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那本日记本,映入眼帘的是满是各种污渍,边角还泛黄的的内页,前几页都是皱巴巴碎片状,只是用胶带粘了起来,字很小,密密麻麻的,只能依稀可见上面的文字,溯遥知仔细辨认着。
上面用方方正正的字体写着:
2013年4月8日
妈妈今天离婚啦,我好开心,爸爸再也不会打妈妈了,也不会再打我了,我还去学习了“离婚”这两个字怎么写,很nan,但是我学会了,老师还夸我,我又问老师,离婚是什么?老师说,离婚就是去更开心的明天,我更开心了,我想和妈妈一起去更开心的明天,还有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要永远……永远。
2013年5月6日
妈妈说,她只有我了,她所有xiwang都在我身上了,让我一定要好好学习,我不知道,但我还是立正,和妈妈拉gou,说我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让妈妈过上好日子,妈妈很开心,我也是。
2013年5月19日
我有在好好学习!
后面还画了一个带着红发带,奋笔疾书的小女孩。
2013年6月1日
我有点累,今天是儿tong节,我还在做题,但为了让妈妈开心,我要nu力!
2013年6月14日
我想要一个是自己的娃娃,她们的娃娃真美丽,可是妈妈说家里很穷很穷,没有钱,要亮jie妈妈。
2013年6月15日
可是我真的很想要。
2013年6月16日
我可以自己做一个是自己的娃娃。
2013年6月20日
我捡了别人不要的旧衣服,用来做是自己的娃娃,我还jian了头发,拿胶水nian在娃娃的头上,是头发,我给她做了一个发形,然后用剩下的布做了了裙子和鞋,很丑,但我很喜欢,我觉得很美丽。
溯遥知看到,裙子和鞋都是用涂鸦来代替的。
2013年6月21日
我给妈妈看了我的娃娃,妈妈很生气,我不dong,妈妈说,你为什么要捡衣服?我没给你衣服穿吗?我说我要做娃娃,我的衣服也是妈妈你捡来的啊,我知道家里没钱,所以我自己做娃娃,没花钱,妈妈,我厉害吗?妈妈好生气好生气,她打坏了我刚刚做好的娃娃,我的娃娃死掉了,我的朋友死掉了,我不dong,我哭了,她打我了,我哭大声了,她打更大了。好tong啊。
2013年6月22日
妈妈修好了我的娃娃,我开心又不dong,妈妈说,学得好才能留下娃娃,我点头。
2013年6月28日
我好lei,我给妈妈说,妈妈很生气,她说学习不累,她更累,然后跑进我的房间,拿出我床上的娃娃,妈妈的脸像被风吹的树,我好害怕,我又说,我能吃苦,不会说lei了,我会好好学习,不让妈妈伤心。
2013年8月6日
今天也有在好好学习!
这页过后的内页不再是用胶带粘的碎片了,而是边角平整的泛黄内页。
但这一页却有些皱巴巴,一团一团的,像是干了的泪渍。
2014年1月6日
被发现了,妈妈好生气,妈妈把我拉到楼下,打我,我的日记,娃娃都死了,扔在垃圾桶里,我一直哭,好痛啊,我一直在说对不起,可是妈妈好像没有听到,她开始哭了,但妈妈打我打更痛了,我好害怕,心里又想走,好多人,好多人都看到了,我求妈妈回去打,妈妈这次听到了,她开始叫喊,我听不清,我想回家了。
半夜,妈妈睡了,我好痛,睡不着,我下去了,我找了好久,月亮都快睡觉了,我也只找到了42张碎片,我偷偷拿了回去,藏了起来,妈妈也醒了,不理我,我又说了好多句对不起,说我以后不写了,会一直好好学习,妈妈的脸终于不是木头了,妈妈说她原谅我了。
溯遥知的鼻子发酸了。
2014年3月4日
今天我生日,妈妈给我zhu了一大碗面,有一点肉,虽然没有蛋糕,可是我很开心,我想把肉给妈妈,可妈妈却要我吃,说把成绩提起来才是对她最好的回报,我看着肉,突然不想吃了。
面很多,可我还是吃完了,晚上,我就吐了,妈妈说我浪费钱。
2014年3月26日
妈妈说我再不听话,她就让jing察叔叔来抓我,还要告诉老师。
2014年4月1日
我有朋友了。
2014年5月16日
她好像知道了什么,可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送了我一个玩偶,说这个玩偶会代替她来保护我。
我很感动,可是我没有什么东西给她,她却笑着说没关系。
2014年5月24日
我给她画了一幅画,人像画,她很开心。
2014年5月28日
我有了好多,好多朋友,他们都想和我玩。
2014年5月30日
我和朋友约定出去玩,我有些为难,我没有好看的衣服,只有校服,妈妈和其他陌生人的旧衣服,朋友知道了,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知道了,她借给我了一条很漂亮的小裙子,还送给我了一个粉红色的发夹,她亲手给我戴上了。
我第一次和妈妈撒谎,我说我要去图书馆看书,我开开心心地出去玩,被妈妈发现了,她打了我,大街上撕碎了裙子,也打了我的朋友,我有在努力保护好她,可是没有用,她还是被我妈妈打了。
2014年6月1日
……
前面写了很多字,但都被黑色的笔墨污掉了,溯遥知只看到了后面一句话:
我没有朋友了。
……
2015年6月1日
我不快乐。
2015年6月5日
妈妈说,你这个年纪不快乐,以后就会快乐,你现在吃苦,以后就不用吃那么多苦。是真的吗?
2015年6月7日
昨天我没考好,妈妈打了我45个手板,我的手好痛,妈妈还让我滚出她的家,我在门外哭了很久,妈妈不理我,在里面笑着打电话,我不知道我还去哪里?
