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会发生什么谁也不清楚,但今日……
今日一切都如同雁惊所说那般,等到今朝一回府就将他们二人关了禁闭。
王伯和蔼可亲的对二人笑,然后毫不留情地将门一一关了起来。
今最跪在地上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今最忍不住磕上了眼。
直到窗外的天色蒙蒙亮时一直紧闭着的门吱呀开了个小缝。
紧接着一股浓烈药香在今最鼻尖飘过,今最还有些迷糊,但这味道格外熟悉,脑海内挣扎了一番还是勉强睁开了眼。
一睁眼就瞧见雁惊缩在角落里一坨,手里端着一个白净小碗一副天人交战的纠结模样,身边还站着个冷冰冰的臭脸。
“……”怪不得这冲鼻子的味道,原来是她。
“咳。”
就这样沉默了几息,在发现雁惊压根没动静后今最忍不住出声,在他对面的雁惊烦躁着抬了眼。
四目相对间,雁惊最先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站起身来。
“醒了?我还以为要多等你一会儿呢。”说着便将瓷白小碗中黑乎乎的药一饮而尽。
在今最的注视下,雁惊毫不意外的苦成了个囧字。
饶是这般小姑娘仍旧不愿意失了威风,龇牙瞪他。
“笑什么笑!”
今最无语她的污蔑,诚恳地提问:“你现下来此处做什么?”
提到这个雁惊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将手中的瓷白小碗递给身后沉默的人后,她说:“师姐走了,飞舟也备好了,我来叫你起床啊。”
看看,多么理直气壮啊。
今最最终收回了想提醒她现下时辰的想法,他只是缓缓站起身来,颤颤巍巍的跟在雁惊身后走着,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情跟着上了飞舟。
至于王伯,哈,早就不见了。
一连两日小祖宗在飞舟上不吵也不闹,安安静静的,虽然着实反常,但今最忙着跟好兄弟们讨论此行的目的,一时间也分不出多余的心思在雁惊身上。
喝过穗岁递过来的那碗药后雁惊就有些迷迷糊糊的,又因着连在飞舟上待了几日有些枯燥乏味,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欸,你小子胆子不小啊,居然敢把她带出来。”忙里偷闲中,今最身旁的人朝着雁惊那处使了使眼色。
今最不想搭理他,敷衍着嗯嗯了两声。
“她是谁啊?”
开口的是坐在这一圈里瞧着最是稚嫩的,身上穿着金丝绣做的华衣。
“你不识得她倒也正常,但你应当听过她,赫赫有名的‘暮城朽木’。”最先开口说话的那位笑嘻嘻的解释。
金多多稚气未脱的脸上先是疑惑,后听到那句“暮城朽木”时露出来恍然大悟的神色。
原来那便是传闻中纳海之境却使不出半点灵力的“暮城朽木”,金多多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雁惊,发现她毫无所觉后缓缓舒了口气。
“不太好吧?”金多多小胖脸皱成了一团,他可从未说过旁人坏话,尤其是还当着本尊的面,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围坐在这周围的几人脸上神色都淡淡的,一点也瞧不出说人不是的心虚。
“这有什么?”那蓝衣袍的公子仍旧笑嘻嘻的,轻轻拍了拍金多多肉感十足的小圆脸,享受的眯了眯眼,这才继续道,“这种瞎话也只有傻子才信。”
况且这谣言不一开始就是那位“暮城朽木”本尊传出去的吗?
今最抬头朝雁惊那处看了眼,见她好好的坐在原处,这才低下头来。
“你只要记得别招惹她便好。”顺嘴接了一句话。
“啊?”金多多长大了嘴巴,不理解这话的含义。
见他一副懵懂不解模样,那蓝衣袍的俊秀公子叹了口气,幽幽地说。
“我们这些人加起来都未必打得过她身后那位。”
金多多迟缓的转了转脑子,视线随之落在雁惊身后那张始终一言不发的冷漠脸上。
“她?这么厉害吗?”
