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青山

    暮城连着下了三日大雪,就连见青山上也覆了层雪色。

    一道凌厉寒光闪过,那雪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周围人却见怪不怪,扫雪的扫雪,饮茶的饮茶。

    “围炉煮茶当配此间雪景,却叫他一剑挥去不留半分,着实败坏兴致。”

    山顶小亭间有人慢悠悠开了腔,话里话外虽是责备之意,但那语气动作无不透露出骄傲。

    坐在对面的女子嘴角抽了抽,没搭腔。

    虽然连游此人脸皮厚实了些,但他那个捡来的徒弟确实让人挑不出毛病。

    连游也不在意有没有人搭腔接话,自顾自倒了杯茶放在不远处。

    微微笑道:“来了。”

    今朝抬眼望向不远处,心下正奇怪是谁来了。

    “师父。”恰逢一清冷少年负剑而来。

    “今城主。”少年微微转头,清冷的视线落在今朝身上。

    少年身着青衣只身站在亭外,只一眼看过去便叫他那张脸引住,眼尾微微上挑,本应多情却叫那眉目间的冷然压了下去,肤色极白,那张脸颜色生的极致,明明如此浓墨重彩的长相,但整个人却犹如一捧清雪,清冷卓绝,让人生不出冒犯的意思来。

    今朝点点头默默将手中茶盏放下,虽早就听连游几般吹嘘过他那徒儿如何如何,但他也没说长得也这般出挑啊。

    若说今朝原先还觉着连游夸大其词,纯属放屁的话,那此时她只想知道连游走的什么狗屎运,捡了一个样貌天赋个顶个出挑的弟子。

    连游笑得见牙不见眼,半是责怪半是得意的说:“你瞧瞧你,怎么将那好好一片美景给一剑挥去了?你这叫为师如何赏景。”

    那一剑二字咬得格外重口,还冲今朝挑了挑眉。

    “……”

    “你何时有过赏景的雅兴。”青衣少年冷冷开口,嗓音也如山涧清泉,泠泠动听中也带着丝丝冷意。

    今朝默默将视线移至连游脸上,他这徒弟不给面子起来也是个顶个的啊。

    连游顿住,继续笑得开怀:“快些入座,今城主等你许久了。”

    少年拱手微微低头,“小辈失礼了。”

    今朝摆摆手:“无碍。”

    开玩笑,就光是对着这张脸谁责怪的下去,再说了还如此知礼明仪。

    尤其还有他那不着调的师尊作比较。

    连不悔将剑放在身侧坐在了一旁,背挺得很直,眼睫微微下垂只能看到薄白的眼皮。

    “今日叫你前来唯有一事,你可知晓?”连游抿了口茶,敛了几分笑。

    连不悔点点头,“明霞洞除妖。”

    连游满意的点头,“和你柳师弟一同前去。”

    连不悔微微点头,拿起身旁的剑。

    朝着连游今朝二人施了一礼,眨眼间便融于雪色天地之间。

    “你这徒弟当真不得了。”今朝半是感慨半是羡慕。

    连游又滋了个大牙,无不得意,单偏又装模作样的摇着头说哪里哪里。

    “你不是也收了一个小徒弟吗?怎么未与你一同前来?”连游将原先连不悔那处的茶盏收了回来,顺口问了句。

    “她倒不是我的徒儿,是我师父收的小徒弟。”提起这个小师妹今朝不免多了些担忧。

    “我这小师妹自小体弱,那位曾断言活不过鸿蒙试,如今……我只盼着她平安快乐。”

    连游不禁诧异,“那位?”

    鸿蒙试五百年一比,如今粗略算来也不过还有个小十年,也难怪连游诧异。

    “是啊。”这世间又有几个那位呢,若是其他人这么说今朝早就将人按在地上揍了,可偏偏是那位,那位从不说虚妄之言,从他口中所出哪一件不一一应验了。

    今朝更添愁容。

    “明霞洞的事让你费心了。”

    “不会不会,正好叫那小子历练历练,让他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连游抬手摸了摸鼻尖,哪敢再说什么,谁叫他提了人家伤心事。

    一时之间亭中陷入了沉寂。

    “师姐!”小雀儿似的打破了亭中沉寂的气氛,有人从亭外进来,一溜烟就扑进了今朝怀里。

    “你怎么来这么久?我在山下无聊死了!”雁惊不满的嘀咕着,全然没有发现亭子里还有旁人。

    “你怎么不在府中?是不是又是今最带你来的?”

