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班车消失后,何不吟拿出手机定位了一下,发现几个人已经到了离执事塔很远的地方,因为现在是凌晨,所以公共交通工具自然是没有,而且车也打不到。
“你们从隧道口那里进去,走到对面应该就能看到居民区了,”何不吟说,“我给今晚值班的施洋打了电话,他一会儿就会派车来接你们。”
交代完之后,她独自站在了公交车的遗骸旁边打别的电话,应该是不打算和他们一起回去。
于是画听他们就带着吴蝶进了隧道,那个女孩子自从目睹徐风死了之后就有些不正常了,一直呆呆地坐在地上,必须要人牵着才走,而且一进隧道她就开始瑟瑟发抖。
不过这一次,隧道里并没有出现什么寻人启事和关于杀/人/犯的提醒,只有灰森森的墙面,而且只走了五六分钟几个人就看到了它的尽头。
又加快脚步走了两三分钟,几个人眼前的视野彻底开阔起来,远处甚至还能看到居民区的灯光,让人有一种如获新生的感觉。
也正是此时此刻,画听发觉自己很累很累。
肌肉没怎么酸疼,也没有气喘,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很累,心里堵得慌。
于是她就地在路上坐下了。
另外三个人也坐下了。
画听歪脸看了看他们,因为无聊想找个人聊聊天。
但最后她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那三个人里,无论哪一个都比她更累。
画听索性直接躺在了地上,看着天空上即将落下的月亮。
她今天第一次出任务,也算是比较快地解决了,因为何不吟最后对于司机是核心的推理是正确的。
可是代价是徐风死了。
画听甚至觉得,正是因为出现了尸体,几个人目睹了司机过来收尸,何不吟才能做出判断,如果没有人死,他们根本就注意不到那个司机。
所以说,这条人命是他们获得一次胜利必要付出的代价。
这是她失忆以来第一次经历和自己相处过一段时间的人的死亡,也许很多年以后她依然会梦到这件事吧。
但庆幸的是他们保住了无辜被卷进来的吴蝶的性命。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之前的那些乘客全都死了,吴蝶现在也只会用空洞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前面,嘴里不时地喃喃“司机下来了”或者“徐大哥死了”。
画听忽然感到很难受,觉得他们忙活了半天,搭上了一条人命,可是最后完成的事情似乎没有太大的价值。而且如果没有人来管这辆末班车的事情,今晚也只会有吴蝶一个人送命,肯定好过现在的一死一疯。
还是说……
画听想起了纪门曾经说过宿卫军在任务中死亡的人数相当之多。
宿卫军因为经常和死神打交道,为此丧命的人数不胜数,大数人习以为常了,所以,在某些人,甚至于连他们自己的眼里,宿卫军的命就要更廉价一些吗?
明明是一直在保护着大家的人啊,为什么呢?
画听想起了一楼大厅里那尊大理石塑像下的话:
【你意夺神摇,却把生死蹴踏脚下。】
随意地送命,算得上是“把生死蹴踏脚下”吗?
疯子。
画听站起身来,走到离另外几个人稍远一点的地方。
生死。
她心里一片乱麻,一下又一下用力地踢着杂草,试图以此让自己的大脑停止思考。
她的确做到了,机械性地重复同一个动作让她感觉很爽,踢过的地方变得像是被车轮碾过一样,草色碎得七零八落。
过了不知道多久,张否否打断了画听破坏环境的行为:“走了画听,车来了。”
画听一转头,果然看到隧道旁停了一辆车,齐昭萝和吴蝶已经上去了。画听大梦初醒般,连忙跟着上了车。
开车的人应该就是何不吟说的那个施洋,他和齐昭萝相互打招呼时,齐昭萝是这么喊他的,而且画听也看到了他的脸。
车上放着音乐,一路无言。
到达执事塔后,施洋领着吴蝶去了别的楼层,应该是要去做一下登记然后再送她回家。
齐昭萝坐独自坐在一楼大厅的沙发上,关于徐风牺牲的消息,她需要组织一下语言,告诉他的家人。
“应该会有别的人去通知吧?你不先休息一会儿吗?”画听问。
“在车上已经休息够了。”齐昭萝揉了揉眼睛,“而且我和徐风从小一起长大,我和他的父母很熟,我觉的我去说应该会好一点。”
“还有,”她眸光沉沉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难以回忆的事情,“我们早就已经约好了,如果我们两个谁先死了,剩下的那个就离开执事塔,替死去的那个人照顾好我们双方的父母。”
“所以……你以后打算去做别的工作了?”