蓝衣袍的公子略有尴尬的摸了摸鼻尖,想起那副场面仍旧有些牙酸,身子也随之抖了抖。
“哼。”今最冷哼出声,斜睨了一眼身旁的蓝袍公子,“这你要问问蒋舟远为何想不开非得去招惹人家,还连累我们一起被打。”
金多多眼睛也瞪圆了,张了张嘴想继续说些什么。
“行了行了,别再问了,就光是那小祖宗自己你也是惹不起的。”蒋舟远摆了摆手,又捏了捏那小圆脸,阻止了金多多的好奇心。
金多多揉了揉自己的小圆脸又朝雁惊那处看了一眼,想起两人的警告,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不远处的穗岁早就将几人的对话尽收耳底,不过碍于雁惊没有发话,所以她也只是安静的乖乖的站在原地。
雁惊当然也听到了,不过她一向懒得搭理,便也就随着他们说去了。
不过这个蒋舟远胆子也是愈发地大了,当着她的面也能毫不避讳地说坏话,雁惊琢磨着该怎么回敬一番。
大约又过了一会儿,雁惊终于再也忍受不了坐在这里看着一成不变的云卷云舒,若说一开始还有些意思,那么现在,雁惊已经厌烦了。
于是她站起身,朝着今最那处走过去。
今最丝毫没有觉察到,仍旧一脸凝重的在写写画画。
雁惊就站在离他不过半臂的距离,微微歪着脑袋看着今最写写画画。
“今最,今最。”蒋舟远见她过来有些心虚,掩饰着用手推了推身侧的今最。
今最抬眼望过去就只看到蒋舟远挤眉弄眼的,反应了一会,今最回头。
又是四目相对,这次的雁惊表情淡淡的,也说不上来是生气。
琢磨了下,今最大约能猜到她这是无聊了。
“昨日在翁洲停留时刚给你换好了你爱看的话本子,还有平日里阿姐不让你吃的小食,都放在了你隔壁房中,你且再忍忍,按路程来说还要个一天。”
雁惊没打断今最的絮叨,状似乖巧的听着,实则找准时机狠狠踩了某人一脚。
“?!”蒋舟远没料到雁惊的报复手段这么直接,表情瞬间扭曲,手紧紧握成拳硬是没喊出声。
开玩笑,他怎么可能在新人面前掉面子!
“江愿?”今最没发现不对,见她如此乖巧,一时间倒是拿不准雁惊的想法了。
雁惊回过神来,粲然一笑,“嗯嗯,我在听。”
说完看了一圈除了今最剩下的三位,扫过蒋舟远时翻了个白眼,而后再是那位小脸圆墩墩地生面孔,视线在金多多身上多停了两息,见金多多也直直看向自己,雁惊脸上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
“那我便不打扰你们了。”
轻轻说完,雁惊转身便离开了,只剩下蒋舟远无力地瞪着她的背影。
见雁惊远去,今最这才转了身。
“你真不怕你阿姐回去撕了你吗?”一直没说话的君闲行放下了手中的符笔,单手捻起刚画好的符纸,轻轻吹了吹。
“也不至于撕了我那么严重,她从未离开过都城,不该是这样的。”顿了顿,今最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心疼,于是又重复了遍,“你知道的,本不该是这样的。”
君闲行见此也没再多去说些什么,只是沉默着望了眼雁惊身影消失的地方。
只有金多多一脸茫然,完全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于是他回头望向蒋舟远。
蒋舟远冲他眨了眨眼,比了个嘘,于是金多多也住口了,只是心里仍旧好奇,再加上刚刚雁惊冲他笑,他便也没觉着那位江小姐如传闻中一般有多可怕,多不堪。
于是他想,下次他要找江愿问个清楚。
雁惊不知道外面的那番谈话,只是窝在软榻上,懒洋洋的,随手翻动着刚从隔壁搬来的话本子。
“给祖父的信寄出去了没。”
掩面揉了揉眼睛,有些困倦,却还是打起精神问向身侧的人。
“按时间应当早已经收到信了。”
冷面侍女正在小心翼翼地打扫雁惊弄乱的书箱。
“啊,”雁惊有些娇气地叹了口气,“我说什么你便做什么,你这样会宠坏我的。”
冷面侍女见她虽说着斥责的话语,但眉眼带笑,看上去却是半点也不气恼,于是她也僵硬着扯出一个笑来。
“您开心我便什么也愿意做。”
