因为净月看得紧,他了解我,我不会为了他修仙,我只可能是为了玲珑塔,而他因为怕我恢复记忆不再要他,所以千方百计地阻止。
我已经懒得再和他争吵。
“我修的是合欢道,但我的夫君在蛮荒。”
我这么说。
他似是反应过来,我就是要让他觉得,我若是提升修为去见夫君,就要找人双修,而他在逼我这么做。
剑尊果然顿了顿:
“对不起,我未曾想到这点。”
他似是有些无措和尴尬,虽然脸上看不出什么,但他咳了咳:
“我,让你提升修为,是对其他弟子负责,并非那个意思。”
出于愧疚,他最终同意了我去蛮荒的请求。
在出发的前一晚,我却还有个麻烦需要解决,那便是净月。
无论我怎样坚持,他都不同意我前去蛮荒。
“我只是觉得那里离魔界很近,或许能让我想起些什么。”我看着他少有的严肃面容,这么说。
净月试图拉过我的手:
“芽芽,那里很危险,如今魔界很乱,若你在那里遇到欲对你不利的魔族怎么办?”
我把手抽回来,看也不看他,而是自顾自整理着自己的行囊。
净月说的,正是我想要的。
我已经做出了决定,不论莽荒中那个人在与不在,有没有等着我,我也要同净月分开。
“芽芽,”净月抓住了我的手腕,强迫我停下来,“不要去,好么?”
他少有地露出恳求的神色,这些日子,面对我的冷漠,他一向的温润淡雅总是难以维系。
还记得当年,我刚得知他的身份,死活不同意和他在一起,他也是这般,恳求地看着我。我不搭理他,他便执着地跟着我。我下地,他就把农活都干了,我洗衣服,还没等打好水,他就赶忙将我的衣物都洗好,我躺下睡觉,他不敢上炕,就跪在我的身边,一下一下为我扇着扇子。
他会在冬日,用身体暖好冰冷的被窝,在我准备躺进去的时候,默默起身去地上的地铺睡;他会在夏日,整夜整夜为我驱赶蚊虫,哪怕自己已经为我做了一日的苦劳力,也不会让我睡得半点不安稳。
我突然发觉,我真的是一个很自私的人,我除了为净月付出过一点毫无用处的爱意之外,其实我什么也没有为他做过。
“净月,放手吧。”我看着他的眼睛,一点点掰开他的手指。
我对不起他啊。
他的眼睛,慢慢蒙上一层委屈,可他还是放开了。
“一定要……去吗?”
我知他执拗,也只能骗他道:
“等我回来,我便同你,要一个孩子。”
他抬头看我,不知是不是察觉出了什么:
“今晚,芽芽可愿意吗?”
“可,可是羽良还没有带回方法,我……”
“我们可以先按照冥天辰的法子,试一试。”
“不,不行,我,”我当然是不愿,“还是等我回来吧。”
这种事,哪有一次就能成的,我虽清楚他绝对不会怀,但我实在难以接受。
我为这两难的境地纠结,眼前不由再度浮现出蛮荒中那个人的身影。
我竟在同时辜负两个人。
“芽芽……”净月忽然握住我的双手,认真看着我,“我,我知道,我欺骗你,你心里,怕是早已对我厌恶至极。可……只求你看在我们十年的夫妻情分上,让我,不要这么痛苦,求你……”
我倒吸一口气,心再度摇摆不定起来。
整整十年啊,想到他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我觉得自己真不是人!
不,我的确不是人,我是只魔,女魔头。
就当是……为了那十年的情意吧。
闭了闭眼,我终是应了他。
一夜过去,我再度醒来时,净月破天荒还在睡着,或者说,还在昏迷。
这不能怪我,这阴阳倒悬的玩法,我也是第一次,要不是净月后来实在难以忍受地喊疼,我还以为自己做得不错。
看着他昏睡中的绝世容颜,我叹了口气,明明都疼成那般了,偏偏还要继续,他是真的,怕我舍弃他。
也的确如此。
当年,我们在村子中成亲时,曾互相交换自己的一缕青丝。我拿出一直被我放在胸口的他的那缕,悄悄放在了他的枕边。
然后拿起包袱便去山门和其他弟子一起汇合。
然而,当我到了的时候,却发现他们已经走了,只有剑尊在那里等我。
“剑尊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大概是因为没有信守承诺,剑尊露出一个复杂的眼神看着我,然后说道:
“昨夜尊上传话于我,不可让你入蛮荒。”
净月!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被气笑了,不是气别人,而是气自己。
我竟真的天真地以为,净月会让我去!
