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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收集所有与你有关的碎片,拼凑成一本不敢署名的传记。”
周六这天一早,所有老师都能明显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躁动分子,每个班都像是马上要喷发的火山,看似平静的背后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具体表现在课间犯困的也不困了,埋头老实学习的也学不进去了。有些亢奋到表情管理失败的,咧着个大嘴,给上课的老师吓一跳。
毕竟上过学的都知道这里面的门道有多深:开学第一个周总是比六节南孚电池的续航还长,唯一的盼头就是每天掰着手指算日子。
想到下午马上回家,七班男生兴奋到甚至放弃了心爱的乒乓球,张文卓和梁云帆两个人在讲台上一唱一和。
“周六!”
“放假!”
“周六!”
“回家!”
底下不少人跟着他俩的节奏拍桌子鼓掌,林郁戴着耳塞刷题也能清楚听到桌子被他们拍得啪啪响。
林郁:“……”
没救了。
虽然这一个周下来余在洲也清楚这个班正常人不多,但也是头一次见这仗势。余光瞥到叉着腰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的班长,余在洲默默低头,伸出右手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左肩和右肩,默念了一声“阿门”,在心里给张文卓和梁云帆搭了个合葬墓。
兄弟瞑目,好歹给你俩葬一块了。
“张文卓!梁云帆!”
“你俩还敢带头起哄!这一个周咱们班被点名多少次了你俩心里没点数吗?!”
周伊一一个箭步冲上讲台,恨不得把刚从办公室抱来的试卷直接砸这俩二货头上。
被吓一跳的俩人灰溜溜回到座位,林郁听见后面的张文卓还不消停,嘴里咕咕哝哝的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周伊一扶了下滑至鼻梁的眼镜,招呼着第一排的同学分发试卷,嘴里恨铁不成钢:“这才第一个周咱们班就已经被巡视领导警告三回了。虽然是提前开学,但希望大家还是收收心,别被某些搅屎棍带歪了。”
若有所指的目光警告地在某两人身上扫过,林郁听见后面的搅屎棍·张冷哼一声。
边上男生掐着嗓子幸灾乐祸:“搅屎棍~”,被张文卓抓过手边的草稿纸揉成一团来了个爆头。
“哎呦!”
被砸的男生不甘示弱,也没看纸上的内容,顺手就抄起桌上的纸反击,结果被张文卓偏头一躲,纸团砸到正看书的余在洲桌上。
对方见被余在洲捡到,不断使眼神示意余在洲往旁边的位置砸。
余在洲没打算加入这两人的战争,刚抬手准备丢回去,偏偏周婷怡这会正巧从后门进来,嘴里喊着数学课代表的名字。
被周婷怡的声音吓一跳,余在洲手一抖,手里的纸团没能丢出去,慢悠悠滚到了周婷怡脚边。
这会正是课间,周婷怡也不想在课后时间还当让学生讨厌的老师,正准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看到,轻轻把纸团踢开,余光却扫到微微散开的纸团露出了里面熟悉的字。
“这是……”周婷怡目光一顿,把被踢开的纸团捡起来拆开
——是她刚让周伊一发下来的试卷。
“呵——”周婷怡冷笑一声,三个人顿时心道不好,“我刚发下来的周末作业就这么丢着玩是吧。”
“卧槽我的试卷!”男生惊恐地瞪大眼,没想到趁手抓的刚好是数学试卷,偏偏还被周婷怡逮个正着。
他想找块豆腐撞一撞……
最后周婷怡给三人一人加了张试卷,顺带撂下一句“爱丢着玩就多写点”,带着数学课代表翩翩然离开了。
余在洲:不是我没玩啊……
谁为我发声?
感受到余在洲幽怨的视线,张文卓和罪魁祸首讪笑着跑来给他捏肩捶腿,左一锤子右一拳,好险没给他敲死。
两人一口一个“余老板”、“余大哥”,狗腿地忙前忙后,又是扇风送水,又是跑腿拿作业,就差亲手喂他喝水了,余在洲心里叹气。
算了,跟傻子计较什么。
大手一挥示意两人滚蛋,余在洲把试卷收进书包,默默朝墙边挪了挪座位,打定主意在放学前都和张文卓保持距离。
“叮————”
放学铃一响,一帮牛鬼蛇神马上现形,张牙舞爪地拎着书包往外跑:“啊——终于解放了!”
