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是水不停滴落的杂音,吹在脸颊的风湿冷无比。
雁惊昏昏沉沉间感觉自己好像被重重摔在石头上,背疼得厉害。
不知过了多久,手腕处传来灼人的温度,雁惊费力挣扎着睁开了眼。
右手腕处的镯子闪着微微荧光,她醒以后倒是慢慢暗了下去。
轻叹了口气,四下望了望,入目皆是是一片暗色,任凭自己躺着清醒了一下,这才小心摸索着用手向身侧探去,粘湿的泥土混杂着一些硬硬的大小不一的东西。
雁惊换了一边,用手摩挲着背后,感觉到了墙体一样的东西。
极小心地翻了个身,整个人半跪着趴在地上,一只手摸着墙,一只手摸着地面,极慢地向前爬去。
膝盖手掌磕碰得厉害,口鼻中是驱散不掉的腥臭味,这不清楚是牢房还是甬道的地方,怎么也到不了尽头。
沉闷的暗色中,雁惊喘息了片刻,半靠在墙上休息了一下,右手捂着胸前,感受着心脏杂乱的跳动,给自己顺了口气,确定周围除了自己再无其他活物了之后,雁惊摸索着抽出了一张符篆。
“月寒日暖,不见天河,光而不耀,碎影、亮!”小声快速念完诀后,手里的一把符篆里微微显出了些光亮。
雁惊将碎影符抽出,借着光亮这才勉强看清了现在所处的地点。
暗沉的泥土堆砌在四周,形成一个圆形,怪不得觉得怎么也到不了尽头,上方也没有往下滴水,也不知耳侧滴水声何来。
雁惊回头看自己刚离开的方向,杂乱的稻草铺在地面,是此地勉强能称作床的东西,也是刚刚雁惊醒来时躺的地方。
稻草旁还放着半截残蜡。
仔细看了看地面,雁惊只觉一阵恶寒,浑身冰冷。
自己刚刚摸索间触及到的大小不一的硬块,哪里是自己想的树枝石头,分明就是人的骨头!
莹莹光亮中,不远处浅黄色的头骨眼眶处黑洞洞的影子随着摇曳,仿佛积攒了无数不甘、怨恨,几乎能窥见那困于此处的冤魂。
雁惊闭上眼,急促喘息,心一点点下沉。
虽然知道自己不见了今最他们肯定会来救自己,但雁惊从不是将希望全都寄托在别人身上的人,眼下,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
将手里的符篆整理好,雁惊抽出了那张远行客,剩下的符篆依旧是贴身放好。
按照君闲行教的方法,雁惊闭上眼,不停默念福来顺。
符篆上闪过极耀眼的光,片刻后,雁惊缓缓睁开眼。
还是那片黑洞洞的泥土,远处的头骨似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是阵法吗?雁惊皱着眉,压下心中的不安,趴在地上、站起身来不停找寻阵法绘制的纹路。
至于会不会是符篆的问题?雁惊压根就没考虑过。
不算大的牢笼很快被雁惊翻了个遍,除了得到满身泥污和沾染上臭味外,一无所获,别说是阵法了,就连前一个活人留下的物件也没找到。
看着地上自己整理好,收敛过的尸骨后,雁惊难得沉默了,心中掠过悲凉。
好在万物袋还能用,雁惊将那些尸骨整理好,放进了万物袋中。
她想,这些人应该也不愿意留在这么一个悲凉绝望的牢笼中。
没什么时间感伤,雁惊没有死心,再次尝试了一遍,紧紧攥住远行客,心中不停默念福来顺。
睁开眼后身处的依旧是这方小小的囚笼。
真是谨慎。雁惊对那个不知名号的妖邪倒是勉强高看了几分。
这方囚笼不算太高,也是在找寻阵法的时候才发现上方的不是泥土,而是一块厚厚的木板,上面还有不少抓痕,不少残留的血迹。
发现是木板后雁惊尝试着推了推,那木板没有半分震动,甚至拿剑也劈不开。
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出不去了,雁惊开始找其他线索。
微微弯着腰,侧过头去看了看头顶上的木板。
当时心急,没留意除了血迹抓痕外还有几句话,几句诗。
“救救我!!”
“母亲,恕孩儿无法榻前尽孝。”
“不知道短腿还会不会在桥边等我……”
“少日春怀似酒浓,插花走马醉千钟。”
“丽娘,下辈子再续前缘罢!”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
有几句潦草歪扭的,有几句自在随便的,字迹不一,细细辨别足有七八人,互相交错盖合,融合血迹抓痕直叫人触目惊心。
木板角落处有一朵花,一只蝴蝶和一家三口,只有这处被避开,小心维护着。
手指摸过那道稚嫩短浅的印记,雁惊狠狠一颤。
居然还有孩子!