警察叔叔找到了我,批评教育了我,让我不要离家出走,让妈妈担心,可是不是妈妈让我滚出她的家吗?妈妈在一旁看着我,我看向她,我看不懂她的表情,她好像很骄傲?她还告诉了老师,老师也批评了我。
……
2015年8月29日
妈妈做了清蒸鱼,我不喜欢吃鱼,但妈妈说鱼好,可是我觉得不好吃,有不好的味道。
2015年8月30日
妈妈做了红烧鱼,我还是不喜欢,我和妈妈说,我就是讨厌吃鱼,妈妈很生气,她说我gufu了她的辛苦。
2015年8月31日
好讨厌鱼,我看到就想吐!
2015年9月1日
我身体好痒,心脏跳很快,手和脚很冷,我和妈妈说了,妈妈说忍一下就好了,可是我忍了快一个晚上,都没用,反而更重了,妈妈说我是装的,载着我去上学,我过了好久好久,几天?才慢慢不痒了。
……
2015年10月25日
我的眼睛有点儿看不见了。
……
2016年5月6日
妈妈说,只要我这次期末考到全班第一,她就让我养只小猫,我要努力!
2016年6月25日
我考到了全班第一!我要有小猫了!
2016年8月1日
我有小猫了!我要努力学习,给松松赚猫粮!
2016年8月2日
松松好可爱!
2016年8月3日
松松舔我手了!
2016年8月4日
松松会握手了!
……
2016年10月5日
松松好像有些害怕妈妈,为什么呢?
……
2016年11月12日
我没考好,全班第三,妈妈说,再有下一次,就把松松送走。
我要努力学习!
2017年1月18日
我考到全班第二,妈妈把松松送走了。
2017年1月21日
我要去找松松。
2017年2月5日
我找到松松了。
她解脱了。
我再也不养猫了。
2017年3月4日
做题。
……
2017年8月31日
我上初中了。
……
2018年5月5日
我吃不下去东西了。
……
2018年10月11日
我的手一直在抖,还有耳鸣声,心脏也在咚咚咚得响。
……
2018年11月28日
我能感觉到我近视得很严重。
……
2019年11月7日
我被盯上了。
2019年11月9日
他们推了我。
2019年11月11日
他们撕掉我的作业,将我的书扔到水池。
2019年11月13日
他们剪掉我的头发。
2020年1月6日
他们扇我巴掌,拿着马克笔在我身上画,往我的水杯里吐口水,在我的书包里扔剩菜剩饭。
2020年1月14日
他们往我的皮肤上抵灭燃烧着的烟头,扒开我的衣服……
2020年3月11日
好痛啊。
2020年3月20日
我受不了了,告诉了老师,老师不管。
2020年5月5日
我告诉妈妈了,妈妈骂我,别人为什么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她骂了很久很久,还说你为什么不制止他们,你知道这些书我花了多少钱吗?我这次没哭。
2020年5月6日
妈妈在学校大哭大闹,把领导们都闹出来了,领导们和家长们为了息事宁人,给了妈妈一笔赔偿金,妈妈不说话了,回家后,她向我炫耀,说这一年的生活费都有了,甚至还可以再给我报一个补习班。
我好难受。
2020年5月11日
所有人都远离我,我真的做错了吗?
……
2020年7月20日
我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哪怕我使劲打,用手砸墙,都无济于事,浑身都在抖,刺耳的耳鸣声更多了,心脏也跳得更剧烈了,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
2020年8月30日
妈妈给我剪了一个寸头。
2020年8月31日
我上高中了。
2021年1月15日
妈妈迫于压力,让我蓄发了。
2021年3月12日
我依旧是个透明人。
2021年3月14日
我想画画。
2021年4月24日
我要画画。
2021年5月7日
我注册了一个账号,叫落英,发表了我的第一个作品,我没想到我火了,他们说很好看,虽然有人说我画得很恶心,还骂我,但是我并不感到难过,因为他们骂的话不是很难听,而且还有好多好多人帮我说话。
2021年6月5日
我想要被看见。
2021年7月22日
我真的画得很好吗?
