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

    弟子间私自打斗,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宗门内对此一直睁只眼闭只眼,可闹大到摆上台的,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

    外门大长老无忧道人,年逾七百,冲击元婴期后期圆满刚成功出关,还没来得及跟老友叙叙旧,就因刑狱司长老拿不定主意,而接到了这么一出上禀。

    一来,外门欺压外门,为受欺者出头、大打出手的却是个内门;二来,此事在内外门闹开了,无数弟子都盯着,若是处理不当,少不了一阵怨声。

    无忧道人了解原委后,看看一半死不活、六伤势各异的男弟子,又看看两毫发无伤的杜文芸和鱼盏。

    以多欺少,他又不是老昏头了,还能不知道孰对孰错?

    于是憨态可掬、白须飘飘的无忧道人,不消一刻便当众下判:七名闹事弟子逐出宗门,杜文芸禁闭思过三日,鱼盏闭门思过三日。

    一时掀起轩然大波。

    本要与杜文芸同行历练的几名内门一看,再想为杜文芸求情也说不过去了,只好将历练延期三日。

    鱼盏也是走过这一遭,才知道原来杜文芸一直在暗中保护自己。

    三日后,宗门传送大阵前。

    两个保藏已久还很水嫩着的梨子,被鱼盏递到了杜文芸手中,“‘顺顺梨梨’,阿芸,祝你这一趟圆满成功。还有,切记要保护好自己,不要逞强,知道了吗?”

    杜文芸听完,唇角勾起一丝复杂的笑,她固然能保护好自己,可她呢?

    那七名弟子的下场,所有人都看到了,可她此去一年半载,没了她在宗门,她还会不会受欺负?谁为她鸣不平?

    纵然满腹忧思,历练一事却不可再耽搁,杜文芸“嗯,你也是。”

    耳语几句,她将东西不由分说地飞快塞入鱼盏手心,紧接着抽身离去。

    鱼盏站在原地,目送那道高挑的红衣背影消失在阵法中,抓紧了手心,亦不再多作停留,背身快步离去。

    “小师弟,是你?”

    见到新一位窥机处守门弟子时,鱼盏讶然出声。李业被逐后,窥机处的杂役弟子均换了人,还特地布下了禁灵阵以防再有闹事者。

    兰径朱槛,搭梁绕椽,阁门垂绦悬铃,男童端端正正站在门前,双手揣在袖中,垂目神游天外,闻声,抬眼看向鱼盏。

    鱼盏停在他身前,张口欲说什么,却无言凝睇,她好像忘记了什么?

    可她从不怀疑自己的记性,苦思几秒后终于福至心灵,取出了那把素色油纸伞,蹲下浅笑。

    织锦彩绦缀华阁,融光金铃摇清音,间方疏隙筛攲影。

    “小师弟,终于又见着你了,喏,你的伞。”

    恰时风来光起,如见毕阳霁雪。

    男童轻声道:“嗯,你来了。”

    跟着小师弟跨进门槛的一瞬,一股无由的恍惚冲刷过脑海,鱼盏顿了一下,定了定神,看向小师弟瘦小的背影,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心底那奇怪的感觉又烟消云散。

    窥机处深处,天井般高深,一贯明亮如昼。七拐八弯,穿过一洞又一洞隔屏,鱼盏终于找到了归还经卷的书格。

    经卷浩瀚如海,书格书匣堆叠如山,让空间显得逼仄。鱼盏处理好后,转身看到不远处对着一方书格若有所思的小师弟,走到他身侧,犹疑开口:

    “小师弟,在断尘司干活……很累对不对?”

    小师弟不太确定地一顿,侧首仰视看向有自己一个半高的人,没有表情:“很累?”

    他的语气很平缓,几乎没有起伏,鱼盏将反问听成了确定,轻叹一口气。

    即使是仙门之首如衡剑宗,也不免鱼龙混杂。弟子们有的会为了精进锱铢必较,也有的会为了享乐光阴肆抛,却不会把精力浪费在处理杂务上。

    于是,对于那些一无靠山,二不得赏识的小弟子们,杂役这种难以熬出头的职事就落到了他们头上。

    修仙一途,愈早上道便愈多受益。凡人之命短如夏花,既是早生慧根,资质又如何能差?这群孩子却困囿于琐碎之间,蹉跎年华。

    她郑重而又温和地开口:“小师弟,师姐想问问你,你可想修仙?”