但刚刚整理遗体尸骨时她什么也没看到。
真是该死,雁惊眼里闪过怒色,狠狠握紧了拳头。
冷静下来后,盘腿坐在地上,拿出了那副只有大致方位标记,不甚完整的舆图。
福来顺在城北,确定好方位后,根据前些日子蒋舟远打探来的消息,雁惊拿了块石头,在地上将失踪的地点按照舆图的绘制大致标记出来。
城西李户独女,城北王姓书生,城南胡姓寡妇,城南吴家妇,城南董家子……
看着地上的标记,雁惊推断那妖盘踞在城南方向的概率最低。
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傻子在自家周围有太大的动作,那么剩下的城北和城东各有一次,也就是说她现在在城北或城东的嫌疑最大。
是不是也可以排除城北呢?
毕竟也没有什么妖会冒着暴露老巢的风险,闯入阵法就为了掳走她。
她可不觉得自己这没几两肉的小身板有什么值得惦念的,除非……
将这个怀疑摒弃,雁惊不觉得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那就只剩下城东了。
不能万分保证蒋舟远的消息绝对可靠,但心里有个底,对雁惊现在来说也是个好事。
城东离城主府不算太远,不是想的那般凄凉破败,反而还算得上繁华。
雁惊眼眸闪了闪,拿出几张一天星,将符篆叠成纸鹤的模样,注入了些灵力,见纸鹤扇动翅膀后,才将其塞进了袖中。
若是能离开阵法控制的地方,她就有机会将纸鹤放飞,告知他们自己现在的位置信息。
头顶上方的木板传来响动,雁惊立马熄灭碎影符,躺在稻草堆上装作还未从昏迷中清醒的样子。
一系列模糊的响动交谈声很快消失,顶上的木板也没有要打开的痕迹。
雁惊推测现在应该还是白日,不然不会有那么热闹的交流声。
没了光亮,只有浓墨黏稠的暗将人包裹。
……
城主府内几人听到“下舂”后,都是一副不解的模样。
邬和摇了摇头,将那本看起来就上了年岁的书打开,翻到了一页,指着其中的一行字示意他们看去。
下舂,意日落之时,后将其命名一妖鬼;此妖极善隐匿,生性狡诈,心志低迷者最易被其蛊惑;常在夜间杀人觅食,最喜食年轻男女中容貌艳丽者。
“这妖已经百年多未曾出现过了,我还以为已经都被除光了,真是未曾想到。”邬和重重叹了口气,他潜心钻研机关之术,也就是这几日根据连不悔的调查才隐约想起点什么。
“也是多亏了这妖偏爱颜色出众的年轻男女,这才叫我想起线索。”邬和有些懊恼,若是他早日发现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人生死不明了。
“还有其他线索吗。”连不悔将书翻看过后,并未再找到其他线索。
“唔……”邬和手指摩挲着下巴,仔细想了想,“这妖妖力历来都太低,最强也顶多到及地之境,一般觅食间隔在五六日,易容变化之术也是十分擅长的。”
“怪不得……”蒋舟远一手握拳重重打在另只手掌上,叹了一声。
今最将疑惑地目光投向他。
“你忘了我前几日帮江愿打探得来的消息了?”蒋舟远兴奋起来,拿起一旁的纸笔,就着连不悔的舆图绘制圈画起来,“城西、城北、城南、城南、城南、城东……”
“福来顺位于城北,还有昨日连公子他们二人追捕去到的城南。”蒋舟远一边说一边将信息梳理写好。
“若是这么说,”君闲行抬眼看向几人,“那妖最可能潜藏在城北或者城东。”
“嗯,”蒋舟远点头应声,又想了想这几日收集消息,“我记得不舂上一次觅食还发生在一日前。”
“也就是说,短时间内,江愿性命无忧,不舂这五六日也不会再作案。”君闲行跟着蒋舟远的思路,继续说道。
“是这样没错,但……”今最接上君闲行的话,又想了想,“我们分开各去一处如何?”