2021年8月25日
被发现了,她很生气,很生气,她一直在喊叫,在骂我,在打我,她说我不是保证过不画画了吗?为什么不信守承诺!她将我的画作全部撕掉,将我的网络平台账号注销掉,并在网络上散播谣言,说我是个白眼狼,不孝女,让我的网上朋友,应该可以称为朋友吧?不要再喜欢她了。
我又变成了透明人。
2021年9月8日
我看不懂题了,明明每个字都认识,可是就是不会,我推了很久,写了很久,我写不来,好难受,我的心脏好难受。
后面又多了一句潦草的大字,我的心脏好像不是自己的心脏了。
我的心脏好像不是自己的心脏了?溯遥知怔然,她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这句话好像是在暗示着她什么。
溯遥知使劲摇了摇头,将那些奇怪的想法甩了出去,然后接着往下看。
2022年5月29日
我觉得我好像不会说话了,妈妈很生气,她觉得我结结巴巴是因为没有背熟。
2022年7月25日
我又见到了她,她好开心啊,我也好像很开心。
2022年8月18日
她是我的新家教,我不想看见她。
2022年11月28日
她没有变,还是那样照顾我,一直鼓励我。她很好,我希望她一直这样好下去。
2023年6月9日
终于结束了。
20237年 6月22日
我给知知姐姐画了幅画,我希望她能喜欢。
2023年6月23日
出成绩了,妈妈很开心,知知姐姐很开心,我也很开心。
妈妈又打了我。
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我一直都不明白,我身体很痛,心里也很痛。
2023年6月25日
她报考了医学校和师范学校。
2023年6月29日
我改了,被发现了,被打了,她改回来了。
2023年7月22日
我被医学校录取了,我看不见我的未来,我看到的是何盼凤女儿的未来。
上面全是一团一团的泪渍,溯遥知也落下泪来,和那一团团泪渍重合,她像是看到了何昭兰。
她坐在破旧的桌前,从小到大,慢慢长大,8岁,9岁,10岁……18岁的何昭兰,坐在破旧的桌前,或笑、或哭、或遗憾、或悲伤、或失望、或绝望写着日记,就是没有生气,她已经被剥夺了生气的权利,或者说,在这期间,她已经被慢慢地剥夺了产生情绪的权利。
那小小的一本日记本里装载了她短暂一生中的半生。
突然一阵风吹过,窗帘被吹起,书页翻飞,吹到了最后一页,阳光也忽起,落在了书页上中间的文字:
我想变成一只小鸟,自由地遨游在天地中,我又想变成一只蝴蝶,过森林,闻花香,听鸟语,可是鸟和蝴蝶穿不过只有一点小孔的困笼,所以我又想变成依腐烂而生的蚊蝇,这样就能穿过那一点小孔,飞向阳光的未来,那是属于我自己的未来,哪怕他们都看不起。
溯遥知哭得不能自己。
是不是?……是不是从她写上她想变成蝴蝶的那一刻,蝴蝶就已经给她判了死刑?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蝴蝶,是她的家庭,是她从小到大的环境,是!这个世界给她判了死刑。
她是这个家庭,这个世界的悲剧产物。
溯遥知崩溃大哭,她为什么没能早些看出来她已经病入膏肓了呢?她怎么就没能救下她呢?
溯遥知哭得一抽一抽的,不知过了多久,她哭着睡了过去。
……
“我必须要送她去医院!她已经睡了三天了。”溯沁怡喊道,她看着还在睡梦中的溯遥知,急得都快哭了。
“不行,得找私人医生,外面的眼线太多了。”汪智面色平静,但颤抖的双手却暴露了他的焦虑。
“不行,不行,不行,”溯沁怡突然崩溃了,她紧紧抱住自己的头,喊道,“都不能去,我能感觉到,他们在盯着我……他们都在盯着我们!!他们想害死我们的女儿!我绝对不会让他们得逞!”
汪智怔住了,和溯沁怡对视了一眼,他们的心底明了了,他们的眼底是从未有过的清明,像素点在微微闪烁,他们眼中的代码点一闪而过。
溯遥知一觉醒来,就看见“溯沁怡”和“汪智”在平静地讨论着什么,听不清楚。
“……现在还不是时候……”
溯遥知睡眼朦胧,只听清了这一句,她有些疑惑:“爸爸妈妈……”
“诶,小知,我们一直都在。”溯沁怡和汪智一起握住了溯遥知的手,目光复杂。
“小知,你感觉……还好吗?”溯沁怡忧心忡忡。
“我没事……”溯遥知还没有睡醒,但还是反射性地说了一声“没事”。
“没事就好。”溯沁怡和汪智对视了一眼,眼神复杂。
时间仿佛静止了,在空气里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风帘,过了好久。溯遥知终于清醒了过来,然后开口,打破了这份沉寂:“爸爸妈妈对不起,我太过懦弱了,这段时间我总是躲在你们的身后,让你们承担了所有……”
溯遥知哽咽了一下,随后坚定地说道:“我会通过法律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不仅是颠倒黑白的何阿姨,还有网上听风就是雨,煽风点火,对我们进行无端谩骂,指责,造谣的那些人。”
“没事的,我们是一家人……”溯沁怡眼里积蓄起了泪光。
溯遥知第一次打断了溯沁怡的话:“正因为我们是一家人,所以我才不想让你们独自面对这滔天的恶意,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我会让这件事情彻底结束掉。”
“那我们一家人来一起让这件事情彻底结束掉。”溯沁怡和汪智坚定道。
“好。”溯遥知重重地点了点头,她的鼻头微酸,她又想哭了。
一家人在短短休息了半个小时过后,然后火速联系了律师,收集证据,联系证人,紧跟流程,将何盼凤和一众恶意谩骂的网友一纸诉状告上了法庭。
因为证据充分,种种证据都表明根本就不是溯遥知逼死了何昭兰,甚至可以说是何盼凤逼死了她的女儿何昭兰,何盼凤和那些网友都要遭受牢狱之灾,并且还要承担他们的各种损失费。
但在万事都被敲定下来了之后,何盼凤仍然不敢相信是她自己逼死了他的女儿,并且认为是溯遥知他们动用了权利和钱力,妄图来来逼死自己。
何盼凤指着溯遥知破口大骂:“你们这些可恶的有钱人!你们逼死了我的女儿,还要逼死我!这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这法律根本就不是公平的!”
说完,何盼凤又呜呜地哭了起来:“有钱就了不起吗?有钱就能随意欺压别人,想让谁死就让谁死吗?甚至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凭什么啊……凭什么?”