    今朝先是诧异,反应过来是雁惊时又是着急又是责怪。

    “怎么穿得这么少!”今朝的嗓子都快变调了,急忙将身上的裘衣解开披在雁惊身上。

    连游见此又倒了杯茶,“喝杯热茶暖一暖吧。”

    同时施了个小术法将寒气隔绝在了亭外。

    今朝感激的分了半个眼神给连游。

    “将你连师兄倒的这热茶饮了,快些。”今朝摸了摸怀里的脑袋,虽做出一副严肃模样,但手上的动作却是柔和的不得了。

    雁惊这才发现亭子里还有旁人,这也怪她被今最追的太着急了些,都失了礼数。

    雁惊乖乖坐好,白嫩嫩的小脸陷在裘衣毛里,黑色的裘衣毛显得雁惊脸色更为苍白,不过那双眼睛却是澄澈无比,显得精神些,此时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微微弯起,露出一个不太好意思的笑来。

    “见过连师兄,是雁惊失礼了。”

    连游无所谓的笑笑,“怪我将你师姐留住了。”

    那双眼如此澄明清澈瞧着就让人心生怜爱,也难怪今朝当眼珠子护着。

    雁惊也笑笑,一小口一小口抿着杯里的热茶,脑子里却在滴溜溜乱转,她记得今最说今日那个什么劳子的见青山天榜第一的连师兄也在,她这才好奇跟了过来,如今却不见人。

    今朝一见她这模样心中便有数了。

    “说吧,今日你来并非是为了找我吧。”

    雁惊一噎,讨好的笑着:“还真是什么也瞒不过我冰雪聪明的师姐啊~”

    对方释放撒娇攻势,今朝缓了神色,无奈叹了口气。

    “雁惊!”

    听到亭外的动静,不回头雁惊都晓得是今最追来了。

    今最紧赶慢赶还是没追上雁惊,还没喘口气就看见亭子里的景象,一瞬间想死的心都有了,尤其是阿姐横扫过来的死亡视线,今最心凉了,站在亭外半步都不敢往里迈。

    “阿姐……”今最垂着头,根本不敢大声说话。

    呀,解围的人来了,雁惊站起身来,小跑去亭外,今朝拦都没拦住。

    几乎刚迈出去一只脚便感受到了彻骨寒气,雁惊打了个哆嗦,朝裘衣里缩了缩,站在今最面前瓮声瓮气的:“快些进去,外头冷死了。”

    “你还……”好意思出来?今最本有些气结,但抬头看见雁惊紧紧裹住裘衣,冷得就露出一双眼来望着他,那还没燃起来的愤怒的小火苗一下子就被扑灭了,跟在雁惊身后就进去了。

    连游默默又倒了杯茶,双手拢了拢,准备看场好戏。

    “师姐莫要怪他,是我非得要出门的。”雁惊讨好笑着,整个人埋在今朝怀里,哼哼唧唧的撒着娇。

    还算她有些良心,今最将两行泪憋了回去。

    “不过,”雁惊话锋一转,朝着今最露出了一个单纯无害的笑来,“是今最告诉我说今天连师侄也在,我心下好奇,想来瞻仰一下连师侄的天人之资。”

    最后,雁惊说:“师姐你是知道的,我从小就离开了家。”

    末了可怜巴巴的睁着双清润透亮的大眼睛直直盯着今朝。

    今最颇为震撼的看向今朝怀里的人,这些话,她也是真敢说啊。

    也不知道她爹爹听到这话会作何反应。

    听到雁惊这番话,本来就没有多生气的今朝这下便是想发火也找不出什么理由来,只余下满心满眼的疼惜。

    “好了,师姐不怪你,既然来了便就来了吧,正好你前些日子念叨的雪酥饼在回府路上也给你买上,只是你千万记得日后可不准再穿这么少就跑出来了。”