“你同尊上,可是见过面了?”剑尊忽然问。
他已经对我们的关系有所怀疑。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说道:
“所以今日,我是无论如何也离不开这仙门的,对吗?”
剑尊不置可否。
我只觉得胸口怒气翻滚,将包袱狠狠扔到地上后,转身便要去找净月算账。
“田芽芽,”剑尊叫住了我,“你的夫君,本尊会亲自前去为你带回。”
我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他。
“本尊言而无信在先,自当补偿。”他这样说。
“你,你愿意帮我?”
蛮荒中,除了魔族,便是仙族流放的罪人,而他身为仙族的剑尊,竟愿意为此亲自前去。
“本尊说过,你是一个优秀的后辈,本尊不愿看到你生出心魔。”他用长者般的语气对我说。
“可是你们的尊上,在逼我成魔。”
他沉默了片刻,看向我的目光带上些许探究,但他并没有多问,而是直接道:
“你夫君的名讳?”
我垂下目光,摇了摇头。
我还没有想起他的名字就被净月打碎了蜃珠。
猛地,在看透了净月的卑鄙无耻后,我忽然产生一个心惊肉跳的猜测。
“剑尊大人,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他点了点头。
“十年前,你可否见过,摩娑罗?”
他的目光微微闪动一下后,点头。
他见过!他果真见过!
但是他认不出我。
这仙界,还有谁能够改变我的容颜,却连剑尊都发觉不了?
只有一个人,只有净月!是他改了我本来的面貌!可我,可我一直就长这个模样,有这副容颜在前,捡到净月在后。
四肢百骸都泛出凉气,我不禁为自己的猜测感到恐惧。
“摩娑罗,她,好看吗?”我颤抖地问。
剑尊一顿,忽而别过了头去,但他点了点头:
“妖艳无双。”
在这四个字缓缓落地后,我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瘫在了地上。
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净月骗了我,是他封印了我的修为与记忆,是他改变了我的容貌,将我软禁十年,他根本,就没有失忆!
他从来都知晓我是谁!
这个卑鄙,龌龊,可恨的东西!
我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我没有意识到自己周围已经缠满了魔气,剑尊上前一步,在我眉心一点,我方才恢复清明。
抬眸对上的就是他紧皱的眉。
“莫要入魔。”
他淡淡道。
“别管我!”
我不受控制地吐出一口黑血,起身便往净月的结界跑去。
冲进门的时候,净月正坐在床边,手心躺着我留下的那缕属于他的青丝,呆呆看着。
看到我进来,他站起身,本能地扬起唇角,可那声“芽芽”还未发出声音,我便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他没有防备,脸上陡然出现五个指印,身子也因为我那全力的一掌趔趄了一下。
可我还是觉得不解气,跳起来抓住他的头发便把他掀翻在地。
“芽芽?”他有些慌乱地看着我。
迎接他的是我的第二个巴掌。
“净月,你这个混蛋!卑鄙无耻的小人!”
我破口大骂,心中早已对他厌恶至极。
他的手撑在地板上,呆呆看着我许久,最后,他应当是想明白了什么,默默低下了头。
“芽芽都……知道了……”
“好一个纯正的净月仙尊,通透的高岭之花,”我冷笑地后退,“分明就是个心机深沉,趁人之危的伪君子!妖道!小人!把修为还给我!”
“芽芽,”他竟还是那副淡然的模样,丝毫没有任何悔改愧疚之意,“我只是想保护你。”
说罢,他起身,还想来拉我的手,被我厌恶地拍开。
他顿了顿,一如每次我们发生争执时那般无奈地叹气。
可这已经不是普通的争吵,我对他这副模样厌恶不已,拿起桌上的盘子就朝他扔去,他没有躲,任由酥饼瓜果通通砸在身上,弄脏他的衣襟。
可他还是对我笑着:
“芽芽发泄出来,就不生气了,好么?”
为什么他可以这么淡然,他明明做出那种事,为什么还能这么事不关己的模样!
“净月,你这个,这个,”我不知还能用什么词去形容他,“你这个冷漠至极,自私自利的妖道!”