在座的每个人都没有出声,他们知道,就算他们和何盼凤摆道理,讲事实,何盼凤也绝对不会相信,她只会谩骂溯遥知以及这不公的世界。
溯沁怡和汪智忧心忡忡地看向溯遥知,他们甚至还想捂住溯遥知的眼睛和耳朵,不想让她看到和听到这些,但溯遥知轻轻拂开了他们的手,直面面对这一切,她就立在原地,听着那些她从未听到过的,刺耳的谩骂声,眼神透澈,面色平常。
直到何盼凤整个人都哭骂得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倒在了地上,溯遥知才面色复杂地叫来了医护人员,为她抢救。
在何盼凤被救护车送到医院,抢救回来了之后,溯遥知去交了医药费,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就和父母一起离开了。
在回家的路上,溯遥知才有些手足无措地问溯沁怡和汪智:“我做的这一切是对的吗?我会不会做得太……”
“没有。”溯沁怡和汪智不约而同地说道。
“小知,你做得很好。”在后座,溯沁怡轻轻握住了溯遥知的手,“他们做出了这件事情,就应该知道,他们是要承担对应的后果的。”
一滴一滴泪往下滴落,在车座上洇出了一团团深色的印记:“我就是感觉我有些时候变得不像自己了,我感觉自己好像有些冷漠,但是我又感觉自己做的事好像是对的。”
溯遥知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头,哭得肝肠寸断:“我搞不明白……”
汪智停下了车,在后视镜里和溯沁怡对视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紧接着汪智转回头去,死死地盯着前方,眼眶红极了,捏着方向盘的指骨咯吱作响,雨下得越发大了,雨刮器还在不断地运作着,世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小知,一切都会过去的。”
“一定会过去的。”溯沁怡重复道。
……
等到何盼凤好了之后,在何盼凤被送进监狱的前一天,溯遥知和她的父母去看了她,溯遥知也思考了许久,才决定将何昭兰的日记本拿给了何盼凤,语气很是平静:“你自己好好看看吧。”
随后,他们就离开了,溯遥知迷茫地站在监狱门口,看着灰暗压地,乌云密布的天空,听着背后传来响彻天地的哭喊声和一声声的道歉声,内心酸涩万分,她这样做……是对的吗?
……
在网上,各方评论迅速倒戈,网民们又开始愤恨嫉俗了起来,有些人说,这个何盼凤竟然把他们当枪使,然后又开始谩骂何盼凤了。
很快,这些评论就都被删除,在溯遥知的个人账号里,溯遥知让大家不要去骂何盼凤,她说自己不是圣母,而是觉得自己如果置之不理,任凭舆论发酵的话,自己也会变成自己讨厌的人。
许多网友又开始称赞起溯家的心胸宽广,汪智的公司股票回升,甚至越升越高,那些网友为了弥补自己心中的愧疚,呼喊着让溯沁怡的妆服店再度开门,对此,溯遥知回应,他们不会趁着这个时候发难头钱。
网友听此一言,溯家的名声再度升高,汪智的公司股票一路攀升,市值大涨。
网评逆转,网友开始对溯家表示同情和敬佩,有些人说,溯家也太惨了吧?特别是溯遥知,做了个家教,就吃了两顿饭,还没收钱,就遭受了这样的无妄之灾。
又有一些人说,有些时候共情力太大也是一种罪过。
还有一些人说,自己早知道就不跟随大流骂他们了,谁知道事件竟然反转了,谁知道事实竟是如此呢。
……
舆论就像一阵风,风在哪儿,他们就在哪儿。
……
时间匆匆而过,很快,三年过去了。
汪智的公司和溯沁怡妆服店蒸蒸日上,溯遥知也找到了自己心仪的工作。
溯遥知好像又变回了那个阳光开朗的少女,可她眼底那永远化不开的忧愁却骗不了人。
一切都好像没有变,但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又是一个夜晚,溯遥知又做了那个梦,前方一望无际的黑夜里突然出现了两双眼睛,恶心黏腻,散发着刺眼的光亮。
溯遥知反射性地紧紧闭上了眼,眼前又是一片黑暗,突然,溯遥知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她想睁开眼,但还是遏制住了自己的冲动,悄悄掀开了一条缝。
在适应了黑暗之后,借着月光,溯遥知看见,原本紧闭的房门突然出现了一丝缝隙,她看见有两道人影在看着着她,在那视线却不像梦里的那样幽暗黏腻,反而带着无尽的哀伤。
他们好像在门口站了很久,突然他们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们对视了一眼,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她的床前,溯沁怡的手中有一个方块模样的东西,而汪智的手中像是攥着什么东西。
溯遥知赶紧闭上了眼。
溯遥知的睫毛在不可抑制地微颤着,脑海里在疯狂转动,难道这个世界也是假的?
溯沁怡轻轻推了推溯遥知,溯遥知佯装才刚刚苏醒,正想迷迷糊糊地喊“爸爸妈妈”时,溯沁怡却轻轻捂住了她的嘴。
溯遥知有些疑惑。
汪智抬手比了个“嘘”的手势,然后将一张小纸片递到了溯遥知的手边,窗外风声依旧,窗帘被吹得翻卷起,倾露出了莹莹月光。
月光流淌在溯遥知手中皱巴巴的纸上,上面只有潦草且简短的一句话:“逃,去北极,去最远最高的山顶。”
在看到“逃”字的一瞬间,溯遥知刚刚还红润的脸蛋瞬间变得煞白,她的耳旁突然出现了尖锐的耳鸣声,让世间的一切都听不真切。
她好像记着以前好像也有一个人,在疯狂地叫着她,催促着她:“逃!”
是谁呢?溯遥知感觉自己的记忆有些模糊了。
耳旁突然传来了咝咝的电流声,随后就是熟悉的“滴滴”声,一个模糊不清的声音夹杂着刺耳的“滴滴”声:“逃!”
