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结束。
阴森森的声音还隐隐在整个世界上空回荡，连余音都显得刺耳，其中还夹杂着令人窒息的紧迫感。
电子音停下的那一刻，游鲤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了几个人略显慌乱的脚步声。
他顿感不妙，与谢惊鸿对视了一眼。
两人默契地都没有开口，而是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向面前狭长的街道。
放眼望去，只见整条街两边的血色路灯都开始频频闪烁，在这黑夜里显得太过诡异恐怖，实在不宜久留。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游鲤顿时也顾不得恐惧，猛地往前快走几步，拽住谢惊鸿就往街道深处冲：“跑！”
谢惊鸿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只得下意识地跟着少年往前方跑去。
游鲤拉着谢惊鸿跑得飞快，而身后那几个人似乎也在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追过来。
人数好像还不少，大概七八个。
他还听见有人大声喊着：“开什么玩笑？！我们没有钱、也不知道学校和宿舍楼在哪里，怎么可能在规定时间之前睡下？放我回去！放我出去！”
游鲤不由得蹙眉。
其实那人也没说错，但就目前这个状况，谁知道怎么离开这里？
还不如想想怎么避免“惩罚”，毕竟它具体是罚个什么，现在谁也不知道。
但无论如何，避免一次“惩罚”，就一定会多一分活命的机会。
在未知的情况下，只有把活命的可能性提到最大，才有机会生存到最后。
游鲤边跑边想，人也慢慢冷静了下来。
他现在烦恼的是另一件事。
游鲤转过头，看向身后的少年：“谢惊鸿。”
“我在呢。”
他们已经跑出了刚才所在的街道，甩开了身后可能会追上来的人。
现在，他们的周围一片空旷，游鲤停下脚步，左右张望了一下，发现远处有十几栋居民楼，在这大片空地上甚是显眼。
遥远的天边不知道怎么回事竟还起了大火，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所有人几乎都陷入了恐慌之中，尖叫声和咒骂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朝着这里不断靠近。
有混杂着血腥味的凉风吹过，谢惊鸿顺势撩起了额前的碎发。
他听见游鲤说：“我们现在是搭档……呃，也算是合作关系吧。”
“虽然我们以前是死对头，我总是跟你为了争第一而吵架，”游鲤别过脸去，总感觉尴尬，“但是，那时候好歹我能跟你一较高下，我们可以彼此信任，因为水平相近……可我现在成绩也没以前好了，我……”
他深呼吸一口气，垂眸低声道：“我不知道你还会不会信任我。”
游鲤总觉得自己很快就会被淘汰，那什么“顶级天才尖子班”实在给了他太大压力——中考没考好，上高中以来自己更是妥妥的学渣、稳稳的倒数第一，天才之类的字眼如今实在离他太远。
一个人拔尖，另一个差得能让人大跌眼镜——这种情况在双人搭档制度下是最忌的，随时可能会被淘汰。
因此私心里，游鲤其实觉得自己有些拖谢惊鸿后腿。
但谢惊鸿听完却只是抿了抿唇：“现在这个情况，我除了信任你以外，还能信任谁？”
他弯起眼眸，笑得温和：“都说了是双人搭档，搭档就是能彼此信任、交付后背的存在啊。”
砰，砰，砰。
游鲤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他抬眼与谢惊鸿对视，略带慌乱地开口。
“那好——现在没有足够信息、也没有人知道‘学校’在哪里。”游鲤语速很快，他感觉脸颊发热，只想着快点同谢惊鸿说完自己想法了事，“但刚才我看到那片居民楼的时候，我有了一个想法。”