他却只是蹲下身,将那些碎了的瓷片一一捡起,脸上带着僵硬的笑容:
“芽芽先不要动,当心伤到。”
明明用法术就能做到的事,摆出这副可怜样子给谁看呢?
我只觉得我的怒火已经要破膛而出了,再也忍不住,我一脚踹上他的肩膀,他没有抵挡,向后倒在地板上。
“你装什么装!”我在他要起来前,再一脚踩在他的胸口,“我再说一遍,把修为还给我!”
他没有任何挣扎,任由我踩着,还是那副看似温柔,实则对一切都不在意的神情看着我。
“你,你,”我脚下用力,反正这是他自找的,“你到底给不给我解开!”
“芽芽,”他的双手竟慢慢握住我的脚,“对不起。”
我嫌恶地将脚抽回来,看着他慢慢爬起身,我才觉得自己从未看透过他。
“净月,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能做出这种事?”我心痛万分,此刻我才真真切切体会到海权妻子的无奈与苍凉。
原来这世上,从没有感同身受,除非,是你亲身经历。
净月自知我不会再原谅他,他低着头沉默许久,方才露出一个悲凉的笑:
“芽芽,不论你信与不信,我真的只是想保护你,我不想看到你伤心难过。”
“是啊!让我忘掉自己的丈夫,和你一起缠绵悱恻,净月,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做的事有多恶心!”
他终于再无法维持笑容,站在那里半晌,嘴唇早已没了血色。
“为什么……我到底,哪里不如他……我都改了,所有你的话,我都听……为什么……”
“你还好意思说你哪里不如他?”我都被他气笑了,没注意到他话中的奇怪之处,“你就是个小人,偷东西的贼!”
他就那么看着我,突然一步步靠近。
我紧张起来,不断后退:
“你要做什么?”
他要是敢再把我弄失忆,我绝不会放过他!
想到这儿,我的脑子突然嗡了一下。
如果,如果净月真的再把我弄失忆呢?他不是没这么干过,那我,我岂不是还要重复之前的种种?
不行,不可,我不能让那种事再发生,我现在不是该发火的时候,而是要保持理智,如何让净月解开我身上的封印才是最要紧!
我深吸一口气,尝试让自己冷静下来。
正当我发愁之时,净月已经不知何时来到了我面前,他的眼眸中带着难得的苦痛神色,但动作依旧温柔,他轻轻扶住我的肩膀,就在我有些惧怕,以为他还要将我弄失忆时,他竟慢慢……跪在了我面前:
“芽芽,我知道我卑鄙,我无耻,都是我的错,你,你心里不痛快,打我,骂我都好,无论你对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承受。只求你,能给我一个位置,哪怕你不爱我,哪怕你厌恶我,我,我还是有用的,我”他眸光破碎,左右闪烁,“我可以给你生下孩子,魔族不能繁衍,但我可以,我可以给你生下强大的孩子,强大的魔族,你不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吗……”
我震惊地看着他的模样,忘了言语。
怒气有些过了,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必须想个法子逃离他,这些不过都是他冠冕堂皇自欺欺人的话,我不会再相信他。
“可是你骗我……”我就着气红的眼圈,故意哽咽,他能看穿人心,我必须把戏演好,“你口口声声在意我,可是你骗我。”
“对不起,芽芽,对不起……”他抬起手,似想来拉我,但手停在半空,又缩了回去。
但我故意俯下身,抱住了他,在他颤抖的目光中,我缓缓说道:
“我要……好好惩罚你。”
他身体一怔,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似乎不相信此事能就此揭过。
“你的确打动了我,我想要一个孩子。更何况,这十年,我对你并非没有一丝真情。”我闭上眼睛。
反应过来后,他连忙取出那条捆仙索,讨好般将自己捆好,丝毫没有怀疑。
“芽芽,虽说修为被封,但我的身子已是仙人之躯,不会有事的。”他有些脸红地说。
我一把将他推倒:
“净月仙尊的意思是,我可以尽兴地玩儿了,对吗……”
他红着脸别过头去。
然而我的鞭子却没有落到他想要的地方,而是直接勒住他的脖子:
“告诉我如何解开封印,不然的话,我立刻杀了你!”
