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是个复杂离奇的东西。
在梦里,没有任何逻辑与规则。
早上七点,晏欣然迷迷瞪瞪从床上爬起来,昨晚她做了个特别有意思的梦,梦到了学生时代的讨厌鬼,那个长得高高瘦瘦,白净高傲的男生。
她不清楚两个人见面一言不合就掐,多数是她暴跳如雷对方稳如老狗仿佛入定的状态,竟然能友好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她抓了抓睡乱的头发,内心深觉这一定是个假梦。或许是昨天太累了,影响睡眠质量。她发誓,这辈子讨厌鬼就算是做了拯救银河系的天大好事她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下下下下辈子也不可能!
时隔五六年,晏欣然以为自己在时间这个万能药的作用下已经对这个人开了极大的磨皮和模糊,连轮廓都不记得那种。
然而这个万能药失效了,她不仅没忘,似乎还记得很牢。在梦里见到他那张熟悉的十七八岁的脸,她觉得挺稀奇。
多半是昨天那张教学活动安排表的功劳,她想。
昨天晏欣然收到教学安排表,她教两个班的化学,其中一个班的班主任叫管卫。
晏欣然看着手机屏幕上这两个熟悉的字,思绪一下拉回从前,有一个人也叫管卫,她眨巴眨巴眼睛,心里又惊又怕。
本着“就凭两个人水火不容的情况他怎么会来”的心,晏欣然安慰自己是同名,然后否认心里那个管卫会来的可能性。但是不可否认,他还是对这个叫“管卫”的人抱着那么一丝丝奇怪的心理。
自己推理揣度完不算,为了肯定自己的答案。晏欣然还是旁敲侧击的去从旁人那儿套了点消息,最后得知某人还在国外,据说可能准备在那边发展了。
哦,那没事了。
等着他回来发现大家都在说二中有多牛,而她晏欣然在二中工作。
昔日的一中第一也已经是曾经。
哈哈,晏欣然越想觉得越爽。
结果没想到,还是在梦里见了一面,老旧的街道两旁挂着红红的灯笼,管卫骑着他那辆黑色的自行车,后座载着她,微风吹拂着,扬起她的头发,画面越看越温馨。
将冷水拍在脸上时,混沌的大脑这才清明回来,从梦境里完全抽离。站在全身镜前面,前前后后打量了一番,她满意的下楼。
第一天上班,也不算真正意义上的上班,晏欣然昨晚还是不可避免的有点失眠。不过这会儿,她已经调整过来,精神百倍了。
开学前一星期,学校召开教职工大会,对新学期的到来进行安排。
看着顺水二中铮亮的几个大字,在太阳的照耀下闪着金光。学生时代那些画面一骨碌涌上来,晏欣然感到了亲切,在校时,不曾好好看过这块牌子,掐着点匆匆进校,赶着时间匆匆离校。毕业后,偶尔在朋友圈才能看到。
不怀念是假的,但是对吃的怀念更加迫切。
她没有直接开进学校,而是继续前行一段距离拐了个弯,进了旁边的巷子里,靠边将车停好。
这儿是不完全意义上的小吃街,各色摊贩都有,因着旁边有居民楼,还夹杂着一个菜市场,于是在香喷喷的摊子中间,也就是菜市场的大门两边,你可以看到一些卖菜的老头老太太。
许是无聊,在这样的环境中,老头带了一副象棋,与旁边懂点棋的摊主走几局,在周末的时候,还会有学生和他们过过招。而老太太则是唠唠嗑拉拉家常,手巧的还会带着鞋垫来绣。
晏欣然有个特别的爱好,身边很多人都不爱吃西红柿,但是她很喜欢,特别是生的西红柿。当别人在水果摊前琢磨挑哪一个的时候,她则是钻进了菜市场为了西红柿和老板砍价。
找到熟悉的摊贩,买了两个肉包,一杯豆浆,外加一根裹满了辣椒的烤肠,把袋子往车把手上一挂,晏欣然骑着车稳稳当当来到了大门口。
伸缩门不见收起,晏欣然熄了火停在原地,人没从车上下来,看到保安室出来个人,一瞅,老熟人。
晏欣然朝过来的保安挥了挥手,喊到:“老刘。”
老刘很健谈,天上地下都懂点,很能和学生打成一片。一次暑假,晏欣然在门口值班室等着家里面来接,和老刘聊了几句,这一问下来,俩人是同乡,还是挨着的两个村,多少有点沾亲带故。
脱了校服,退掉了青涩和稚嫩,老刘一时间没有认出她来,板着面孔严肃的问:“干什么的?”
