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老人家嫌前任楼主没上进心,白白浪费了这楼选的好位置,便直接买下这楼,自个当了楼主。”
见两人聊得差不多了,原本静坐在一边的陆南山适时插话进来,还往墨知秋身前放了碗盛好的粥。
苏小七闻言,又感叹道:“也是多亏了恩公,悦尘楼才能继续开下去。”
“他就是个甩手掌柜,悦尘楼基本都是岍先生在管。”陆南山摇了摇头,一点面子也不给自家父亲留,“我还记得之前问了几次楼里的伙计们,问谁是说话的,他们都喊岍先生呢。”
“而且现在不当家主后,又总是偷偷溜出去玩,还要出点动静,真不叫人省心。”说完,陆南山叹了口气,语气里似是带了几分埋怨的意味。
旁边的墨知秋闻言,手上夹菜的动作不免一顿。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陆南山,对方仍旧维持着面上的表情,没有变化,也没有看他。但墨知秋知道这人已经察觉到他的视线了。他的记忆力很好,别人说过的话基本都不会忘记。所以,虽然不知道陆南山隐瞒真相的目的,但墨知秋并不打算插手这件事,收回目光后,低头继续吃他的早饭去了。
苏小七没有注意到这点不对劲,笑呵呵道:“恩公就是喜欢玩,让他去便是。”
“小先生也是,别总把自己逼那么紧,这几年咱们都看在眼里。有空了,多出来走走,大家都念着你呢。”
“哪里的话,我最会给自己偷闲了。”陆南山煞有其事地摇了摇头,“反倒是你,这段时间来的人多,你又忙着没注意休息了吧?”他说,“前几天还差点倒地上。”
“谁说的,我身体好着呢,都是他们瞎说的,小先生你可别当真。”苏小七嘴上这么说着,表情看上去却有点心虚,他暼了眼外边,“唉,好像听见有人叫我,你们慢慢吃,我先下去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离开座位,甚至没等陆南山回话,就马不停蹄地走出了他们的包厢,像是身后有洪水猛兽追着似的。
陆南山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这走得也太快了吧,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说得好像方才特意找话题支开苏小七的人不是他似的。
很快,陆南山又伸过筷子往盛着花生米的盘子上敲了敲,问某人:“很喜欢?”
墨知秋这才停了口,抬头看他。
他身前的那盘花生米已经空了一大半。而陆南山刚才在和苏小七说话,除了最开始动的那两颗就没再对它动过筷子。反倒是墨知秋吃得挺勤快,这让陆南山感到有些意外,毕竟他记得这花生米才送进来没多久。
墨知秋摇了摇头,说:“不,我并不反感……”
但也算不上喜欢,陆南山在心里默默帮他补充了后半句。
其实墨知秋只是单纯觉得无聊,忍不住发呆,又习惯往自己嘴里塞点吃的,打发打发时间,所以才不知不觉吃了那么多。不过即使他不说,陆南山也能从他的表情里看得出来,所以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解释。
两人便一边吃着一边闲聊着。
“上仙眼光真不错。”墨知秋说。
“就是自个事上也容易犯浑。”陆南山漫不经心地说。
“对了,那位前辈的境界?”
“依依姐体质很特殊,渡劫要面对的风险也比其他修士高很多。早先父亲还在的时候,教了她一个法子,能解决问题,就是副作用有点棘手。虽然能保证不掉境界,但也无异于要她从头再修炼一次了。”
山鬼也是因为这个才找到他的。
“原来我是和半仙打了一架。”墨知秋下意识唏嘘道。
“是啊,心情好了点没。”陆南山笑着问他。
“嗯……”墨知秋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不好。”
“我不喜欢输的感觉,尤其是前辈还特意把实力压到了元婴期,我还是没能打过。”
陆南山:“但你其实并不在意这些。”
墨知秋叹了口气:“对,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但这些事让我给你丢脸了。”
“为了能顺利出山,我一直都在很努力地修炼,也拉着师尊陪我过招,去看那些无聊的书。可是准备了这么久,还是不够,我依旧没能帮上你。”
少年低着头,语气里满是愧疚。
这很奇怪,哪怕是因为先前输给黄依依的事,其实依墨知秋的性子,他最多只会觉得是自己实力不足。尤其是在旁人已经替他开解过一遍后,他不是那种容易钻牛角尖的家伙。会像现在这样耿耿于怀,与其说墨知秋在意这件事的结果,倒不如说,他更像是借此在试探着什么。
明明他与陆南山相识也才不过一两天的事,却如此在意对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相交有年了。
陆南山似乎没能预料到他会说出这话,愣怔过后,神情变得有些复杂。
他是清楚墨知秋性子的,时隔多年,虽然他们都与过去有了极大的差别,可依旧记得对方最真实的那一部分。所以陆南山一点也不意外墨知秋的试探,何况他从未对此有过遮掩。就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墨知秋居然会选择用这样直白的方式,这可和陆南山记忆中那个别扭的小狐狸差远了,该说进步很大吗?