“‘学校’可能就在那里面，不过我不太确定……如果你愿意和我赌一把的话。”
谢惊鸿依旧笑着：“我愿意。”
游鲤：“……”
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他还没说话，就听谢惊鸿又道：“但是，我可没认为过你是我死对头。以后别用这个词形容我们以前的关系。”
游鲤下意识反问：“那用什么词？”
“相爱相杀。”
游鲤：“……”谁和你相爱了？
他把手从谢惊鸿手中抽出来，转身就走。
谢惊鸿走快几步，追上他，硬是抓过游鲤的手牵着：“别丢下你搭档不管啊，互帮互助才是生存到最后的法则……”
游鲤瞥他一眼：“你少自作主张牵我手。”
谢惊鸿笑容淡了些，还没搭话，游鲤便突然瞳孔骤缩，一把将他的手拉起，拼命地朝那片居民楼跑去。
“跑！快点跑，别松手！”
游鲤近乎惊恐地喊出声，谢惊鸿踉跄了几步，被他拉着往前奔去。
“怎么了？”谢惊鸿问。
“你看看你身后，密密麻麻的好多学生！”游鲤的声音都发着抖，“他们都发现那片居民楼了，不管怎样，我们一定要抢在他们之前到那里——”
就算有一定可能被淘汰，也要拼尽全力抢占先机，不然就会受到“惩罚”！
身后的人群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极快地奔涌而来，黑压压的一大片，那场景堪比丧尸围城。
其中有人大喊着：“学校肯定在那边！”
“有两个人跑过去了！追上他们！跟着他们走！”
……
谢惊鸿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跑得这么快过。
游鲤以前就是校里的跑步健将，年年都破学校长跑和短跑纪录——他就不行了，要他跑得跟游鲤一样快那是不可能的，谢惊鸿觉得自己还不如去连着考几场试。
现在他被游鲤拽着拼命地跑，没几步就感觉眼前发黑。
所有感官的知觉似乎都要消失了，谢惊鸿耳边嗡嗡的，只模糊听到风声在耳边呼啸，还有心脏砰砰狂跳的声音。
他咬着牙，死死抓着游鲤的手，尽管累得几乎要昏过去，但出于求生的本能，身体依旧下意识地迈开步子追在游鲤后方。
少年拉着他，跑的速度极快，很快两人就把身后的学生们甩得远远的。
距离居民楼还有五十米左右，游鲤明显感觉到身后的人越跑越慢，步伐声也越发沉重。
“你撑住，谢惊鸿，再跑一会儿就到了，”他偏过头，“跑到楼里面，就能暂时甩开他们了——等等。”
离他们十米左右的地方，忽然传出了轰隆隆的声音。
大地隐隐裂开一道缝，几道铁门和铁栅栏伴随着轰隆声正从他们面前缓缓破土而出，把他们隔绝在居民楼的范围之外。
游鲤傻眼了。
谁都没想到还有这情况发生，现在前面进不去，后又有一大群人拼命追着，事态实在不妙。
他一咬牙，继续拉着谢惊鸿冲到门前，随后看了眼身后的搭档，又抬眸望了望离他们极远的一大群人，这才停下了脚步。
谢惊鸿觉得自己脑子还是晕晕乎乎的，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还死活不肯送开游鲤的手。
“怎么……了？”
他勉强睁开眼，就见面前的铁门上有一块小小的液晶屏，旁边挂着一只红色的喇叭。
喇叭里正传出个一卡一卡的女声：“请——输入——六位数的密码——请——输入——六位数的密码——”
声音又尖又刺耳，谢惊鸿打了个冷颤，觉得自己的头都要被吵得裂开来。
他整个人都摇摇欲坠的，索性侧过身，一只手依旧拉着游鲤，另一只手搭在游鲤的肩膀上，还趴在他肩上深呼吸，试图调整自己目前的状态。
谢惊鸿说：“我有点难受，很累，借我肩膀趴一会儿。”
只是他们现在这个动作……从后面看过去，就像是他把游鲤抱在了怀里一样。
