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

    正午的日头异常毒辣,像是费力硬要挤过层层树荫,使出浑身解数也要照在人身上般。

    细碎的光透过树叶打在一张昳丽面孔上,身量高挑的少年半倚在门边,低头擦拭着手中的剑,那光更衬得他肤白如雪,形如妖魅,剑面诚实的映照出少年的颜色,也映照出那眼眸,那双眼寒彻透骨,清冷如月,疏离客套的将人隔绝,也连带着让人对他生不出半点腌臜心事。

    “那现在怎么办?”屋内的争执仍在继续,几人从知道这个不舂不太对劲后,就一直拿不定主意。

    “不如还是按原先计划的那般?”

    “你是说……兵分四路?”

    ……

    屋外的连不悔听了片刻,将擦拭好的剑收起,起身朝屋内走去,高高束起的墨发在背后荡起微妙弧度。

    “方便带我去看看江小师叔失踪的地方吗?”再一次的,出声打断了几人的争执。

    连不悔的面上少见的多了些恹色,不过问出口的语气还算温和。

    几人止住争执,不约而同望向他,又是一片沉默。

    “好。”今最先是看了看几人,冲几人微微点了点头,复又转向连不悔,沉声应道,那张俊秀面庞上早已没了往日嬉笑模样,琥珀色的眼中满是凝重。

    好在福来顺离城主府不算太远,不过片刻两人就回到了事发地点。

    “就在这里。”今最指着今早发现那月牙叠纸的地方,神色凝重。

    连不悔面色如常,平静的过分,甚至没有因为事发地点在他房中而诧异,这倒是不免让今最多看了他好几眼。

    “今早我去叫她,发现她房中无人,便想着来你……来空着的几间房中看看,不是……就是大家房中都看了看,谁知在你房中发现了些线索,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啊!哈哈!”今最企图解释一下,却发现好像没得解释,于是只能勉强找补一下后说出。

    蹲在地上的人没有回应他这些话,兀自闭上眼,伸手探查着周围波动的灵气,丝丝缕缕青绿色灵力自指尖溢出,乖巧地向各处延伸而去。

    今最见此情形也默默闭上了嘴,伸手摸了摸鼻尖,静静看着他的动作,不再多做打扰。

    那双眼再睁开时,多了些微凝重。

    “你们布下的法阵除了驱妖的,可还有些别的什么?”

    “为什么这么问?”今最不解,下意识地询问,但很快,顺着他的话思索起几人布下的阵法,微微摇了摇头,“没有了。”

    “除了驱妖用的阵法外就是些符篆,防身的、求救的……”今最掏出怀里那些符篆,一一在连不悔面前摊开展示。

    连不悔稍稍垂眸,瞥过那些早已看过的符篆,站起身来静静望向窗外。

    “不对。”沉默片刻后他说,垂眼看向窗沿,鸦羽般浓密的睫盖住此时眼中的情绪,抬手轻轻擦过窗台沿边,白净的手指上毫不意外的沾了灰尘。

    拇指合拢轻微摩挲了下,他又沿着另一扇窗摸去,这次手上干干净净,没有半点灰迹。

    那些动作被他身后的今最牢牢看在眼中,还没来得及问什么,眼前的人转过身望了过来,黑白分明的眸中只余下冷意,“若不舂只是你我所知那般,那就决不会闯进客栈,更别说带走一个活人。”

    “所以?那不是不舂?”今最盯了他片刻,脑子转的飞快,犹疑地接上话。

    连不悔点点头,“当时听到你那位朋友提出的疑问后,我就有些了怀疑。”

    “目前还不能排除不舂,但闯入客栈的应不是妖。”

    “你的意思是说……是人!”惊异于连不悔的推测,细细想去也有几分道理,今最一下倒是不知该作何表情了,眉头纠结的拧起。

    可很快,今最细想过后又皱着眉提出个疑问来,“那符纸上可是明明白白燃过绿色痕迹,若是说不是妖所为,而是人……那应当燃金光才对。”

    “这点确实奇怪,当时我没将猜测说出也正因为如此。”连不悔将月牙叠纸自袖中拿出,直接拆了铺平开。

    整张符上除了原本月牙尖尖上的绿色外,无其他痕迹。

    连不悔将拆开的符纸递至今最眼前,骨节分明冷白的手指向那处燃过绿色的痕迹。

    “你不觉得奇怪吗,妖只要靠近浮光照就必会燃起绿色,”今最接过连不悔手中的符纸凝神看去,身前清冷冷的声音还在继续,“这浮光照只燃了一小部分,再怎么低级的妖也不会只留下这么些痕迹。”

    刹那间,有什么不甚清明的思路,好像被一阵风吹透,露出些光亮来。

    今最却反常的将唇紧紧抿起,绷成一条线。

    探究的眼神不住的向面前的人看去。

    他究竟是不是言诲?

