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明三年
定恒皇朝
东宫内,刚下过细雨的空气中混杂着翻新的泥土和草木的气息,沁人心脾。
屋顶的雨滴落到一个个花枝乱颤的郁金香上,再从其花瓣滑落到地砖,最后顺着缝隙沉入淤泥。
裴轻知原本是在自己的寝宫内休息,不知道什么时候沉沉睡了过去。
他出现在一片草原,周身空旷,阵阵冷风吹着,他的发丝飘起又落下,显得好不孤独。
是梦?
“裴轻知!”有一道陌生的男声在喊他。
他眉头一皱,目光冰冷凌厉,朝声音的来源望去。
那人骑在一白色马匹上向他奔来,看不清面貌,一身浅墨色窄袖紧身长衫,长发高束。就此,再看不出其他特征。
周围景象清楚分明,但那个人的模样却很模糊。
眼看“墨衣男子”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近,身体的本能反应是让他赶紧躲开,但梦里的这副身体却一动不动。
直至距离仅不足一丈,裴轻知下意识闭上眼睛。
令他意外的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吁……”
他睁开眼睛,看着那人以极娴熟的手法让马停了下来,而后对他粲然一笑。
朝他伸出手来,打趣道:“你就这么相信我伤不到你?”
裴轻知发觉这具身体想搭上那人的手,极力反抗无果,一下子就脱离了这具身体,但那身体还在继续他的动作,他想阻止,手却穿过那身体。
他变成了一缕游魂 ?
现在那身体是他,这缕魂魄也是他!
不过他与这男子本不相识,梦里又怎会如此信任于对方?
转而想到这是梦,梦本就千奇百怪,似乎又变得合理起来了。
拥有身体主动权的“裴轻知”搭上那人的手后,笑着道:“你舍得伤到我吗?”
那人一边拉“裴轻知”上马一边道:“自然是不舍得。”
裴轻知见他们要走了,就也想急忙跟上。
但想到肯定追不上,便打消了这个想法。
“裴轻知”坐在那匹马的前面,而那人在后面非常暧昧的包裹住“裴轻知”。
见到这一幕,裴轻知始终惊讶得不知道该想些什么,他不敢往他所想的方向继续深究。
但君臣与挚友都不可能有这种幅度的动作。
成何体统……
“裴轻知”和那人骑马走后,他还是心事重重的漫步,思考这个奇怪的梦,也许只是个毫无征兆的梦,毕竟自己怎么可能和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相爱。
还没思考出个所以然,就听远处传来那人的回音:“裴轻知,我爱你。”
接着,又传来梦里自己的声音:“纪君卿,我也爱你。”
果然不出他所料,竟真的是那种关系。
梦就是梦,一切不可能的事情都有可能。
要说那人表达的坦荡,那梦里的“裴轻知”就是对自己爱人胡闹的无奈语气,却愿意纵着爱人,同那人一起闹。
纪君卿,纪君卿,倒是个好名字。
-
不过须臾间,“裴轻知”又出现在了一个寝殿内,他也随之出现在这里,看周围的陈设,心下了然,这是他的东宫。
只见“裴轻知”虚弱地躺在床上,好像下一秒就能离开人世。
他不可置信,他竟会梦到自己英年早逝,这可不是个好预兆。
往床边看,就见纪君卿单膝跪在地上。
这次,他终于看到了他的样子。
纪君卿紧紧握住“裴轻知”的手,眉头紧蹙,脸上早已没了刚刚在草原上的肆意,眼泪一滴滴落下,最后脸上尽是一片湿润。
烛火随着窗口进入的微风摇曳,烛光映在纪君卿的面容上,显现出一直消不去的泪光。
“裴轻知”想抬手为他擦去泪,却怎么也抬不起。
纪君卿垂下眼眸,轻轻唤了一声:“裴忱巫。”他声音有些沙哑。
“裴轻知”本是想安慰安慰眼前这人的,但听到纪君卿喊出他的名字,没由来的,两行泪再也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烛火终是灭了,“裴轻知”最后的一丝气息也消失殆尽。