意识到这点后，游鲤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你……”他刚想一肘捅开谢惊鸿，见这人面色苍白，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最后还是叹了口气：“算了，情况特殊，你要趴就趴着好了。”
谢惊鸿微微垂眸，悄悄勾了勾唇。
喇叭还在尖声播报着：“请输入——六位数的——密码！”
“知道了知道了，”游鲤烦躁起来，“进去还要输入六位数的密码，我们知道密码吗？”
谢惊鸿趴在他耳边，轻声问道：“我猜猜看……上回广播里说的时间是几点几分来着？”
“凌晨一点零九分。”
游鲤还是觉得他们现在这个姿势很奇怪，他连头都不敢回，整张脸又开始发烫，只得继续开口道，“我懂你意思了——有手表吗？电子手表，精确到秒的那种。”
“有啊，你拉着我那只手的手腕上就有。”
游鲤撩起谢惊鸿的袖子到手腕上。
“一点十九分四十一，二，三秒……”
他皱起眉，抬手在液晶屏下方的键盘利落按下六个数字。
喇叭大声念道：“零，一，一，九，四，七——”
“检测到密码输入正确。”
轰隆一声，铁门拖着地应声打开，咔啦咔啦的，刺耳得很。
游鲤拉着谢惊鸿，闪身钻了进去，大门便立刻砰地关上。
“恭喜两位玩家，成功进入校园所在区域！”
谢惊鸿歪了歪脑袋：“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
游鲤沉默一会儿，才慢吞吞道：“嗯，不愧是谢大学神。”
他抬起眼，看向铁门之外。
之前追在他们身后的那一大片学生刚好在这时涌到了铁门外，双方现在就隔着个门对峙。
“我听到了，密码是011947！”
“输入试试……为什么密码错误？”
有人朝游鲤喊：“喂，同学，这个门怎么打开的啊？”
游鲤眨眨眼：“不知道啊，我乱输的。”
“放屁！”一个男生气急，骂道，“哪来的这么好运气，六个数字都能蒙对？你怎么不说你高考六科能蒙个七百五？”
游鲤实在受不了，一提考试他就来火，于是开口就呛了回去：“有骂人的病，没被救的命！”
“……”全场俱静。
谢惊鸿没忍住，最后扑哧一下笑了。
那男生也意识到在这种情况下这么说话完全是自寻死路，刚想开口装儿子叫爸爸，结果游鲤嗖地一下拉着谢惊鸿就跑：“走了，我和他们没啥缘分，不救了。”
“喂！你回来啊！”
“哎，同学，同学！”
身后一群人哭爹喊娘的，游鲤头也不回，边跑边对谢惊鸿道：“这群人都聪明得很，过了兵荒马乱的这阵子之后，绝对会回过神来知道怎么破密码，我们快点先跑。”
打的就是一个反应速度和时间差。
“……”
谢惊鸿问：“去哪？”
这破败的地方一看就不像是校园的样子，更遑论什么“校内商场”了。
然而刚才那喇叭又说这片居民楼是“校园所在区域”，——至于学校具体到底在哪个位置，谢惊鸿一时半会儿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他看向游鲤，等着少年开口。
“去第二十二栋，九楼第二号房。”游鲤喘着气，手一指不远处，“现在凌晨了，应该是九月二号。我决定赌一把，那里应该就是进去学校的关键。”
毕竟连几时几分几秒都能拿来当动态门禁了，那么学校所在的地点应该也能用年月日推算出来。
谢惊鸿评价：“天才。”
游鲤翻白眼，毫不客气地否定道：“我是学渣，我可不是天才。”
谢惊鸿沉默几秒，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那句“少否定自己了”还是被他吞了回去。
总感觉矫情。
最后他勉强牵起唇角，“嗤”地冷笑一声：“谁信谁傻逼。”
-
二十二栋离这里并不远。
游鲤拉着谢惊鸿急匆匆跑着，转过街角，左拐右拐一阵子后绕到了倒数第三栋居民楼。
“就是这里。”游鲤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建筑。
居民楼有点高，目测三十米左右，十层楼的样子。