    原本没有丝毫怀疑,甚至觉得有些可笑的言论,在这一刻,面对这个人,起了疑点。

    旁人可能不知道,但今最知道,普天之下再没有人比言诲更了解不舂了,这妖——是他当初亲手灭去的。

    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就连他也是听雁惊说过才知晓一二的。

    现如今又有一个人推测出些别人想不到的,怎么也免不了一些怀疑。

    罢了罢了,没准只是人家聪明呢?今最摇摇头,将刚才一瞬间的怀疑赶出脑海。

    只是想到言诲,今最又忍不住开始思叹起——假如今日在此地的是他,那就决不会教雁惊陷入险境。

    也决不会让那妖再为祸于世,残害生灵。

    收敛起那些飞散的思绪,今最正了正神色,轻咳了一声。

    “我和他们二人会从最初出事的那户人家开始查探,我们的时间不是很多,只有合作,分工弄清真相才是对大家最好的交代。”

    连不悔没错过今最那瞬间的忧思怀疑,不过只是毫不在意罢了,听闻此言也没表露出任何的反对亦或是赞同,他只是最后看了眼今最手中的,皱巴巴的符篆。

    “城主府汇合。”擦肩而过时,冷清的声音在今最耳侧响起,没等他回答,那人就消失了。

    屋内留下淡淡的清泠雪意昭示着他曾在此的事实。

    今最也没多留,给君闲行蒋舟远二人传了简讯后,就朝着最初那户人家赶去。

    正午的日头仍旧灼人般耀眼,行人的影子被拖拽着缓缓前行。

    雁惊不知道那妖是觉得自己太弱还是对自身太有自信。

    她身上没有少一样东西,要不是还没弄清楚将自己抓走的是什么,她还真的想好好问问那妖到底是什么意思。

    将她抓了不见影子,她身上的法器符篆也不收缴,未免太不将她放在眼里了吧?

    那半截残蜡被点燃放置在一旁,幽幽光照下,雁惊脸上显现出不正常的苍白。

    尚不清楚时辰,只觉得周围一切都是慢吞吞的。

    没有蠢到浪费自己太多灵力,只是在幽闭的空间待的太久,脑子也有些昏昏沉沉了。

    也不知穗岁那傻姑娘现在如何了,欸,等出去以后,不论她再说些什么穗岁肯定都要死守着她了。

    想起穗岁那梗起来不近人情的模样,雁惊只觉得一阵头疼,她怎么还有空担心别人?她还是好好担心担心自己回去后该怎么认错吧。

    甩了甩脑袋,又将地上的标记看了一遍。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是是哪里呢?

    想到自己那张叠起的符篆,闪电般的有什么思绪一闪而过。

    雁惊站起了身子,但因为觉得这个想法太过荒谬而有些诧异,一不留神起身幅度太大,脑袋直直朝那木板撞去。

    “嘶!”这下好了,彻底清醒了。

    雁惊脸都皱到了一起去,下意识想要蹲下,头发却被死死钩住了,一个拉扯间,被拽断几根。

    这下更疼了!

    揉着泛疼的脑袋,雁惊眼泪水都要飙出来了。

    抬眼看向自己挂着摇晃的,可怜的头发,泪眼朦胧间看着头发轻轻晃动。

    闭了闭眼,深深呼吸了一下,真是倒霉起来做什么都倒霉。

    再回到刚刚的思路上去,结合起这些天所听所见,越想越觉得正确。

    抬袖胡乱擦了擦眼泪,雁惊稍稍站起身来看向还在微微晃荡的发丝。

    无风自动?不对!

    伸手,浅浅银光四散而去,闭眼感受了一下周围。

    不远处嘈杂的交谈声,模糊的走动声,物件拖拽的声音……还有,涓涓流水声,细细风声。

    一个院子,水池……河流!

    听交谈声听得出这是个院子。

    院主人引水入池,真是好雅兴,也给了她逃脱的机会。

    缓缓睁开眼,银色的光一闪而过,那眸里带着惊喜。

    刚刚的探查中又给了她不少线索,终于发现了那些隐藏在泥水中的阵法。

    那些阵法不能光靠漫无目的的感知,还得借着风,只有风吹过水面的时候,那阵法才会显现出来。

    不过那妖真是小瞧了她,这阵法确实是能困住人,但偏偏是这个阵法,偏偏又是她。

    她知道这阵法最薄弱的地方在哪里。

    眼眸忍不住闪了闪,轻轻叹了口气。

    这阵法是他创的,她又怎会不记得破阵的诀窍呢。

    这阵法叫苦旱,创建就必须满足有水、有土,阵法破解也必须有水、有土,再注入比布阵者多出一半的灵力。

    简单得叫人不敢相信,不过因为要注入比布阵者多出一半的灵力,也导致很多人不敢轻易尝试,毕竟没有人愿意冒着少了大半灵力的风险,破解这个只有囚禁作用的阵法。

    只需引水入洞,将泥水混合,再注入大半灵力,就能破解此阵,不过最重要的还必须有风。

    只能说,怪就怪这妖不知道这些,不然这里也算是个好牢笼。

    将灵力全都注入泥墙,凝神感知着周围的异动。

    四面金光中唯有一处异常耀眼。

    找到了!

    这里肯定能出去!

