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溯遥知奋力地向前跑去,明明只有短短的十几米,可她却感觉自己怎么跑也跑不完,她从未觉得这短短十几米是如此长的距离。
“我抓到了,我抓到了!”耳边传来消防员的呼喊声。
抓到了……溯遥知脚步一软,差点跌倒在地,但她还是努力提起自己发软的双腿,挪了过去。
“我抓住了她的鞋,你快抓住她的另一只脚。”消防员急促的声音传来。
何昭兰被吊在半空中,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危险,溯遥知正准备抓住她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下方传来了一声轻笑。
溯遥知心下顿时一惊,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好像想到了什么,急忙伸出手去,却还是没有来得及。
何昭兰轻轻一动,脚上的鞋子便被脱去了,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一样,向下坠去。
“何昭兰!!!”溯遥知惊喊出声。
溯遥知反射性地就想向下看去,她看到了她此生最难忘的一幕。
何昭兰歪七扭八地躺在地上,四肢折出了不正常的拐度,身下逐渐泅开了鲜血,鲜血似火,她的脸上还带着笑。
身下的大片鲜血逐渐泅开成了花朵的形状,而何昭兰就是中心的花蕊,像是一朵艳丽的玫瑰。
初开的花落下了。
下雪了。
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了何昭兰未闭的眼睛上,微张的嘴唇上,身上……随后雪花表面就沁出了血,连同洁白的雪花都被染红了。
溯遥知感觉自己的灵魂飘了出来,凑到了何昭兰跟前,看着她的脸,她的脸突然又变成了何萦,六清,周长乐,花飞雪……
她没能救下这些人,也没能救下何昭兰。
她恸哭不已,她觉得自己就是个废人,在有能力的时候没能救下她们,在没有能力的时候,自然也救不下何昭兰,她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感。
而在溯遥知不知道的地方:
泠春花在草丛里肆意绽放。
清弥花在风的吹拂下轻轻摆动着。
蔷薇花攀附在居民楼墙上,交织万生。
带着微微的像素点,在阳光下莹莹闪动。
天空下起了鹅毛大雪,几乎快把何昭兰给淹没了。
但现在正值盛夏。
溯遥知几乎快崩溃了,她脚一软,就瘫倒在了地上。
何盼凤一开始还不相信,骂道:“这贱蹄子又在搞什么花样?还联通其他人来骗我?真是信了你的邪了。”
虽然何盼凤嘴上说着不相信,但母女连心,她的心还是隐隐不安,一阵阵发疼。
于是她一边怒骂,一边走了过去,慢慢低头……她看到了……她的女儿何昭兰的四肢以一种不正常的折度弯折着,躺在血泊之中。
何盼凤一下就浑身瘫软了,但还是在嘴硬:“不可能……她这贱蹄子命硬得很……”
后来,何盼凤像是明白了什么,开始哭喊起来:“你怎么那么傻啊?你丢下我,你有没有想过我一个人怎么办啊!……”
突然,溯遥知又像是从心底生出了无限的力量,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医生……
溯遥知推开扶着她的几个人,脚步踉跄地向楼下跑去,可这时,何盼凤拦住了她的去路,使劲撕扯着她:“我女儿一向很乖,她不会做出这种事,是不是你?是不是你逼的她?”
溯遥知根本就无暇听她讲话,她直接推开了何盼凤,然后向楼下跑去。
但这在何盼凤的眼里,却意味着她默认了。
溯遥知踉踉跄跄地跑下楼去,她连坐电梯都忘记了,在最后几阶楼梯时,溯遥知脚下一空,直接滚了下去,但她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向前跑去。
在她快要跑到何昭兰躺着的位置时,那里已经拉开了警戒线,所有人都拦住了她,不让她过去。
“昭昭!昭昭!!”溯遥知看着何昭兰还在微微起伏的胸膛,哭喊着。
“让我过去!医生呢?医生在哪里!?救救她!我求你们救救她!!”
溯遥知瘫软在了地上,拨打了120,却显示正在占线中,溯遥知抬起头,又突然发现了不对劲。
站着的所有人全都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看着瘫坐在在地上的自己,天上下的雪粘在了溯遥知的身上,溯遥知又感觉雪沁入了自己的皮肤,钻进了自己的骨头缝隙,紧紧贴在了自己的空荡荡的内里,汲取着自己的所有温度。
冷……太冷了……
躺在血泊之中的何昭兰微微转头,看向溯遥知,眼底是一片复杂之色。
溯遥知看着何昭兰,她的眼里只能看到躺在血泊中的何昭兰,听不清任何声音,溯遥知感觉这些声音就像是恶魔的呓语。
何昭兰破碎的碎片字话溢出唇隙间,不成语调:“风……你……花……”
如果溯遥知能听到,那她就会在一瞬明白,那是她在那个世界写的众生阁阁曲《众生》。
溯遥知头上的阴影更重了,溯遥知抬头,看着围过来的所有“人”,她觉得不对劲,一切都不对劲……假的!!都是假的!!