齐昭萝摇了摇头:“不,我再好好干一段时间,说不定就可以转去文事部了,到时候虽然可能会更累一些,但我至少不用每天想着什么死啊活啊的了。”
“这样啊。”画听说。她也希望齐昭萝能早日转到安全一点的岗位。
相互道别后,画听和张否否乘上了去34楼住宿区的的电梯。
电梯门关上时发出了“叮”的一声。
这声微小的提示音响起时,张否否突然脱力般地跪在地上,双手捂住脸,汹涌的眼泪从指缝间流了出来。
画听见此不禁虎躯一震,惊恐地看着他:“坐个电梯而已,怎么把你感动成了这样?!”
张否否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连鼻涕泡都吹出来了。
“呜呜呜…!!又活过了一次……呜呜…”
虽然因为呜咽有些口齿不清,而且声音很小,但画听还是听清了。
“唉……”
她叹了口气,然后也坐在了地上。
“我说,”她像个开导热恋分手的年轻人的老人一样,拍了拍张否否的肩,“你别哭了,你不是已经好几个小时没喝水了吗?再哭你就要因为内环境失水过多而小脑萎缩变成制杖了。”
张否否惊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舔掉了一行流掉嘴边的眼泪——其实也有一定可能是鼻涕,来防止自己失水过多。
但随后,他的脑子应该是完成了重启,便稍微收敛了一下自己狼狈的表情,然后看着画听,说:“呜呜呜你骗我…我上过学,我知道失水不会变傻…”
画听:“你那是中小学的低级知识,大学里都不是这么讲的。”
张否否瞪大眼睛:“画听你怎么可能上过大学?!”
画听深吸一口气,“你看不起我?!!!”这句话马上就要脱口而出!
但张否否下一句话堵住了她的嘴:“你明明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最多刚刚高中毕业啊。”
画听这才平静下来。
但是,不管怎样她连小学都没上过这件事太丢脸了,绝对不能让纪门之外的第二个人知道!
所以现在,为了不被看出端倪,她笑了笑说 :“我开玩笑的嘛,反正你别哭了。”
张否否点了点头。
正好这个时候电梯门开了,两个人一起走了出去。
走廊上,为了分散张否否的注意力,画听继续问他:“话说否否你多大了啊?”
“我那个…十七了,过几个月十八。”
“好小啊,我比你大,我十九了,过几个月二十。”
张否否发现画听在模仿他说话,有些尴尬,不过此时两个人已经走到了画听房间门口,就在张否否以为对话即将结束时,画听又问道:“你年纪这么小,又这么害怕,为什么要来宿卫军?”
张否否愣了愣,然后狠狠地抽噎一下,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
“我…我是福利院里长大的,十六岁以后就不能再住在那里了……我各项成绩不好,福利院里教的技术也没有学会…反正就是找不到什么赚钱的方法,出了福利院可能就没有办法找地方住了…”
画听思索了一下,这社会保障体系听起来很不全面的样子啊。
不过仔细想想看,现在这个世界不安定的因素那么多,这样也是正常的。
张否否吸了吸鼻子,继续道:“我和福利院的老师关系也不好,之前去各种地方想找收银或者护工什么的事情做,面试时也没被人看上。”
“后来有一天孤儿院里有个人缘比较好的姐姐带我去认识了不吟姐,然后不吟姐说我反应快,身体也比较灵活,可以来执事塔培训一下然后去工作,我就马上同意了……现在运气好通过了考核,正好就留下来了。”
他眼神游离,揉了揉黑眼圈,“…除了这里,我也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他的最后一句话尤其小声,像蚊子叫一样:
“……反正,我也没有亲人,死了…就算了,这里还有地方住,还可以赚钱买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