楼边挂着一个巨大的木牌，不知道是谁用血红色的油漆在上面写了个“NO.22”，还在旁边按了个掌印，暗红色的液体在掌印下方划出五道长长的痕迹，让整栋楼在昏暗的路灯下更显阴森。
游鲤微微偏过头，二十二栋的旁边就是二十三栋和二十四栋，奇怪的是这两栋楼的楼墙都干干净净的，什么奇怪的痕迹都没有。
“这里只有二十四栋楼。”谢惊鸿咕哝着，“我们先进去试试。”
游鲤没说话，就是默认了。
他们一迈步子，就感觉到脚下有什么东西硬邦邦的，硌脚。
谢惊鸿下意识地低头望去，正好和一只骷髅头骨对视上。
然后，那只骷髅头磨了一下牙，黑洞洞的眼眶里猛地冒起了绿光，接着就朝着他一蹦一蹦地挪过来，像是想咬住他的裤脚。
谢惊鸿当场就跳了起来。
紧接着游鲤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直冲云霄的惨叫：“哇啊——！！”
声音之大，足以掀翻附近整块地。
游鲤：“……”
他的脸色都硬生生被吓得惨白了几分。
游鲤捂了捂脑袋，皱起眉头，转过头去：“你干嘛呢？”
谢惊鸿逃命似的冲到他身后：“你看那个脑袋——”
游鲤不耐烦得很，也许是一个小时前就已经被一只头骨吓过的缘故，此刻他甚至连恐惧的情绪都没有了。
他抬脚就朝着它狠狠踩了下去，把那只骷髅头碾了个粉碎。
谢惊鸿的声音一下子就卡在了喉咙里：“……”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游鲤比那骷髅头还恐怖几分。
游鲤冷着脸，转过身来扫了他一眼：“还不走？”
谢惊鸿主动伸出手，把他拉住：“给我壮壮胆。”
“……”游鲤冷笑，“你要是一会儿见到鬼了就惨叫一声，看看谁先吓死谁。”
谢惊鸿勾起唇：“可别打趣我了，要是一会儿半路杀出几个考题，也只有我能救你呢。”
游鲤翻着白眼，根本就懒得搭话，径直拉着他进了第二十二栋居民楼。
经过这么一插科打诨，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也轻松了不少。
外面传来了隐隐的步伐声。
游鲤微微拧眉：“他们果然追上来了。”
这里面没有楼梯间，只有一个电梯口。
谢惊鸿冷静下来，看着那电梯挑了挑眉：“你觉得它安全吗？”
“现在这情况还有别的选择吗。”游鲤按下电梯门开关，“这儿又没有楼梯。不管它安不安全，想上九楼，就只有这一个电梯可上。”
“也是。”
他们进入电梯内部，游鲤看了眼边上一排的按键，啪地一下把“9”键按亮。
电梯缓缓关上门，开始上升。
这还是个观光式电梯——透过电梯之外的那玻璃能看到附近的全景。
“你看，”谢惊鸿指了指外面，“有火烧过来了。”
游鲤猛地瞪大眼。
“这火……”他愣愣地看着不远处冲天的火光还有一大片模糊的黑色人影，“这不是，刚才我们逃过来这片居民楼路上时……在那一大群学生身后烧着的火吗？”
现在只有这附近的五六栋楼没有被烧着，其他的建筑物几乎都已经沦陷在了火海之中。
“叮。”
电梯上方的屏幕已经变成了“9”，门应声打开。
“快跑！”
游鲤迅速把谢惊鸿拉出了电梯，接着就见那电梯连门也没关上，直直地朝下面坠去。
他左右张望了一下，果然看见右手边的房间门牌号上写着“902”。
门上画有一只眼睛的涂鸦，黑白分明，就这么静静地盯着他们，让谢惊鸿和游鲤的心里都紧了一下。
两个人都下意识地抓紧了对方的手。
游鲤压着心中那猛地涌上来的恐惧感，和谢惊鸿对视一眼，同时抬手，在房门上扣了三下。
“咚、咚、咚。”
门上的眼睛忽地眨了眨。
谢惊鸿险些吓得又尖叫出声，被游鲤捏了捏手心以示警告后，又硬生生把惨叫声吞了回去。
“叮咚。”
房门缓缓地打开。
一阵莫名其妙的推力突然从他们身后袭来，随着“咚”地一声闷响，他们被狠狠地推进了漆黑的房间里。
门上的眼睛又眨了眨，只是这次它的瞳孔变成了红色。
走廊重新归于寂静，再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