是溯小米!!一瞬间,脑海中那团蓝色雾气散开,所有的记忆都清晰起来。
溯遥知大汗淋漓,像是刚从水井里捞起来似的,但她一句话也不敢多问,一刻也不敢多待,只是眼神复杂地看了“溯沁怡”和“汪智”一眼,拿上他们给她的,不知为何物的方块和车钥匙,脚步虚浮但坚定地离开了。
“溯沁怡”和“汪智”拿着武器,跟着溯遥知,替她打着掩护,房门外有一辆小型轿车,是专门给溯遥知准备的,他们都提前检查过了,没有可疑的设备。
就在溯遥知要上车的前一秒,天空突然传来了属于直升机的巨大轰鸣声,“溯沁怡”和“汪智”大惊失色,也顾不得什么了,开始大叫着:“快逃,小知!”
溯遥知耳旁咝咝的电流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还夹杂着刺耳的“滴滴”声,豆大的冷汗珠顺着溯遥知的额角流下。
溯遥知的手微微颤抖着,但只是顿了一瞬,便坚定地关上车门,然后启动轿车,扬长而去。
“溯沁怡”和“汪智”看着那一辆小轿车很快消失在他们的视野范围内,终于松了一口气,然后他们拿起了武器,对准了那架直升机,开始疯狂扫射。
虽然只是徒劳,那架直升机毫发无损,但“溯沁怡”和“汪智”还是在不停地攻击着那架直升机。
“溯沁怡”和“汪智”在看到那架直升机径直朝他们加速开来时,甚至还松了口气。
他们遥遥望着溯遥知离开的方向,目光复杂。
小知,我们只能帮你到这里了,真心祝愿你,我们的孩子,希望你能成功离开。
在柔和月光的照耀下,他们眼底的像素点闪烁得更加疯狂,身上有蓝色方纹在涌动,然后一齐涌向了他们手中的武器,他们的武器开始膨胀,变化,变为更加庞大厉害的武器,朝着那架直升机疯狂攻击。
“溯沁怡”和“汪智”知道,哪怕自己会死,他们也想为小知夺得一线生机。
随着轰鸣声停止,“溯沁怡”和“汪智”倒下,从直升机里走出了一个穿着笔挺西装的白发中年男子,他的瞳孔是幽幽的蓝色,在月光下散发着夺目的光辉。
他简单活动了一下身体,皱眉道:“这具人类的躯体真不好用。”
“系统022,下次给我找个好点的身体。”
“好的,主系统。”他身后的系统022恭敬地说道。
主系统径直走向了“溯沁怡”和“汪智”,从上到下睨着他们,看着他们身上已是微弱的蓝色条纹,心中很是不解:“为什么?”
“溯沁怡”和“汪智”身上的蓝色条纹泛着的光亮虽然微小,但却闪烁着坚定的亮光。他们的嘴里发出了咝咝的电流声,听不真切。
主系统微微弯了弯腰。
“……值得……”
听到这话,主系统嗤笑了一声:“又不是你们的孩子,你们值得什么?”
“是……!”“溯沁怡”和“汪智”躺在地上,在月光下,他们身上散发出了点点蓝光,溢散在空气中。
哪怕他们的身体已经虚幻,哪怕他们已经不能实实在在地握住对方的手,但他们还是努力地死死握住对方的手,他们努力发出了声音。
主系统听到这话后,嗤笑声音更大了:“一堆代码竟然妄想成为人!?”
他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还有那个何昭兰,不,它可不是何昭兰,它又不是人,它只不过是一堆代码,竟然也妄图给溯遥知传达信息,好在这人伤心太过,竟然没有发现它三番五次给她传达的消息,真是可笑。”
主系统又笑了:“也真是做着无用功。”
“你们比它还厉害,它的死是必然的,而你们不好好完成任务也就算了,竟然还想将我赐予你们的生命随意丢弃。”
“还有那个系统007,做了多少努力?好不容易爬上007这个位置,就因为一个宿主没有完成任务,要死了,竟然为她求情,甚至不惜我赐予它的生命,甚至在我满足了它的心愿,和它交换条件了以后,还是不满意,企图污染我的代码,它以为它是谁?”
“黑客吗?”主系统笑出声来,“一堆代码还妄图成为黑客?还真是倒反天罡。”
主系统又睨向“溯沁怡”和“汪智”:“你们知道她有多少能量吗?能维持三千世界多久的稳定吗?300光年!!那可是300光年!!!”
“那你有……问过她吗?”“溯沁怡”气若游丝,但那声音却像一道惊雷一样在主系统耳旁炸开。
主系统沉默了,他以前也从溯遥知的口中听到过相似的话:“那你有问过他们吗?”
主系统目视虚空,突然开口,语气肯定:“她会同意的,我一直都在看着她,我知道,她的心中有大爱,如果她愿意,我甚至可以让她当主……”
“你有……问过她吗?”“汪智”重复道。
主系统仍然固执己见:“她会同意的。”
而后又转移了话题:“那你们知道我赐予你们的生命,有多少人求之不得吗?所以……该怎么惩罚你们好呢?”
“……要杀要剐……随意……”
“呵呵,真有骨气。”主系统笑了两声,“我可不会杀你们,我所做的一切都不可以白费掉。”
主系统的脸冷了下来,蓝色的眼睛犹如幽深的寒潭一般。他转头就走,没有再多看“溯沁怡”和“汪智”一眼。
“系统022,将他们的被污染的代码提取出来,禁锢在新的‘溯沁怡’和‘汪智’里,然后把命令代码加固,特别是第一条:永远忠于主系统。”
“违者、生不如死。”
“是,主系统。”系统022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溯沁怡”和“汪智”决绝地对视了一眼,正准备自毁时,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自毁不了。
越来越远的背影那里传来了一道清晰的声音:“我说过,那是我赐予你们的生命,我可以随意收回,但、你们不可以。”
“溯沁怡”和“汪智”躺在地上,眼泪不停地流下,泪珠在月光下闪烁着,又滴落在脏污的泥土地里,沾上了灰暗的颜色,不见一丝光芒。
……
溯遥知还在一路马不停蹄地逃命,她不知道为什么这辆小轿车格外的快,稳。
在路中途,溯遥知一直在不停地摩挲着那个方块,那个方块上面有着蓝色的方纹,但却柔和万分,散发着柔和的光辉。
那是他们对溯遥知的爱意。
突然,那个方块无动自开,出来了很多东西,有衣服,吃食,武器……各种各样的东西,几乎快要把小小的轿车给填满了。
溯遥知呆愣在座位上,她不明白,自己明明不是他们的孩子,他们为什么要为她做到如此?