别说这一嗓子怪有威慑力的。
晏欣然局促得有种回母校要给班主任打电话来认领的窘迫感。她手摸进口袋,差点就拿出手机拨号。
把老师证掏出来挂在脖子上,把带有自己寸照的那面翻过来,告别老刘晏欣然慢悠悠哼着歌骑着小电驴进校的时候,她才完全拥有已经变成老师的实感。
不用在规定的时间进校,不用因为迟到被记名字而被老班一边面带死亡微笑的警告一边惩罚打扫卫生而烦恼。
进了大门是一个喷水池,没开。池水里可以看到几尾游动的鲤鱼。周围的树叶还绿着,空气中有淡淡的,若隐若现的桂花清香。
看到一个学生的背影,她不禁想到那个人,他是隔壁一中的,校服是经典的蓝白两色。
在“前不过额,侧不盖耳,后不及领”的剪发标准上,他留着寸头,硬是靠着一张脸和耀眼的成绩单火遍了周围学校的校园墙。
少年自是恣意生长,令人艳羡的。
晏欣然祝他前程似锦。
车位很多,晏欣然路过一辆辆车,挑选了一棵满意的树才在那棵树前的车位停下,绿色而又浓密的树下,她先把头盔取下来挂在一边的把手上,从另一边取下包子和豆浆,咬一口包子喝一口豆浆,然后欣赏旁边的车。
前面是一辆黑色的车,四个环相扣的奥迪。
再往前是一辆甲壳虫小车。
这一排车里多是黑白两色的车。
视线又回到跟前。
奥迪车窗闭着,看不见人,车里面传来说话声,听着应该是在打电话。晏欣然想明白这一层,惊觉自己像个偷听狂,正当她拎着自己的早餐,准备来一个刚刚停好车准备走人的状态时。
旁边的车另一边的车门打开了,男人脸上挂着极度友好的笑容,问候她:“不吃完再走吗?”
晏欣然的脑袋里不由得浮现今早的梦。
看着面前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她刻意的试探:“管卫?”
其实她心里知道他就是管卫。
有些人即使是好几年不见,你依然可以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他来。管卫就是这样的人。
他依旧帅得一塌糊涂,头发续长,单眼皮,看着就不好相与,眼睛下是卧蚕,脸上挂着笑,将攻击性弱化了些。穿着一件胸口处绣有红色小字“有为青年”的白色T恤,下身一条有设计感的牛仔裤。
牌子货,都挺贵的。
晏欣然想他确实是过得很好。
管卫唇角勾着笑:“你好啊,晏欣然。”
晏欣然感觉一种情绪冲上头,宛若寻常的燃烧,然后时不时的嗞拉出火星子,将她的大脑冲撞得晕乎,她轻而易举将这种感觉归类为对讨厌鬼的怨怼,她没话找话:“你这车挺不错。”
管卫说:“别人的。”
似是看出她探究的目光落在他的衣服上,他接着说:“高仿。”
他话语轻松,闲聊般:“这衣服质量老好。”
晏欣然想了许久的夸赞他的漂亮话全部卡在喉咙里,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心里想,他怎么混得这么惨。
她本想劝他没必要这样,终究又怕伤着他的自尊心,她转了个话题:“你怎么来二中了?”
在参观和上班中她愿意选择前者。赶紧看完赶紧滚。实在不行直接拜拜不送没什么好看的。
管卫:“路过你信吗?”顺带开个会。
“屁。”对他敷衍随意的回答她显然不信。
“在学校呢,说什么脏话,晏老师。”他看着她的眼睛,珍重的念出后面三个字。
来到学校的第一个“晏老师”没想到是他贡献的。晏欣然没琢磨出管卫念出这三个字时掺杂的温柔,而是觉得一个“屁”这才哪儿到哪儿呢,但感受到脖子上挂着的东西,她心里默念三遍:文明礼貌。
于是,晏欣然只能瞪着他。
离开会还有十分钟,两人这才到小礼堂。
能坐的位置不多,集中在前排。
对新学期的到来展望规划,从校园建设到学生成长,一谈就是一个多小时,校长盯着下面的老师,脸上是掩不住的欣喜,他一高兴,不免又多说了几句,在最后目光移过来又移过去,往某个方向停留了一会,眼里满满的未来可期。
“今年我们学校又注入了一批新鲜血液,老师队伍不断壮大,希望在大家的努力下共同创造更好的二中!”
一番话是说得激昂澎湃。
说到老师队伍,晏欣然隐约听到周围一些关于“top1大学”“出国”“留学”的赞叹,串连起来,她觉得这些人可以直接报管卫的身份证号码。
下一个上台代表高一老师发言的就是这位厉害人物。
晏欣然下意识扭头看管卫。
管卫面带微笑,感受到她的目光,他还悄声问她:“晏老师怎么了嘛?”
那句“你难道不上台吗?”没问出来,晏欣然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没事。”
大屏幕上切换成厉害人物的光鲜履历,本科清大毕业,后出国深造,发表多篇优秀论文。
只是名字不叫管卫。
PPT没有弄错,上台的也不是他。
台上的男人梳着二八侧背,身上是白色衬衫,顶端的纽扣解开一粒,领口微微敞开,手上戴着一块银色的手表,典型的成功人士。
耳边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亲爱的各位老师们,大家早上好!”
台下响起鼓掌声,在她的余光里,可以看到管卫的脸,同时浮现出礼堂里其他人的脸,一张张脸重叠出同一个神态。
礼堂里的光很亮,照得台上的人变白虚幻,透过去,她看到管卫站在三千多人注视的台上,手里捏着一张稿子,自信大方的分享自己的学习经验。
时间太久太久。
晏欣然垂在腿边的手不觉的捏紧了自己的裤管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