他的眼睛眨了眨,方才后知后觉起来。捆仙索发出声响,他挣脱不能,而我手上的鞭子却越缠越紧。
懵地,他眼角一滴泪珠划过。
我自知他不是因为伤心,而是窒息时身体本能的反应。
但我还是松了几分。
“净月,我知你真心,但你做错了事,我无法原谅。你告诉解开封印的方法,我们还能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他眼角通红,就那么静静看着我,忽然,他笑了笑。
他的笑让我极为不舒服。
“你还是喜欢他,即便我让你忘了他,你还是喜欢他……”
“不然呢,难道喜欢你这个虚伪的仙人吗?”我冷笑,“告诉我阵眼在哪儿?”
“快说!”我再次加重力道,勒紧他的脖子。
他这次没有挣扎,因为他心里清楚我不会真的杀了他,不然我永远也不知道如何解开封印。
他就那么静静看着我,好似就算真的杀了他,他也不会说。
“净月!”我愤恨地将鞭子扔到地上,“何必呢!”
我同他在一起十年,他是那么的通透,温柔,
即便后来我们之间出现些许隔阂,我也从未质疑过他的品行,因为我觉得自己不会认错人。
“芽芽,不要这么看着我。”他忽然出声,虽说嘴角没了笑容,可他的眼神还是那么的温柔。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告诉我解开封印之法?”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静静看着我片刻,然后闭上了眼睛。
“好,那我就如你所愿,既然仙道魔道殊途同归,我修仙也是一样的。”我冷笑,“只不过我可没有耐心再等上个一百两百年,剑尊的修为,应当比你低不到哪里去吧,你说,他愿不愿意同我双修?”
他睁开了眼,可却没有一丝我想看到的表情,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
“芽芽,我知你,你不会那么做的。”
“你!”我再度掐住他的脖子,“你以为你可以看透所有人吗!”
他温柔的目光注视着我:
“并非,但我却知晓我爱上的女子是怎样的人。”
他几乎是吃准了我拿他无可奈何,我的确做不出那种事。
“净月!”我咬牙切齿,为什么他就可以卑鄙,而我却要高尚?我就不信,我做不到比他更卑鄙!
猛地,我好像想到了什么,笑着慢慢放开了他:
“既然如此,我无论如何也解不开封印,那便不解开了。放心,毕竟十年的夫妻情分,就算不解封印,我也不会要了你的命。我要让你……彻底忘记我!”
就如同他让我忘记我的所爱之人一般。
净月果不其然有了反应,他瞳孔慢慢睁大,然后少见地开始慌张起来:
“芽芽,你不能,你,你不会的。”
“怎么不会呢?这不就是你对我做的事?我这是成全你啊净月,把我忘了,你不就还是纤尘不染的仙尊?”
“不,不要……”捆仙索响动,他露出着急的神色,“我不能忘了你,芽芽。”
“怎么,你可以让我忘记所爱之人,我就不可以让你忘记我?”
“芽芽!”净月突然大声,“如果我忘了你,我就不再是我了。”
“那又怎么样?”
“我,我会成为冰冷的神。”
“不挺好的吗?”
净月的眼神突然变得悲伤:
“芽芽,你想一想,每一次天道交替,都会发生什么?”
“无非就是天道坍塌,生灵涂炭罢了,但总会有天道之子站出来,拯救苍生的!”
“这就是天道交替,芽芽,如果我的修为已经逼近看破天道,旧的天道就会拼尽全力让我消失,我不知道它会安排给我什么,让我做出什么样的事……”
净月没有直接说明,但我也清楚了,我果真就是天道安排给净月的劫!
让他无法取而代之,永远屈居于下的软肋!
“天道的每一次交替,都会有无数生灵陨落……”净月看着我说道,“我不想,为我一人可以得道,而枉顾那么多无辜苍生的性命,包括你。”
“你!”我皱眉看他,显然他说的已经超出我能理解的范围。又或许是,我不愿接受自己只是天道之下的一枚棋子。
“可是你为什么要骗我!”
“那时我不懂,我还没有至破天境界,我是……喜欢你,爱而不得,生出魔障。”他低声说着,看向我的目光不由带着丝乞求,“芽芽,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卑鄙自私之人。”
他这么说完,我竟莫名觉得心疼。
田芽芽!你怎么能这么不争气!
我气愤地坐到他身侧:
“我要回到魔界去。”
“去找他吗?”净月问。
他?我的丈夫,不是在蛮荒吗?净月为何说是魔界?