那个方块像是完成了自己使命般,散为蓝色光点后,消失不见了。
溯遥知第一次停下了车,把头轻轻放在方向盘上,呜呜地哭着。
“……爸爸妈妈……”
奔波了一路,终于,在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溯遥知顺利地赶到了北极地最远最高的山下。
溯遥知环顾了一周,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和东西,她用了很久的时间,用雪把小轿车给掩埋了起来,然后独自爬上了那最远最高的山。
在一踏上那山的一刻,记忆回溯,像电影胶片一样不停地往回倒放着,倒放到了她到那个世界的第一刻。
踏上这一步,溯遥知看到了躺在地上,毫无生气的温霁钰。
再踏上一步,溯遥知看到了目光麻木,身材瘦小的张光言。
再踏上一步,溯遥知看到了担心女儿的张夫人。
再踏上一步,溯遥知看到了渴望像风筝一样自由的张程锦。
再踏上一步,溯遥知看到了在巨大鸟笼里被当做商品展示的灵青杏。
再踏上一步,溯遥知看到了大仇得报,但却并不开心的何萦。
再踏上一步,溯遥知看到了默默为何萦销毁一切证据的绪郎和艳丹。
再踏上一步,溯遥知看到了离开师父后,小心翼翼跟着他们的晏鹤行。
再踏上一步,溯遥知看到了心系百姓,却被心系的百姓所伤的六清。
溯遥知脚步生风,一步步飞速踏上去,企图这样,她就能不看见这些,就能不再经历这些。但她还是看到了叶碧玉,佑全,周长乐,□□,仁愿景,花飞雪,袁老头,小棋………
溯遥知看到了好多好多人,所有的记忆都挤在一起,钻入她的脑海最深处,几乎快令她崩溃掉。
溯遥知脚步颤抖着踏向了最后一步,溯遥知看到了天雷滚滚之下,垂着脑袋,毫无生气的艳几道。
“轰隆”!一道惊雷落下,与溯遥知记忆中的惊雷响声如出一辙,溯遥知脚步一抖,差点就要掉下去,但她还是稳住了。
不知何时,天空下起了鹅毛大雪,落在了溯遥知身上,和那天的大雪如出一辙。
雪色纷飞。
溯遥知看到了几十米开外的晶莹雪莲和与客行,与客行的剑柄上缠绕着一条红绳带,随风飘扬。
雪色漫天,那一抹鲜红显得尤为亮眼。
溯遥知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喉咙滚动,吞咽下了所有的痛苦,就在她正准备走向山顶时,一道黑色人影却走了过来。
“溯遥知。”
霎时间,溯遥知如坠冰窟,浑身止不住地发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怕的,她怕这一切的努力都被白废掉,她怕他们做的努力都是无用功。
“我很欣赏你。”主系统的脸上带着欣赏之色。
溯遥知没有回答他,她静默地待在原地,脑海里的潮水在疯狂涌动着。
“你的能量是我见过最多的一个。”主系统喟叹道。
“能量?”溯遥知不明所以。
“对啊,维持三千世界运转需要能量……虽然这三千世界会反哺能量,但却只是杯水车薪,所以我们发明了宿主,让宿主去体验三千世界,以此来获取能量。”
主系统重复道:“而你的能量是我见过最多的一个,你现在的能量竟然就可以维持300光年。”
“所以我当时根本就没有死!?”溯遥知瞳孔震颤。
“不不不,你当时虽然只是成为了植物人,但离死也不远了。我们只是等价交易而已。”主系统摆手。
溯遥知没有回答他,只是在心中嗤笑了一声。
“所以……你愿意当系统吗?我可以破格录取你,你可以当系统001,如果考核通过,我还可以将主系统的位置让给你。”
“不要!”溯遥知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她终于明白了溯小米明明只是一个系统,但她却能明显感觉到溯小米有人类的情感,原来溯小米是被他哄骗过去做了系统。
“为什么?你不爱百姓吗?你不爱这大千世界吗?”主系统很是不解。
“我爱,但这不意味着我就必须去做系统、来表达我的这份爱意。”溯遥知眼神冰冷了下来。
主系统又想起人不是有很深欲望吗?他劝说道:“而且你一下就能到达这么高的地位,这就意味着你会有无尽的权利和……”
溯遥知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一字一句道:“我、不、稀、罕。”
主系统的面色也冷了下来,眼神犹如冰冷的寒潭,刺出了寒冷的光:“我再问一遍,你、愿、意、吗!?”
“不、愿、意!”溯遥知眼神冰冷透彻。
“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说完,主系统虚空一推,溯遥知直接从山巅掉了下去。
在掉下去的一瞬间,溯遥知看向前方,明明只差几十米的距离,她就可以真正地回家了。
一滴泪漾在了半空中,只停滞了一瞬,就和溯遥知一起跌落了下去。
在空中,记忆又像电影胶片快速回溯,溯遥知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爆炸了。
对于溯遥知来说,在那个世界的痛苦大于欢乐,但溯遥知却经历了一次又一次,不停地经历,不停地痛苦,但这个世界却在逼着她回忆起所有。
她不想再回忆了……她真的不想回忆了……实在是太痛苦了!