只是……
陆南山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将视线投向窗外,笑道:“知秋,你看岸边的是什么。”
墨知秋顺着他的话望去,只见一艘略显简陋的木船恰好靠岸,有一位书生打扮的男人从里边走出来,上了岸,却直接急匆匆离开了。而早在他们过来时,原本略显清冷的岸边此时已经站了不少人,正围在那艘木船周围,手里还提着不知装了什么东西的两三个小麻袋。
这可真是稀奇,一下子就把墨知秋给吸引住了。
“他们在做什么?”他问。
“在做生意。”陆南山回道。
“凉州到底是离主城远了些,彼此需求各不相同,难为他老人家居然能在里边找出条路子。只是近些年水路动荡就没少过,这船现在要过来一趟可不容易,两三个月不出现都是常态。而且,即使来了,他们也只会靠岸几天,很快就会离开了。”
“为什么?他们不能多停留些时间吗?”墨知秋疑惑道。
“毕竟凉州近些年也有自己的苦恼事,不能多留啊,”陆南山摇了摇头,“要不你看街上的修士为何都少了许多。”
“我听师尊他们说是荒原那边出了不少动静……”
陆南山看着对面十分诚恳的样子,默默把嘴里的那句“我们的重点不是这个”咽了回去,内心无奈地叹了一声。
好在墨知秋十分关注他的反应,很快就察觉到不对劲,并且下一秒就反应过来是自己说错话了。陆南山的言下之意是不希望他参与其中,而且要在恰当的时机抽身离去。就像他们方才谈论的那艘木船一样。可对墨知秋来说,他早在陆南山承认自己就是他梦中的挚友的那一刻,就已经下定决心要留在对方身边了。
所以,他看向陆南山,一字一句道:
“我要帮你,你赶不走我的。”
因为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不需要去征求谁的意见。
这也是少年最初教给小狐狸的道理。
陆南山看着眼前的人,虽然面容依旧略显青涩,目光却比记忆中要更加坚定,以至于那双总是带着几分躲闪的眼睛,此时都显得变亮了几分。于是陆南山在里边看到了一片碧蓝的海,它不再动荡不安,而是缓缓向他涌来。
毫无疑问,墨知秋是十分清醒且认真地决定要这么做了。
“其实直到现在,我依旧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说着,墨知秋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沮丧,但很快他又打起了精神,握住陆南山不自觉伸过来想要安抚他的手,“但你有很多事要做,也有很多话不能说,所以我不在意那些了。”他说,“我只想和之前一样,我和你,我们要一起。”
墨知秋的声音十分温和,语气里却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执着。
对此,陆南山还能说什么呢?
数年的时间,墨知秋不仅没有因此忘记他,反而对他的执念更深了,甚至不惜化形重修了一回,也要下山来找他。
他似是无奈地叹了一声,笑道:
“好,我们一起。”
他们过去都是孤独的孩子,所以会对与人建立联系有一种强烈的渴求和向往,不然也不会仅凭半个月的时间,他们就可以直接相互谈心了。
这或许有些不正常,但他们都无所谓。
正如墨知秋这几年拼了命地修行,只为能顺利出山找到他一样;陆南山也从未忘记过对方,偶尔还会拜托人帮他打探一下情况。说到底,他们其实都对对方拥有一样的执念,因此也更在意对方的感受。至于区别的话,只不过前者毫不在意外人的眼光,而后者惯于遮掩自己真实的意图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