雁惊咯咯笑出了声,许是没想到她居然这么答。
“被我阿爹知道了,定饶不了你一顿板子。”
“不会,”穗岁颇有些一板一眼的说道,“家主说只要不威胁您的性命做什么也无妨。”
雁惊见穗岁如此认真的同她说这些,于是又笑了。
穗岁不知道雁惊为何又笑,但她知道这是雁惊很开心的意思。
于是穗岁也柔和了眸光,低头继续整理书箱。
眨眼间又入了夜,飞舟上不复白日的喧闹,颇有些冷清。
飞舟上虽说有阵法隔绝了一切寒意,可就算如此雁惊还是缩在了一起。
“真是扫兴。”雁惊喃喃道。
白日里还好些,一入了夜雁惊便感觉身上止不住的寒,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嗓子艰涩干哑得很。
微微咳了声,又思及周围的人都已入眠,不想多打扰于是硬是压抑住了。
睁着眼睛没有丝毫困倦,雁惊想,今夜怕是睡不着了,于是干脆翻身下了床,披上师姐给的大氅出了门。
有了师姐在大氅上留下的法术御寒生热,总算是让雁惊觉得好了些。
抬起头对着飞舟外的天发了会呆,前两日夜空于她还有些新奇在的,可这是第三日了,早就没了趣味。
盯得有些久了,雁惊感觉眼睛微微有些酸涩,缓缓眨了眨眼,却突然看到茫茫夜色中一点光亮快速划过,在那瞬间几乎照亮了雁惊眼前,那便是流星吗?
抑制不住的思念如潮水般席卷了她。
纵使百年已过,她仍旧会想起他。
她已经有好久没回忆从前了,大多时候她总是在发呆,从前被困在那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里,她无事可做,每天除了等死便就是想他,但自从离开之后,她能做的事也多了起来,至少不用每天困在院子里等死,想起他便也少了许多。
如今终于看到了他曾描述过的夜色后,她再也抑制不住思念。
“阿诲,你在哪儿。”
夜色下的少女终忍不住轻轻啜泣,可她仍旧仰着面直直盯着夜空。
再也没有星辰划过,她的坚持像个笑话,一如百年来一直在找他,也像个笑话。
坐的有些久了,雁惊感觉身子有些发麻。
眼见再也等不来流星后,雁惊轻轻擦去脸上的泪水转身回了房。
明日一早便能见到他待过的云洲了,这是雁惊睡前最后模糊的念头。
“小姐,该喝药了。”
这是晨时醒来雁惊听到的第一句话。
雁惊原先还有些迷糊,在看清穗岁手上端着的瓷白小碗后,脸上的表情颇有些无奈。
连着三日,雷打不动,非要让她喝这碗苦哈哈的药。
“我记得我的药里没有这副。”
在第三日雁惊终于忍不住出声抗议。
穗岁面无表情,“若您没有跟着今朝小姐上山便也就不用喝这副药。”
望着穗岁不近人情的面色,雁惊张了张嘴,又将话吞了回去。
“原来是师姐。”雁惊嘟嘟囔囔,不情不愿地皱着鼻子喝完了药。
一旁的穗岁适时递上蜜饯。
“哄小孩呢?”雁惊嘴上虽这么说,爪子还是挑挑拣拣了一个塞进嘴里。
穗岁没说话,只是将盖子合好放在一旁,将药碗收拾好后出了门。
只是离开时,略有带有担忧的望向蜜饯。
“甜食您得少吃。”说完后这才合上门走远了。
雁惊坐在床上反应了一会儿,皱了皱鼻子,气呼呼地起身坐在了梳妆台前。
望向水镜里的人儿,白净小脸上眼周还是有些微微的红痕。
不过还好昨夜哭过的痕迹处理过了,连穗岁都没看出来,这下总算是放下心来了。
深深呼出一口气,开始梳洗打扮,洗漱过后见眼周还是微微泛红,稍稍思考了一下,雁惊记起临走时穗岁还给她备了些胭脂水粉。
翻找出来后,雁惊仔细地将眼周泛红肿起的地方盖住,见效果还不错后,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描了眉,涂了口脂,见水镜中的少女精神好上许多后,终于满意的放下了装口脂的小木盒。
穗岁进来时雁惊正对着柜子里的衣服犯难。
将手中月白长裙放在身后软榻上,一转身雁惊就瞧见了站在身后的穗岁,虽然习惯了穗岁走路静悄悄的,但雁惊还是被吓了一跳。
“怎么进来也不说话,吓我一跳。”雁惊皱了皱眉,气鼓鼓的。
“算了,先不跟你计较这些,你来看看我今日该穿什么?”