这一次,没有人接住溯遥知,溯遥知狠狠地砸在了坚实的冰雪地上。
就在溯遥知快要崩溃时,溯遥知第三次看见了躺在地上,生死未卜的温霁钰,只不过这次……
换成了她。
溯遥知躺在雪地里,奄奄一息,血迹顺着嘴角蜿蜒流下。
溯遥知很困,也很累,但是她不愿像上次一样沉沉睡去,她努力瞪大了双眼,看着下着雪的天空。
那天的雪也像今天的一样大吗?
“睡吧。”主系统不知何时走了下来,他的右手漾着蓝色的柔和光辉,向下抚着溯遥知的眼。
溯遥知依旧瞪着双眼。
“睡吧。”主系统右手漾着的蓝色光辉更甚了。
溯遥知终于闭上了眼。
大雪还在下着,北风还在呜呜地刮着,像是在痛苦地哀鸣。
“系统022。”主系统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盖在了溯遥知的身上,主系统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内衬,但他并不感觉到冷。
“在。”
“治好她,然后把她在这个时间段的记忆消除掉,把她在那个世界的记忆加深。”主系统欣赏地看着溯遥知,然后用白色的腕袖轻轻擦拭干净了溯遥知嘴角的鲜血,血红色在主系统白色的衬衣上显得尤为浓重。
看着恢复干净的溯遥知,主系统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是。”
地上的溯遥知睫毛微微颤了颤。
……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溯遥知像是回到了从前,但她内心的痛苦却更深了,她总是会想到她在那个世界的人和事,她只有通过拼命赚钱来掩盖这份痛苦。
她也时常装作不明白,为什么她的爸爸妈妈眼里总是蓄满了泪水,总是蓄满了她读不懂的情绪。
人生总是在半强迫式地接受和被动地妥协。
既然他想,那么她就演给他看,演出他想看到的东西。
说不定……说不定这样……她就能回家了呢?
溯遥知将赚到的这些钱在山区创办了学校,还创办了众生基金会,每一笔钱都透明公开。
溯遥知很累,但她却很开心,因为她内心的痛苦在被逐渐掩埋起来,虽然有时候会突然冒出,甚至痛苦更甚,但溯遥知会去做更累更重的工作来掩盖掉它。
溯遥知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有一天,她在一处花园里喂完了小猫时,她看见了晏鹤行。
但溯遥知却无感,她想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因为溯遥知以为这又是她的幻觉,但这次,晏鹤行却拉住了她,手上的触感温暖真实。
溯遥知抬起头,震惊地看向晏鹤行,晏鹤行见溯遥知看见了他,连忙松开了手,他有些不知所措。
“你是真的吗?”溯遥知的眼眶红了。
“真的。”晏鹤行拉了拉自己的衣角,露出了一个清润的笑容,但就在下一刻,晏鹤行在看到溯遥知眼泪落下的一瞬间就慌了神,脸上清润的笑容也消失不见。
“你别哭。”晏鹤行从兜里拿出了纸巾,但却不知道该帮她擦,还是该递给她,刚刚拉了下手,也是因为他在看见溯遥知装作看不见他时,心中有了无法抑制的冲动。
突然,他的动作停下了,他看见溯遥知哭得好伤心,好伤心,他知道溯遥知过得很痛苦,很痛苦。
晏鹤行嘴唇翕动:“哭吧。”
溯遥知嚎啕大哭,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和痛苦全数倾出。
等到溯遥知慢慢缓过来之后,晏鹤行虚扶着她,坐在了公园里的长椅上,晏鹤行从背后拿出了一个盒子,然后递给了溯遥知,他笑道:“你回家再看,这是关于我们所有人的故事。”
溯遥知怔怔地接了过来,盒子的表面上画了很多Q版人物,溯遥知仔细地摩挲着每一个人物,她知道每一个人物代表着谁。
溯遥知几乎又要哭出来,她不知道她该说些什么,她只知道不停地道谢:“……谢谢……谢谢……”
“溯遥知。”晏鹤行有些正色。
“嗯?”溯遥知的嗓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是我能深刻地感觉到你过得很痛苦,很痛苦,你能……和我说说吗?”
“……就是……我不知道我做的事情到底是对……还是错,我感觉到我很迷茫,我不知道我该做些什么了……”溯遥知哭出声来。
“溯遥知,我觉得你做的决定都很对,我相信你,你可是救世主,你只要坚持你认为对的事就可以了,我们都在背后支持着你。”
只要坚持自己认为对的事就可以了?
忽然起了一阵风,这阵风将这句话吹到了稚年。
溯遥知才恍然想起,父母也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
那时候自己快要幼儿园毕业了,所以幼儿园组织了一场毕业照活动,家长们也会去。
当时自己带了一个很好看的太阳花发箍,有很多小朋友都吵着想要,自己很纠结,她很喜欢这个太阳花发箍,因为这是她爸爸去国外出差时,专门给她带回来的。
就在她万分纠结之际,妈妈蹲了下来,对她说道:“小知,你想给就给,不给就不给,这是你的。”
“可是……”小溯遥知摸了摸头上的太阳花发箍,还是有些纠结。
妈妈摇了摇头:“你只要坚持自己认为对的事就好了。”
爸爸也附和道:“对啊,小知,坚持自我,冲向巅峰!”