“不必如此麻烦。”清冷冷的声音打断几人,几人转过身去,就看到连不悔神情淡淡,没有丝毫打断他人的窘迫。
见几人神色各异,都盯着自己,连不悔没做其他反应,继续开口,“城西和城北可以排除。”
“为何?”蒋舟远将笔放下,听闻此言后下意识皱了皱眉。
“这两处我和柳师弟已经检查过了。”连不悔没回避蒋舟远疑惑戒备的目光,顿了顿,他补充道,“若是几位信不过我们,也可以分开探查,各去一处。”
三人都没说话,邬和本想说些什么,但碍于他不太好干涉今最几人决定,于是便也没开口。
最终,今最说,“自然是信得过连师兄的。”
“不过,”话锋一转,吐出个不过来,“四处都有人守着还是更为安心些。”
蒋舟远也微微点头,君闲行虽未开口,但眼神中透露出的是赞同。
连不悔没意外几人的决定。
相识不久,甚至算不上熟悉,要是能轻易相信彼此,那才叫让人意外。
“我会去城南和柳师弟汇合。”连不悔抱剑而立,张扬的红色剑身在青衣上显得异常扎眼。
至少狠狠刺中了今最的眼。
今最不自在的抿了抿唇,开始思量着怎么把这件事告诉阿姐,好让她管管雁惊,若是再不加以管束,日后怕是整个家底都要被她搬空赠与这位连师兄了!
君闲行自然也注意到了那柄剑,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握紧。
蒋舟远默默咂嘴,对于雁惊败家程度的认知又拔高了一层。
要说几人有多担忧雁惊呢,那现在倒是也没有多担忧。
原本焦急的心情在听到不舂最多只有及地之境后已然稍稍放下心来,再加上能确保这几日不舂不会再作案食人后更是长出了一口气。
要说雁惊身上保命的法器,加起来能买下一整个越城也不为过。
但人丢了自然也是关心担忧的,要说最让人忧心的,那还得是——雁惊不能成为不舂满意的食物,就会有下一个受害者。
本来这事轮不上几人帮忙的,但现下雁惊牵扯进去,那自然得出一份力,而正好这个理由邬和也说不出拒绝的话,这下几人总算是能光明正大为民除害了。
说是有些兴奋也不为过。
“只不过,”君闲行拿出自己的符篆,尽数摊开,整个人仍旧未曾放松下来,“那妖能闯入阵法,避开符篆,是否还有些我们不知道的线索?”
邬和愣了一愣,倒是还不知道有这一层。
“不应该啊,”邬和走到书桌旁,将那本书又拿起来仔细看了看,除了简短的几句话外,也没其他线索了,而邬和所知道的关于不舂也就只有这么多,皱紧了眉心,喃喃道,“这倒是有些奇怪了。”
一瞬间,三人的心又紧紧提起,眼睛随着邬和动作移动,紧紧盯着,片刻不松懈。
一旁的连不悔抬起手来,垂眸望向掌心,掌心里还放着那枚有些丑陋的月牙叠纸,正是刚刚君闲行递过来让他辨别的。
月牙尖尖上燃烧过的绿色痕迹不变,能确定是妖所为。
将心底的猜测按捺下,连不悔将月牙叠纸收进袖中。
“你们别着急,”邬和朝几人摆摆手,拿出一旁的纸笔开始写起信来,“待我问问连游和今朝,他们对这种奇闻异事最是感兴趣,知道的应当比我多。”
邬和虽嘴上说着让他们别着急,但自己额间还是忍不住冒出了些细汗。
饶是再心急也只能等着。
邬和速度很快,用的也是专门用来传音的信纸。
这种专门用来传音的信纸,昂贵稀缺,唤作“寄风”,也有疾风的含义,只需在信末写上彼此间确定过的暗语便可将信送至那人身旁,在对面读完信后字迹便自行消失,好由对面的人回信。
写完信后,那两张纸逸散出浅浅金光,下一秒自桌面消失。
不消片刻便有了一封回信。
那字飘逸得如同天上云,沾不得世间半点尘。
是连游的回信。
他先关心了一番连不悔和柳让尘,又长篇大论地关心起那还未曾兑现的妖丹,最后的最后,在信的末尾写了三个字,不清楚。
看完信后今最微微一笑,想得是还好当初没有拉连游入伙海天阁,不然他真的怕自己那一日做出以下犯上的事来——哪怕那是他师叔。
君闲行有些诧异这位连山主的随意,但没多说,其余二人则见怪不怪。
蒋舟远就直接多了,直接骂了一句,“有病吧他。”
今最抱臂冲蒋舟远摇了摇头,示意他连不悔还在此处。
接收到眼神示意的蒋舟远撇了撇嘴,没再说话。
又几个呼吸间,另一封信也有了回音。
今朝说自己查阅了些典籍,还去问了钻研此道的故友,但无论是自己也好,故友也罢,都未曾听说过不舂可以随意进出有驱妖阵法的地方,更遑论还有驱妖符加持。
最后今朝问起事情的进度,担忧他们是否会面临危险。
整封信虽未提及今朝几人大名,但也能瞧出信里的他们,不但指邬和连不悔三人,也指今最几人。
看完了两封信后,屋内陷入了久久地安静。
这下原本清朗的事又变得迷惘起来。
那不舂到底是不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