我立马又对他怒目而视:
“你知道他对不对?他是谁!”
他不愿说,死咬下唇不肯开口。
我冷笑一声:
“你是想我让你也尝尝失忆地滋味了?”
“不,不要,是……”他睫毛微微闪烁,最后侧过头去说道,“是魔尊。”
“你少骗我,说实话,赶紧的!”我随手给了他一巴掌。
还在这儿骗人!
他白净的脸上带着巴掌印,看着我的目光只有哀伤:
“我没有骗你。你为了他,甘愿舍弃我,甚至杀我……芽芽,他若是对你有半分真心,我怎会如此卑鄙?可他待你并不好,当年他哄骗你与仙族开战,又在战场上暗害你,我不想看到你为他伤心难过……”
“等等!你先等等!”我震惊地看着他,“什么叫“舍弃”?我们不是十年前才认识的吗?”
他垂下眼帘,摇了摇头:
“芽芽,我即便再心生魔障,又怎会做出夺人之妻那种事来?”
“呵,你怎么不会做?你做得可是很好,如今又想在这儿骗我!”
可我这话说的,确实没有底气。
不仅是他对一切都那么通透,温柔,而是我身处仙门的这些日子,同仙族在一起,我能看到他们身上的正义。每一次突破,进阶,变强,都会对世间万物产生更高的理解,净月若真是那般卑鄙无耻的小人,他怎么可能成为仙族的尊上,破天境界的强者?
早该是堕入魔道,万劫不复了。
“到底怎么回事?”我不禁后悔打了他那一巴掌。
他脸上浮现出一抹挣扎,似是在纠结如何说:
“你诞生那日,我便同你在一起了。”
“什么?”
诞生那日……诞生……我忽然想起道赤阳和路琼芳的话,魔族,皆诞生于魔渊,而魔渊,就在蛮荒!
该不会,该不会……
“当年我只觉得是巧合,可如今看来,是天道早有安排。”净月没有发现我的不对,接着说道。
“所以我的诞生,本身就是……为毁你而来。”
净月温柔地安慰我:
“世人皆在天道之下,我的存在,不也是为师尊的劫,芽芽不要为此多想。”
“那后来呢?我和魔尊怎么扯到一起去的?”
净月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六十年前,我听闻师尊和皓辰的事,便作别你急急赶回仙门,等我再回去寻你时,你便已经嫁给了魔尊。
我进不去魔界,每日徘徊在蛮荒,可我等了整整一年,你也未曾来找过我。
再后来,就是十年前的仙魔大战了,我挽回你不成,便……有了后来的一切。”
“蛮荒?蛮荒中的是你?”果真是净月!
净月奇怪地看着我,似乎不明白我为何这么大反应。
“这些话,你怎么不早和我说!”
他才是我的丈夫,是我抛弃了他,嫁给了别人。
我竟将一个高高在上的仙尊逼得这般境地,而他所做的最卑鄙的事,竟只是封印我的记忆,然后纵容我的所有。
要是我,我的爱人敢对我始乱终弃,我高低要把他和他的小情人一起炖了喝汤!
我无奈地叹口气,解开他手腕上的捆仙索:
“你就没有发觉这其间有任何不对吗?”
“我……”净月得了自由,坐起身靠在了床边,“魔物一向自在随性,不通人伦,你初诞生于天地之间时,身边便只有我,日后见到魔尊,方才觉得喜欢,也是情有可原。”
他还认为我喜欢的是魔尊。
怎么可能呢?那个心机深沉的狗东西,我一眼就看出他是装的了,我就不信之前的我看不出来。
“芽芽,”净月忽然拽着我的衣角,“是我执念太深,我明日,就解开你的封印,让你回到他的身边去。”
“你,你,你又提升境界了是不是!”刚才吗?
我惊慌道。
他点点头:
“你放开我的那一刻。我本以为,芽芽会杀了我,再回去找他,可是你还是,放过我了。我从前有执念,是觉得你我之间的一切都只是我强求,我,我走不出。可你不怪我,就说明,我从前得到的一切,你我之间的一切,都并非假的,只是我不再得你喜欢了而已,但我,我不能因此伤害你。”
先是接受自己会爱上一个人,再到接受自己不会被那个人所爱。
他,放下了。
那下一步是什么?啊?整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