一个个跑得面目狰狞,林郁甚至只能看到一片残影。
想到刚才看到的张着嘴甩着舌头的一张脸,林郁心里惊疑不定:刚才跑过去的……是个什么物种的东西……?
“走吧。”夏满收拾好东西站在林郁桌子边等她。
“马上就好……”林郁还埋头在书海里找。
深知这人尿性的夏满干脆在林郁周围随便找了个座位,杵着下巴看她瘪瘪的书包渐渐鼓起来。
“你这每次跟背了一堆砖回去一样,压着个子难怪长不高。”
两人从小基本都是一起上学回家,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林郁的书包越来越重,除了作业还会收一大堆杂七杂八的教辅和试卷回去。
夏满一开始以为她跟不少人一样单纯图个心安,每次背一堆书回去,实际上打开的也没几本。
直到一个闷热得受不了的夏天,她看林郁的书包紧紧贴在背上,散落的碎发浸着汗粘着后颈,衣领也被汗水浸湿,实在是忍不了了,打开林郁的书包想让她少背一些用不上的书,结果发现带回去的书都被写得满满当当。
“干嘛这么辛苦写这么多?”
“这还不够。”林郁垂下目光,没再说话。
夏满那一瞬间几乎哽住说不出话,只默默接过林郁的书包。
“欸你干嘛?!”
夏满把自己没装几本书的包塞林郁怀里:“咱俩换着背。”
从那以后夏满总抢着背林郁的包,林郁拗不过她,只能默默往夏满包里塞小零食。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习惯。
记忆里总是牵着手一起回家的女孩一点点长大,高扬的马尾在身后晃悠,一晃就是这么多年,不变的是背上依旧装得满满当当的书包。
“想什么呢?走了。”林郁的声音唤回夏满跑远的思绪。
“没什么,走吧。”夏满勾住林郁的书包往背上一甩,牵着林郁抬脚往外走。
哦对了,没变的还有两人一直握着的手。
夏满低头看向两人交握的双手,嘴角轻轻勾起浅笑。
夏花浮动,光影斑驳。
少年少女们相携而行的身影被夏日阳光拉得无限长,像是能穿过光阴走到永恒。
晚上10点半,刷完两套试卷整理完错题的林郁把笔一丢,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脖子和四肢,后知后觉想到白天夏满说的那句话。
是在嘲笑她个子矮对吧?
是吧是吧??
可恶,一米七了不起啊?!
林郁想到自己一米六出头的身高突然气得不行,扯过桌边的星星纸咬牙切齿提笔开写
——“我肯定长到一米八!”
盯着纸条半天,林郁又拿红笔在后面补了两个感叹号才盖上笔盖。
美美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林郁心满意足,拍了张照片发给夏满才哼着小曲滚去洗澡了。
手机“嗡嗡”震动了两下,夏满点开备注为“鱼啵啵”的消息栏。
鱼啵啵:【图片】
鱼啵啵:【挑衅.jpg】
夏满嗤笑:这是想笑死谁。
等林郁洗完澡躺在床上滚了几圈,捞过床边的手机,备注为“Apus”的人在十分钟前给她发了消息。
Apus:【视频】
林郁点开视频。
一开头的画面对着地板摇摇晃晃,就只听见夏志勇浑厚的嗓音:“怎么突然想量身高了?”