好在雁惊本就没有打算计较什么,比起被吓到,她还是更在意今日穿什么。
穗岁默默看了眼乱糟糟的景象,习以为常的走上前认真的点评挑选。
“今日为何不穿那件月白色?”
“太素了,衬得人气色不好。”
“那这件绣了金丝的茶花?”
“太艳了,没带合适的首饰。”
“云水?”
“今日不想穿。”
“芝兰?上头绣的是现下时兴的七重青莲。”
“若是玉簪我还会考虑。”
穗岁停住了,开始盯着那些被丢弃的衣服发呆。
“说道玉簪,我记得是有带这件,放哪儿了?”
穗岁回过神来,指着被堆满衣服乱糟糟的软榻。
“今早我放在榻上了。”
“那包袱里?”
穗岁点头。
雁惊眨巴了下眼睛,“还得找出来吗?好麻烦啊。”
然后目光搜寻了一圈被她一一否决过的衣裳。
“果然还是衣服太少了。”
不知怎么的得出了这个结论,但穗岁只是赞同的点点头。
飞舟一层上的几人也不显着急,各自悠闲地做着自己的事。
但在金多多喘着粗气入了坐后,蒋舟远不着痕迹瞥了眼二楼方向。
“那小祖宗何时来?”蒋舟远啜了口茶,慢悠悠开了口。
今最望了眼毫无动静的二层,默默摇头。
“不会还没醒吧?”蒋舟远放下茶盏,转手拿了个桃花糕。
“瞧不起谁呢。”悦耳明媚的女声传了过来。
今最几人回头就见雁惊正从二楼处走下。
见几人都回头看向自己,雁惊翻了个白眼继续往下朝他们几人走去。
蒋舟远一点也没吃到昨日的教训,说人坏话被抓包还是看不出半分心虚,仍旧笑嘻嘻的。
“今日这玉簪色衣裙倒也衬你。”
甚至还敢开口继续跟雁惊说话。
“眼光不错。”
雁惊一贯来都对眼光好的人多几分宽容,于是应了蒋舟远的话。
金多多见雁惊对蒋舟远如此不计较,心下坚定她是个好说话的人。
“还有半个时辰。”今最将倒好茶的茶盏放在雁惊手边,又将远处的糕点拿了近些。
雁惊自然的接过那盏茶,听到今最的话后微微点了点头。
金多多揉了揉胖胖的下巴,鼓起勇气对着雁惊。
“我是昨日,”小胖子顿了一下,“前日在翁洲上来的金多多,你可以叫我多多。”
小胖子结巴的补上了一句:“我们昨日见过。”
雁惊在金多多开口的第一时间就已经转头看向了他。
没有计较金多多因为紧张而有些失礼的举动,雁惊微微笑了。
“前日你上飞舟时我已歇息,昨日也未能同你打上招呼,是我失礼了,”温和的注视着小胖子紧张而涨红的面颊,雁惊唇边笑意加深,“我是江愿,很高兴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