-
梦大抵是醒了,裴轻知缓缓睁开双眼,刚刚的画面历历在目,还伴随着头部的阵阵作痛。
他想要坐起身来,却在起身的那一瞬发觉枕边有些湿。
定睛一看,湿了大片。
他闭上眼又继续躺下。
想起了梦里那人的样貌——明眸皓齿,面如冠玉,高挺的鼻梁显得五官极富立体感,眉毛长而纤细,薄唇轻抿时,仿若一束水仙花,纯洁高雅,清逸孤傲,浓密的睫毛下生着一双桃花眼,落泪后充斥着支离破碎惹人怜惜的感触,上帝的宠儿也就如此了。
裴轻知还真没见过几个外貌能与他比肩的人。
不过他当时感觉那个人很像自己见过的某一种人,具体是什么,一时间却想不到。
那时,他又感受到了一次从心底蔓延而来的痛,第一次是他母后逝世,这是第二次。
梦里的心悸还没完全消散,他现在只觉得非常累。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传入耳内。
裴轻知睁开眼,烦躁地皱起眉。
他这里不常来人,除了某个“烦人精”,所以不用猜就知道是他来了。
他既不去开门,也没有说让人进来。
过了片刻
“吱吖。”门从外至里被推开了。
果然是他。
来人一头银白发格外醒目,长发及腰,举止中无一不透露着优雅。
裴轻知见此没什么反应,像是习以为常。
“烦人精”慢步进来后瞧了裴轻知一眼,就自己沏茶喝了起来,仿佛这不是东宫,而是置身于他自己的府邸内。
这个优雅的人正在做着与优雅沾不上边的事情。
动作行如流水,反而裴轻知,倒悉如外人。
“褚绫稹,真不是我说你,你一天天地往我这东宫跑什么,不喜欢国师府就去睡大街。”裴轻知直起身子,那个梦也没有再去想。
“别损我,我这次来是有正事的。”褚绫稹慢悠悠为自己辩解。
裴轻知:“说。”
褚绫稹却淡淡地道:“不急,先陪我下盘棋吧!”
裴轻知瞥了他一眼,“行。 ”
他翻身下床。
裴轻知与褚绫稹多年好友,干脆就赤裸脚下去了,连鞋子都没穿。
他脚踝纤细,脚掌也比其他成年男子要小一些,凸出的线条更是增加了几分美感。
褚绫稹见其“玉足”后,瞪大双眼,而后赶忙移开目光,“不自然”三个字就差写在他脸上了。
当国师的弟子也并非全然是好事啊!
历代国师都是一脉单传,如果现任国师发现有相中的继承人都会把人留在身边,悉心教导。
直到国师死后,弟子就要继承国师的位置,绵续国师一脉。
定恒皇朝的第一任国师是一位遥远时代修仙者的后人,虽无上天入地之能,却对占卜极有天赋,自学成才,这才有了定恒代代的国师。
国师的弟子人人都想做,因为国师可以预测未来之事,大到国运,小到姻缘,地位崇高。
只是历代国师除了说出未来君主是谁,其余的,就算知道也不会说,唯恐遭到天谴。
褚绫稹前些天只是闲来无事算了一下裴轻知未来的有缘人,万万没想到竟是个男的。
一想到被他视为知己的人是弯的,他就有些呼吸困难,想要一头扎进南墙里。
脑子里想到这些,下棋打发时间的雅致瞬间就没了。
褚绫稹深吸一口气,摆摆手:“算了,不玩了,下次吧。”说完,一溜烟就没人了。
裴轻知:“……”你还没说正事。
人走了,门没关……
裴轻知懒得去关,直接无视掉不去管了,继续休息。
只是转个身的工夫,就来了一个下人。
下人敲敲敞开的门,道:“殿下。”
裴轻知侧头,示意下人继续说。
“国师大人托奴告诉您,明天的宴会一定要去,万不可再一意孤行,这是贵妃娘娘特意为您举办的。”
裴轻知这次没有什么反应。
下人又叫了一声他:“殿下?”
“知道了。”裴轻知回过神,有些许不耐烦,但依然点头答应。
他向来不喜欢这些宴会,不过就是一群人假惺惺的笑,在一起客套,夸完这个夸那个,要不就是捧高踩低。
还有一群墙头草的存在,更讨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