    来不及多想,雁惊拿出纸鹤,以灵力为笔匆匆写了些什么。

    另一只手手指尖凝出银白的光,朝着对面暗沉的泥墙狠狠打去。

    不小的烟尘扑面而来,四散而去。

    泥墙被打出一个洞来。

    雁惊耐心等了一会,极少的水自洞口上方缓缓滴落。

    忍不住有些愉悦的弯了弯唇,接连又释放了几道灵力,洞越来越大,水越流越多,终于承受不住似的重重坍塌。

    雁惊早有准备,灵力将自己包裹,避免了被泥水吞噬。

    混乱泥泞中,最后重重一击打在泥墙,泥水混合着炸了开来,雁惊一头扎进那微显出光亮的水中。

    依稀可以听见惊慌的叫喊声,“井炸了!快来人!”

    “快请夫人!”

    在水中不知道游了多久,确定离那处足够远后,雁惊这才浮上水面,探出头来。

    暖洋洋的光照在人身上,舒服极了,雁惊将手中的纸鹤举起,那些纸鹤扇动着翅膀,歪歪扭扭的起飞,四散飞去。

    确定纸鹤都飞离后,雁惊收回视线,仔细观察起四周。

    一条不算大的河,看起来像在某处林中,四周时不时还有些鸟兽叫声。

    听着熟悉的鸟类叫声,唇畔处的笑意加深。

    转身朝着自己逃离的方向看去,只看到层层树木遮叠出的绿意。

    足尖轻点自河中跃起,雁惊浑身都发散着冷意,最后深深凝视了一眼身后的方向,转身朝林中走去。

    找了一处还算僻静的地方,静静看着山间的好风景。

    风吹过,带着缱绻的暖意。

    雁惊抬手,一只乌鸦稳稳降停在臂膀上。

    “父亲怎么说?”漫不经心的,她问。

    “少主,”那乌鸦张嘴,嘶哑着声音,猩红的眼转动着,似乎在遣词酌句,“只问您几时回去。”

    红宝石的眼中倒映着少女秀美的脸庞,那苍白病态的面色也压不下好颜色,反而组合出一种我见犹怜的神色来,足称得上一句病美人。

    “哼。”雁惊喉间溢出轻哼,嘴角扬起意味不明的笑来。

    “让我猜猜,他一定说,让我不要胡闹了吧。”

    那乌鸦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扑腾几下翅膀,嘶哑慌乱的叫了几声,猩红的眼小心觑着雁惊的脸色。

    “很好猜,”雁惊安抚性的顺了顺乌鸦黑亮的羽毛,无所谓的说,“要不是我还有些用,他连想都不会想起我的。”

    光洒进那双剔透的眸中,碎成点点星色,她仍旧笑意盈盈,看不出半点不悦。

    “您!您!”那乌鸦眼中都好像溢出泪来了,不可置信的,但只高喊着“您”来,反驳不出半点。

    “好了好了,我开玩笑的。”眼看着那黑亮亮的翅膀怎么也扑腾个不停了,她只好无奈撇了撇嘴,收起玩笑的心思。

    “你怎么还是这么嘴笨。”雁惊戳了戳它的脑袋,任由它不满的叼起自己的手指泄愤。

    “家主知道了该生气的!您怎么开这种玩笑!”

    雁惊想起父亲那张古板严肃的脸来,心有余悸的抖了抖。

    看向乌鸦不满的样子,雁惊几乎立马就想到了它要做什么。

    “我刚才说他坏话,你可不准汇报!听到没有!”她一只手扯开乌鸦的翅膀,一只手抓住乌鸦的爪子,拉扯着,狠狠威胁着。

    “少主!少主!我知道了!”乌鸦嘶哑着,连声求饶,猩红宝石般的眼里溢满了委屈,根本就没想到她突如其来的动作,连飞都没来得及飞离。

    “哼哼,那才乖。”雁惊撒开手,那乌鸦立马扑着翅膀离她三尺远,在她头顶盘旋,还不停发出呸呸声来。

    雁惊抬抬手,心思回到正事上来。

    “你一直跟着我,可有看清是什么妖邪?”

    盘旋的乌鸦再一次降落在她臂膀上,歪着脑袋开始回忆起昨晚的事。

    “您动作太快了,”它抱怨着,甩了甩头,轻轻蹭了蹭雁惊脸侧,“您怎么能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家主要是知道我放任您,一定会把我羽毛扒光的!”

    “到时候您就只能见到一只可怜的、秃了毛的乌鸦了!”

    “再没有哪只鸦能经受您无数坏心思,还像我这般对您如此忠心的了!”

    雁惊屈指弹了弹它的喙,有些好笑,将话题带了回去,“说重点。”

    “是一个人类!啊!她真是好大的胆子!”乌鸦忿忿不平的说,看起来恼怒地恨不得用嘴啄死她。

    “真是我想的那样……”雁惊没理乌鸦连篇的抱怨,自言自语道。

    “还有别的吗?玄英?”打断乌鸦聒噪不绝的抱怨,雁惊摸了摸它顺滑的黑色尾羽。

    “啊啊!”玄英叫了两声,像是想到了什么,紧接着更为厌恶的说,“那恶心的!讨人厌的!臭烘烘的!该死的!”

    “不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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