这两句话重合到了一起,犹如一道惊天之雷在溯遥知耳边炸响。
溯遥知呆愣愣地看着温柔看向她的晏鹤行,好半晌才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还有就是……”晏鹤行不敢正视溯遥知,他有些说不出口。
“嗯?”溯遥知语气询问。
“温霁钰很喜欢你,他为了你也来了,他……”晏鹤行说不出来后面半句话了,他原本想说,他为了来到你的这个世界,没了八条狐尾,但晏鹤行怕他说出这句话后,溯遥知会更加自责,可他的本意却是想让溯遥知正视自己的心意,遵循自己的内心。
“嗯。”溯遥知闷闷地嗯了一声,低下了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随后两人便相顾无言,各自坐在长椅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日暮西沉,晏鹤行突然看向溯遥知,声音忐忑:“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好。”
晏鹤行虚拢了一下溯遥知,随后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个字:“逃。”
溯遥知的内心瞬间翻起惊天骇浪,但她面色还是不显,甚至还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意,因为她知道有很多“人”在监视着她。
但她觉得自己好像逃不掉了,她微微靠了靠晏鹤行的肩膀,她还是轻声答道:“好。”
他们只虚虚抱了短短几秒,晏鹤行就松开了溯遥知,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加油。”
“嗯!加油!”溯遥知眼里带着泪意,但却笑得明媚。
“时间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再见。”晏鹤行忍着内心波涛汹涌的情意,起身说道。
如果能,晏鹤行真的很想时间永远永远停在刚刚的那一刻。
“我们还能再见吗?”溯遥知问道。
晏鹤行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再见。”溯遥知扬起了大大的笑容。
溯遥知表面做得滴水不漏,可内心早已是千疮百孔。
“再见。”
可谁都知道,他们不会再见面了。
溯遥知带着礼物向着前方走去。
晏鹤行一直目视着她的离开,他的眼睛模糊了,她的身影也模糊了……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在落日的余晖下闪出夺目的光芒。
你说我是朗朗明月,而你是明亮的暖阳,明月和朗日只在天晓大破亦或者在黄昏之时相见,而我于黄昏之时,终于短暂地拥抱了一下太阳,又将她归于天空。
“妈妈,妈妈!有好多好多泡泡呀!”一个小男孩拉着妈妈,用手指着漫天流光溢彩的泡泡,惊喜道。
泪水飞洒,溯遥知没有回头。
……
溯遥知跑了好久好久,直到自己再也跑不动了,才在一个路灯下,喘着粗气,瘫软在地。
黑夜里的繁星格外明亮,月亮依旧高悬在天空之上,溯遥知望着天上的明月,仰头哭了出来。
路灯将溯遥知的身影拉得格外的长,路灯倾洒出清冷的光,溯遥知一个人孤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溯遥知周围是一片黑暗。
只有她在的地方,才是一片光明。
但此时,光明却哭了。
周围黑暗,唯余光明在黑夜里独自哭泣。
夜,还很长。
……
时间从指缝的罅隙里流逝而过,转眼间,三年又过去了。
溯遥知的事业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那天,溯遥知从公园里回来后,做了好久的思想准备,才打开了那个盒子,里面是一本画册。
她翻开来,看着画册上的Q版人物,很萌,很可爱,溯遥知笑着笑着就哭了出来。
溯遥知泣不成声。
那个世界根本就没有这种画风,而且溯遥知曾看过晏鹤行画画,他最擅长的可是水墨画。她不知道晏鹤行到底学了,画了多久,才画出这么流畅且完整的故事。
而且他是把故事用Q 版的形式给画出来的,会不会……他知道自己不开心,所以他会不会……就是想让她开心开心?
晏鹤行用最萌的画风画出了最好的故事。
这是属于他们的故事。
……
又是一个明媚的上午,溯遥知在赶往众生基金会的途中,看到一个小朋友的花朵玩具掉在了地上。
溯遥知伸手去捡,却不曾想和另一个指尖相触了。
溯遥知意有所感,抬头望去。
是温霁钰。
他此刻露出了一个忐忑又慌乱的笑容。
突然,温霁钰的左边,有一只手伸向了那个花朵玩具。
是灵青杏。
而后,温霁钰的右边,又有一只手伸上了那个花朵玩具。
是晏鹤行。
随后,从温霁钰的身后伸出了无数只手。
是张光言,张夫人,张程锦,何萦,绪郎,艳丹,六清,叶碧玉,佑全,周长乐,□□,仁愿景,花飞雪,袁老头,小棋………
溯遥知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明媚动人。
她不再孤单,她的前方是千千万万的人。
……
溯遥知和温霁钰一起做事,一起管理众生基金会。
他们的关系不像溯遥知临走前夕那样降至冰点,同为陌生人了,也不像刚开始那会儿互相针对对方了,他们的关系开始变得和谐。
因为溯遥知也想通了,她想,自己本来就是抱着一种不正常的目的去接近温霁钰的,那她又有什么资格在听到别人以一种不正常目的接近自己时,生气和恨他呢?他们也算是扯平了,接下来就好好相处吧。
温霁钰想,这次就换他来拯救溯遥知吧,他会让溯遥知感受到满满的爱意,毕竟……路还很远,时间也还很长。
……
溯遥知这个名字可以称得上是家喻户晓,人人都知道,人人都对她赞不绝口。
一走进众生基金会,就能看见一幅巨大的画像,上面画着的全是各式各样的Q版人物。
有人曾经采访过溯遥知,问她,这些Q版人物是谁?
溯遥知神色认真地回答道,他们都是众生基金会的创始人。
……
直到临终前,头发苍白的溯遥知突然又听到了熟悉的“滴滴”声。
她知道她该回家了。
溯遥知闭上了眼。
在溯遥知旁边,紧紧握着溯遥知手的温霁钰也万般不舍地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熟悉的“滴滴”声,她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