等画面终于稳定,就看见夏满脱了鞋靠着门框站得笔直,旁边夏志勇拿着蜡笔比着夏满头顶在墙上做好标记后,拉开卷尺从下往上量。
视频画面随着卷尺的刻度往上移,一直到175才停下。“挺好,咱们小满又长高了。”旁边传来老夏笑呵呵的声音,夏满从老夏手里接过手机,对着镜头挑了下眉,视频在这戛然而止。
林郁气得一蛄蛹坐起来,还没来得及发作,夏满像是知道她这会看完了视频,马上又发来一条消息。
Apus:身高发来【勾引.jpg】
这一下直接给林郁气笑了,白眼差点没翻上天。
林郁:【再见.jpg】
傻子才跟你比。
估计夏满在那边笑到飞起,暂时没手发消息,消息栏半天没更新。
“叮咚——”
林郁刚切出跟夏满的聊天界面,手机又弹出一条新的消息——有新的联系人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点进去看,发现是有人通过班群申请加她好友:你好,我是余在洲。
林郁顺手点了同意申请后切到班群,发现群里已经刷了不少条“欢迎”的表情包。前面几个还挺正常,从张文卓开始往下就越来越抽象。
悄悄收藏了几个表情包后,林郁随大流往群里甩了一个看起来比较正常的表情包。
估计新同学只是刚进群,顺手加上班里同学的联系方式,林郁也懒得去没话找话,关了手机往床上一丢,没能看见消息栏上不断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中”。
轻手轻脚走出卧室,见隔壁主卧的灯还亮着,微微的光从门缝中透出来,伴着隐隐压抑着的咳嗽声,林郁转身从厨房端出微微放凉的药。
“妈,该喝药了。”
躺在床上的女人慢慢坐起身,接过中药,皱着眉一口气喝完,没忍住干呕几声。林郁赶紧递过手里的果脯,从客厅接了小半杯温水,等女人喝完后接过杯子放在床头。
“爸今晚还是不回来吗?”
“他今天出租车晚班,估计要明早才回来。”
“都好几天了,也该换班了吧。”
“本来今天该换回白班了,他那个同事说这几天有事,让你爸帮忙代几天晚班。”
女人脸上挂着无奈苦涩的笑:“原本他也不想去来着,但这不是想到你和妹妹吗,你俩正是读书用钱的时候,多出去跑跑也能多少赚点。”
“也怪我没什么本事,身体也不好……”沈云盯着碗底残留的药汁出神,表情淡下来。
空气中还有残留的药味,清冽而苦涩,顺着鼻腔灌进心肺,像是粗粝的砂石在心里来回蹍滚了两圈,冲得人眼底发涩,嘴里发苦。
哪怕从小闻到大,林郁依旧讨厌空气中经久不散的苦味。
抬手挥了两下,稍稍驱散了鼻端的药味,林郁扶着沈云躺下:“妈你别多想,早点睡吧。”
收拾好床头的杯子和药碗,林郁走到门口回头,沈云冲她扬起一个轻轻的笑。
试着牵动了两下嘴角,许是嘴里还残留着苦味,连笑也格外僵硬牵强。林郁干脆放弃,对躺在床上已经闭上眼的女人轻声说了句“晚安”,关了灯后放轻动作带上卧室门。
把东西拿到厨房清理好,林郁轻轻打开对面的卧室门,林漾呈“大”字躺在床上,单薄的夏被也被踢到床脚裹成一团,脸朝着风扇张着嘴睡得正香。
“睡得跟小猪一样。”林郁脱了拖鞋走到床边,轻轻捏了下林漾脸上的婴儿肥,摸到一把黏糊的口水。
林郁:“……”
随手把沾上的口水抹到林漾印满粉色吹风机的睡衣上,林郁扯过床边的被子盖住林漾的脚和肚子,把风扇从床头稍微移远,换了个角度确定能让林漾吹到风又不至于让她吹成个面瘫之后才回到自己房间。
眼前又浮现刚才沈云黯然的表情,林郁面无表情往自己明天的计划本上又加上两张试卷、一张专项小练。
躺在床上提前定好第二天一早的闹钟,林郁才注意到手机里还有一条未读信息。
是夏满发来的“晚安”。
林郁回复了一个小鱼拉灯睡觉的表情包,关了手机准备睡觉。
半夜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雨滴打在玻璃上,滑下湿漉漉的水痕。
林郁烦躁地翻了个身,沉沉睡去前想:又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