假的!!都是假的!!她根本就没有回家!!!
她想起自己一开始叫爸爸妈妈时,他们说的是:“我在呢。”
亲切但没有温度。
一瞬间,由一条线牵出了许多根线,溯遥知这才惊觉还有好多不对劲的地方。
她的心……她依稀记得自己的心脏好像早就没有了……
如果这里是她的家……如果她真的回家了,那她的心脏……应该是属于自己的人类心脏。
那么这个……溯遥知的手颤抖着抚向自己的左胸膛,但却从右边传来自己的心跳声,她颤抖着手抚向自己的右胸膛,“咚咚咚”,一下又一下,明明是最正常的心跳声,可她此刻却惊骇无比。
人类的心脏在左边,而她的心脏在右边,和在那个世界的心脏一样。可自己的心脏早已被自己剖出来,送给了温霁钰了,那么……代替自己心脏工作的又是个什么东西?
溯遥知的思绪一发不可收拾,她的思绪向外延伸着。
而且……鞋子本来就不能承担起一个人那么重的体重,突然又有一个柔和带着微微古板的声音告诉她,可是她不喜欢吃饭,一吃饭就会反胃,所以她很轻很轻……
对呀,她好轻好轻……好瘦好瘦……
溯遥知直接昏了过去。
何昭兰一直撑着一口气,她眼看着溯遥知慢慢崩溃,然后昏了过去,她流出了血泪,你救不了我,我也救不了你……
对不起啊……
何昭兰又把头慢慢转了回去,看向天空,天还是那么蓝,周围的一切还是那么的真实,可这一切都是假的,这是一个针对溯遥知的困笼,而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是帮凶。
在爬上这栋楼的最高层之前,她原本还思考着,要不要去烂尾楼呢?如果她在这栋楼死掉,一定会压低这栋楼的房价的,而且她也害怕砸到人。
但是她突然又释然了,这个世界都是假的,这个世界全都由代码组成,就算是死了,也能被“复活”回来。她又何必在意那么多呢?于是她就挑了人最多的,楼栋最密集的最高楼,她想让所有人都看到,让溯遥知在最高处能看到不合理的地方,可却失败了……
她们都被困在困笼里,可现在她自由了,溯遥知却仍旧被困囿其中,无法逃脱。
系统007曾经央求过她,说一定要让溯遥知真正地回到家,但好像,自己做不到啊……感觉自己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可真是个废物呢……
何昭兰努力睁大了眼睛。
雪花飘落,一枚雪花飘在了何昭兰的眼睛里,浸润在何昭兰的瞳孔面上,逐渐消融,随之消融的是何昭兰眼里的光……
夏日飞雪,逐渐掩盖何昭兰的身体和一地的鲜血,只留下一个微隆的雪堆。
……
一觉醒来,她忽然发现自己在床上,爸爸妈妈在旁边抹着眼泪。看见她醒了,溯沁怡连忙轻声说道:“小知,你昏倒了,是警察把你送回来的,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妈妈找了医生来看了看,虽说没有什么大碍,但妈妈还是不放心。”
溯遥知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我真的没有想到。你只是去补个习,竟然能发生这种事情。”溯沁怡悔不当初,觉得是自己害了溯遥知,“等会儿心理医生会来,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出来吧。”
溯遥知还是摇着头,只是嘶哑着嗓子说道:“妈妈,我手机在哪里啊?我想用我的手机查一查东西。”
溯遥知看溯沁怡和汪智眼光闪烁了一下,他们打着哈哈:“你先好好休息休息,手机的事情等几天再说。”
溯遥知虽是心里不解,但想着爸爸妈妈也是关心自己,也就同意了。
不多久,心理医生来了,给溯遥知做了个心理辅导,就在心理医生走后不久,警察也来了,做了个笔录。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心理医生和警察都反复强调了一句:“不是你的错。”
溯遥知知道他们在安慰自己,但是她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像人又不是人,微微古板的声音却漾着属于人的腔调,但溯遥知想不起来了。
几天过后,溯遥知拿到了手机,但只有基础的功能,连电话卡都被拔了,而且这几天,溯遥知总能听到什么声响,但爸爸妈妈却说是老鼠,是外面不知名的小虫子。
溯遥知心下疑惑,但还是接受了这个说辞。
但她却觉得越来越不对劲,爸爸妈妈这段时间从不出门,但冰箱里的菜却丝毫没有减少。
终于,溯遥知找到了一个机会,偷看了溯沁怡的手机,她看到何盼凤的账号,她说,自己是害死她女儿的罪魁祸首,还列出了种种并不可靠,或者是子虚乌有的证据。
说什么自己一来,她女儿就不乖了,开始叛逆起来了,还说什么?估计那天自己所谓的带她女儿出去玩,也是对她的女儿进行了霸凌。
最后还说什么?她问自己了,但自己没有回答,而是推开了她,这意味着自己就是默认了?