    “我都听师姐的。”雁惊乖巧点头应是。

    今最见今日今朝如此好说话,立马一叠声跟在雁惊身后应是。

    今朝淡淡瞥了一眼今最,鼻腔里冷冷哼出声。

    “坐吧,你连师叔将茶都给你倒好了。”

    坐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连游立马附和道:“快些坐吧。”

    “多谢连师叔。”见自己逃过一劫,今最也没客气,坐在了一旁。

    雁惊伸脚踹了踹身旁的今最,面上还是乖乖巧巧的笑。

    今最手一顿将手中刚端起的茶盏放下,笑得一脸谄媚,“怎么今日不见连师兄?我也想瞻仰一下连师兄的风采。”

    “你们来得不巧,不悔他刚走。”

    连游故作叹息,看着眼前好奇的两张小脸,忍不住得意,他这徒弟真是没捡错啊。

    “连师侄去了何处?”雁惊没忍住开了口,一旁的今最也是满脸好奇。

    连游抖了抖衣袖,故作高深的挺起了背。

    “明霞洞除妖。”

    谁料还未开口就叫一旁的今朝抢去了话头,连游僵住,连带着刚刚挺起的背脊。

    “啊,云洲去了。”雁惊想了想,想起来不久前今最是跟她说过这么个地方,不过她当时昏昏欲睡,也就没在意。

    如今分仙界、上界与下界,上界分五洲六城,现在雁惊所在是凉洲暮城,连不悔所去是云洲越城,余下的还有翁洲空照城、离洲听霜城、宜洲瑰城,还有一城——中洲青云城,中洲不属五洲,但青云城属六城,中洲连通仙界和下界,因此独立出去,青云城是为了维护秩序而存在的。

    凉洲去云洲最近也要跨翁洲,现下这个连师侄跑去了那么远的地方,雁惊也对他就失了兴趣,她这个人兴趣向来来得快去得也快。

    “云洲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怎么还派人传信到了凉洲?”今最嘴快,一下就脱口而出。

    连游哈哈大笑起来,毫不在意,哪怕云洲越城城主是他至交好友。

    “云洲穷,请不起修士,但是我与越城城主是好友,我同他打了折扣,只要上品妖丹五十粒!”连游笑得开怀。

    今最却沉默了,脑子转得飞快,五洲榜上最便宜的修士只要下品妖丹五十粒,最贵的也不过五粒上品妖丹,而连游开口就要上品妖丹五十粒,这都能请十位五洲榜上最好的修士了。

    “敢问连师叔派了几人去?”今最问出了雁惊也好奇的问题。

    “啊,这个嘛,”连游摸了摸下巴,一脸高深,“两位。”

    今最朝连游比了个大拇指,一脸敬佩。

    这哪是至交好友,这分明是待宰的蠢羊,连肥都算不上。

    就这越城城主也能同他做好友,这不是纯有病吗,越城城主是哪里碰到的如此“好友”……

    遥远的云洲有个人狠狠的打了个喷嚏,“真是奇怪,天凉了吗……”

    雁惊不太懂这些,但从今最的表情上看,那位城主被宰得不清。

    五十粒很多吗?雁惊对于这些不太清楚,只一小口一小口抿着茶。

    喝完这杯茶后雁惊就被强制性赶回府了,临走时今朝也没忘记嘱咐让今最给她买雪酥饼,只是今最还有些恋恋不舍,与连游的几番交谈下来似乎找到了什么知心好友,若不是今朝拦着,今最恐怕要拉着连游入伙他的海天阁,结为异姓兄弟了。

    就连回府路上今最也一直在同雁惊叨叨他的伟大理想,赚钱妙计。

    雁惊有些恹恹,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

    今朝还有事处理,回府路上也就雁惊和今最两人。

    “你说我该不该开分阁了?开去哪里好?”