    “若是想,以后就跟着师姐吧,师姐会教你,会保护你。”

    她的神情,仿佛内心中下定了什么决心,让人觉得,答应她,就是这世上最佳的不二之选。

    可在她眼中看来少年老成的男童,却反应平平,只轻摇头。

    逼仄的空间放大了声息,鱼盏听到自己的呼吸就此止住。

    难道……

    原身的名声就这么臭到让人不信任吗?

    鱼盏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而小师弟自顾自取下一卷竹简,轻轻抖开,尘埃散落,口中念道:“天分阴阳,地分刚柔,天地浩然……”

    一瞬,有种强烈的直觉油然而生,鱼盏脱口而出:“等等!”可就在同一时间,小师弟不紧不慢合起竹简,抬头看着她。

    “有人于阁外寻你。”语气平静而莫名透露出意味笃定。

    他的每一动作,每一言语,都如精心设计过流程般,一旦达到特定的节点就会作出相对应的选择。

    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又生出来了,鱼盏无言,和小师弟对视两秒,伸手的动作只能作罢,看着他把竹简放回原处。

    二人并肩复路至阁门,果不其然,鱼盏见着了三丈外,一位“熟人”双手举于口侧,正铆足了劲扯嗓:

    “鱼盏——出来,你给我出来——出来见我——你别躲着不敢出来——”

    鱼盏此时的表情,就好比浇了酱又淋了醋。

    而陈玲心这厢,一见到她,激动得也不顾别的了,不假思索飞奔而去,浑没在意到任她无论如何捶打都固若金汤的屏障已是消失。

    奔到鱼盏面前,她堪堪稳住身形,上气不接下气,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张口就是:

    “你竟敢耍我!!”

    无故受到诘问的鱼盏目瞪口呆,指了指自己:“我?”又指了指陈玲心,“耍你?”

    她就差没把不可置信写在脸上了。

    陈玲心又恼火又难以启齿,眼看鱼盏事到如今还在装傻充愣,气得跺脚。

    举门上下,谁不知道鱼盏是名副其实的废柴,三年都不能突破练体,连杂役都不如。从前陈玲心也一直以为如是,可直到自己落败,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输给了鱼盏!

    或许是自己大意,她回想斗招的一幕幕,满心都是不甘。于是乎,她作好了万全准备,在练功台一连蹲守鱼盏几日,势必要一雪前耻。

    可几日来,她连鱼盏的一个影子都没蹲到,好不容易捕到她的风声,马不停蹄赶到窥机处,却亲眼见证她是任何锋芒毕露。

    最后,远远望着鱼盏二人相拥而泣,她赶在被发现前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幡然醒悟:三日冰,非一尺寒,鱼盏从前不过是在蛰伏,隐藏实力!

    那她自己呢,她又是什么?从前处处都要压鱼盏几头,得意地享受击败她的快意,到了现在,却发现自己才是跳梁小丑般的存在,不是成了鱼盏的垫脚石是什么?

    这段日子里,她气得要死,可一想起鱼盏那日朝她递手的那幕,整个人心乱如麻,自己都理不清心里到底什么感觉。

    就如当下,她心中分明的只有恼火,盯着鱼盏,口中就要喷发怨怼,视线却扫到她身侧平平无奇的男童,一下卡住,憋了憋才道:“你跟我换个地方,我们把话说清楚!”

    鱼盏心中暗想,陈玲心此举到底有什么意图,原身同这位本就势同水火,自己并不想与其扯上什么干系。

    她皱眉,语气强硬:“有话就直说。换地方?怎么,又想跟我打一场?”

    越憋越恼火,陈玲心心下一横,索性破罐破摔了,“你故意装成是废柴是不是就等着翻身的这天?!等着别人都笑话我!”

    终于觉察到对方心中的弯弯绕绕,鱼盏的表情变得微妙了,敢情这位好面子的大小姐是心有不甘啊。

    她还以为什么事呢,方提起警惕就松懈下来,吐出一口气。

    顶着陈玲心愤愤不平的眼神,鱼盏好整以暇道:

    “所有人都告诉你,我是废柴,你一直以来也是这么觉得的,不是吗?可你现在却改变了想法,是觉得所有人,包括你在内,大家都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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