底下的人也在附和着,有人说,六月飞雪,必有冤情,肯定是这个女的嫉妒她,欺负她,不然人家这么好的成绩为什么要自杀?
有人又说,这女的家庭这么有钱,父母都是高知人士,却教出这么善妒,罪恶滔天的女儿,他们却还在包庇他的女儿,不让他们的女儿自首。
又有人说,如果不是她害的,这女的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肯定是有隐情的。
还有人说,我查出来了,这是他们一家人的信息,我们要为了正义打倒邪恶!
他们以为自己是正义的使者,殊不知,自己已经成为了舆论的傀儡。
最后就是永无休止的谩骂。
溯沁怡的电话都快要被打爆了,信息也全是一片骂声,就连自己的妆服店账号也是一片恶毒的谩骂声,他们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恶毒词汇全都骂了出来。
溯遥知又拿起了汪智的手机,发现汪智也没能幸免,他的公司股票在快速下降,好不容易重新做起来的公司,又已经在濒临破产的边缘了。
溯遥知崩溃大哭,自己害了爸爸妈妈两次,可他们还是一直安慰着,保护着自己,独自去面对着那些恶毒的谩骂和威胁。
溯遥知觉得自己好难受,好难受……
溯遥知又昏了过去,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还有几十个账号都在帮她说话,将那些恶毒的谩骂声全部都抵了回去,但随后又被谩骂声给淹没了。其中有一个账号骂得最狠,以一己之力战了许多人。
如果溯遥知看见了的话,她就会发现其中有一些人的说话方式和她认识的两个人非常相似。
奇怪的是,在网上,有一个视频在不断地上传,又在不断地下架,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按住了事情的真相。
在一处老旧的房子里,一片黑暗中,温霁钰气急了,没控制住,一掌拍碎了破旧的木桌子,那个视频不过是记载了一些何昭兰在天台上说的话,但却总是上传不了。
温霁钰没有管被拍碎的桌子,而是继续上传,继续在网上力挺溯遥知。
在黑漆漆的一片中,只有老旧手机的微弱光芒,衬着他眼下的黑眼圈越发的黑。
而在另外一处偏僻的房屋里,晏鹤行也在帮着溯遥知说话,只不过手写得很不熟练。
……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溯遥知陷入了疯狂的愧疚和自责,吃不下,睡不好。
她感觉自己哪儿哪儿都不好,她恨自己,她好恨自己……
溯遥知把自己关在小小的衣柜里,用衣服包裹着自己,任凭自己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就在半个月后的某一天,溯遥知突然看到她的床柜上……是何昭兰送给她的礼物。
溯遥知脚步虚浮地踉跄走过去,打开了那幅画,中间是在开心笑着的自己,天上明阳悬挂,周围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向日葵簇拥着她,夺目明亮,散发着勃勃的生机。
溯遥知又看向另外一个床柜上的画,那是上次,自己带何昭兰出去玩的时候画的。
这两幅画的感情色彩无一例外都是向上的,积极的,散发着勃勃的生机。
但……溯遥知想起她以前在平台上看到的落英画的画,阴暗压抑,窒息扭曲……散发着浓浓的绝望气息。
她把最好的一面都给了自己,溯遥知恸哭不已。
溯遥知颤抖的手又触向了那本很小的,灰旧的日记本。
那日记本的封面是一只飞向蝴蝶的涂鸦,它正飞向广阔的天空……
蝴蝶?由心而外的害怕冲向了溯遥知的大脑,她几乎是控制不住地颤栗着。
溯遥知努力压制住了自己的害怕,继续看向那本日记本,它虽然旧,但能看出来它的主人对它很好,很爱惜它。
溯遥知翻开了那本日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