    “我记得你不是想吃云洲的香酥辣鸡吗?不如先去云洲?”

    “云洲有些远,我得坐飞舟去……”

    不知道今最说了什么,雁惊一下就来了精神。

    “飞舟?”雁惊眼睛亮亮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

    “不行,你不行。”今最一看雁惊的表情,脑中顿时警铃大作。

    雁惊白了一眼今最,撇撇嘴没说话。

    “你真的不行,阿姐肯定不会同意的。”今最生怕雁惊恼上自己,急忙解释道。

    雁惊没搭理今最,只一手掀开车帘,看着道路两边熙熙攘攘的人群,眼珠子微微一转,余光瞥向身侧的今最,顿时计上心来。

    赌气似的将雪酥饼重重甩在案几上,整张脸都埋进了裘衣里。

    今最张口结舌,也不知自己又是哪里惹恼了这位祖宗,只能苦着张脸,好声好气的对着雁惊商量。

    “我回来给你带你想吃的,成吗?还有你要的云裳天彩里那几件衣裳,你别生我气了……”

    雁惊还是不说话,将头埋得更里面去了。

    今最挠了挠头顶,想不明白她为何生气。

    平日里也没瞧出她对哪里有兴趣啊,怎么今日一反常态要跟着他跑去云洲了?

    今最当然不可能想明白的,雁惊可不是对什么云洲起了什么兴趣,让她想去云洲的理由莫不过只有一件事。

    今最抓耳挠腮,半响也没说话。

    那裘衣忽地抖动了两下,紧接着呜咽的声音从里传出,偏生发出声音的主人还故意压抑着,好不委屈的模样。

    那声声呜咽在安静的车内更显可怜。

    今最彻底呆住了,更想不明白事态怎么突然升级了。

    “我带你去!”

    “我带你去还不成吗?”今最妥协了,生怕她再犯病晕倒,手都抖了。

    “你别哭了,你想何时出发我们就何时走。”

    “真的?”裘衣毛里的脑袋探出来了一点。

    “真的!”今最生怕她不信,急忙拍胸脯保证。

    裘衣毛里的脑袋这才伸了出来,那双眼红红的,但绝不是因为哭过,亮晶晶的眼睛里倒映着傻了眼的今最。

    雁惊终于憋不住笑了出声,天知道她刚才忍笑忍得有多辛苦。

    今最绝望的闭上了眼,如果可能,他想回去将刚刚提出要去云洲的自己狠狠揍一顿。

    “明日就去,今夜师姐肯定要关你我禁闭,明天师姐有事要出门,我会提前去跟王伯伯商量好,明早就放我们出门。”雁惊神采飞扬,连带着苍白的小脸都浮现出浅浅红晕。

    怪不得,怪不得穗岁不在,他就说嘛!这就是个圈套!雁惊怎么会突然对云洲有兴趣!八成又是去找那个人!

    “那我们说好,你到时候听我的,不准乱跑,还有,事情结束我们就立马回来。”今最咬了咬牙仍旧不死心,还在垂死挣扎。

    “好啊,没问题。”雁惊随口就应了。

    “我知道你不愿意旁人管着你,那就不去了吧……什么?!”

    “我说,好啊。”雁惊嫌弃的瞥了眼今最。

    今最懵了,雁惊不是最讨厌旁人管东管西吗?怎么,怎么会如此轻易就答应了?

    雁惊当然知道今最在想什么,可是云洲有他的消息,这对她来说便比什么都重要,大不了出去以后让穗岁把今最打晕丢在客栈好了。

    今最不知道雁惊的想法,但他的直觉告诉他没这么简单。

    车内又安静下来,雁惊掀开帘子望着外面的景色,景色极美,可无心赏景。

    早在三日前那把剑就让她感受到了不寻常,几番探查下来寻得云洲。

    就算今日今最不答应,她也会想办法去云洲。

    不为其他,只为,他。

    现在的他们还不知道这趟旅程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

    马车仍在摇摇晃晃前进,雪扑簌下落,压得竹枝微弯,风吹阵阵,落雪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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