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要去的地方是比较远啦,不过妈,你就别担心了。”
妈妈无精打采地坐在沙发上,坐在她身旁的我自是能读出那迷茫眼神中的担忧。
大大小小的旅行,我和狄花已经去过好多次。
为什么偏偏是这次呢,妈妈会这么担心。
是她预料到了什么吗...
“我怎么能——”
“你看我不是每次都好好的。”
我少有的打断了她的话。
“好好好,你自己多注意,把东西都拿上。”
暗自松了一口气,妈妈还是和原来一样。
“知道啦知道啦。”
“跟狄花你们两个,互相,不对,让她好好看着点你。”
“哎呀,妈——,就放一百二十个心把,我跟姐...狄花姐没问题的。”
妈妈每次的唠叨,已经听过无数遍了。
可是,我却有些后悔,昨天没有多听她唠叨几句。
以至于,在像往常一样,出门前和妈妈拥抱告别的时候,我竟有些迷离,依偎在她怀中,忘却了起身。
“走啦,云槐。”
我听到狄花在喊我。
“每次出门你都这样啊。”妈妈替失神的我整理了一下头发。
是啊,明明应该和往常一样的。
“走啦走啦,这下真走啦。”我起身背起包,借着几下小跳的力度来调整背带。
回望妈妈关切的目光,我佯装一副浩气英风的神态,微笑了一下,就像告诉她“不用担心的”。
也像是在告诉我自己。
狄花替我打开门,她的车就停在门外。
拉开车门,把背包卸下来,顺势扔进后座,随之身子也挪进车里。
狄花坐到了驾驶室,回头望着我,眼神在问“现在要走吗”。
透过车窗,看到妈妈站在门口,也微笑看着我们。
我也向她笑着挥手。
即便狄花发动汽车,我也没有转过头,笑容随着视线僵硬,直到妈妈彻底消失在余光中,又听到狄花在叫我,才回过神来。
“这样,真的可以吗。”
有一些事情,直到事到临头,才知道它有多痛苦。
狄花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不然为什么,明明是一起努力找到的答案,事到临头却在和我一起彷徨。
而你应该是那个向前走的人。
“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
察觉到车停下。
拉开车门,但没有下车,只是把腿伸到外面,侧坐在车椅上,望向车外那个被我和狄花一直以来称作家的地方。
狄花下了车,关车门的震动顺势让我们的目光交合。
“狄花。”
“嗯?到家了,怎么了。”
“为什么当初你会起这个名字。”指了指门上的招牌。
‘月镜摄影’
狄花可能也不知道我为什么现在问这个,诧异了一下,随后似乎短暂思考。
“忘了。”这是她思考的结果,还附赠一张尴尬的傻笑脸。
摄影馆已经很久没营业了,对外营业的前厅一直闲置。
后方联通的屋子是我们住的地方,最近回家都是长驱直入,但这次我却在前厅驻足良久。
墙上,几幅相框整齐地排列着,大多装裱着一些风景照,也穿插着几张给客人拍的艺术照。
而这些风景照,就是我和狄花在一次次旅行中拍下的。
当初,狄花和我勉强凑够了开这家摄影馆的钱,这里既是工作的单位,也是我们的家。
要说我什么时候迷上了摄影,那得追溯到很小的时候了。
现在,摄影馆开了不少年,庆幸过程顺顺利利,那我姑且也算实现了小时候的梦想吧。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们第一次外出旅行,总之回来后,我们就不住期待下一次了。周而复始,到如今,已经去过了不少地方。
狄花总爱开玩笑说,我们这是去探险。
“...云槐,怎么了。”
狄花见我看得入迷,叫了我一下。
“这次出去,再多拍一些吧。”
“那回来我再帮你裱起来。”
“就麻烦老板娘啦!”
狄花别过脸去。
都多少年了还这么害羞。
本该心动的我此时却无比不安。
“晚上...点外卖吧,再多收拾个厨房...有点麻烦。”狄花苍白地岔开话题。
我也无心继续捉弄下去,这次就先放过她了。
“点个炒饭吧。”
......
“衣服,相机,电脑,这些都装好了。”远远地听到了狄花的声音。
靠坐在床上,背后靠着立起来的枕头,狄花不放心似的又检查了一轮行李,这才关灯进了卧室,坐在另一侧床沿。
看着狄花忙完了,我把枕头放平,身子往下一滑,头正好枕在上面。
侧身拉住狄花的手。
“剩下的明天早上再收吧。”
狄花借着我小小的拉力躺了下来,四目相对。
“晚安。”我反手拉灭了我这边的台灯。
“今天...”狄花突然开口,“你问为什么我起这个名字。”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原来她还记得我白天问的事,我都快忘了。
“啊?哦...对哦。”
“你看。”狄花指着我身后的窗户。
我翻了个身,顺着狄花手指的方向看。
今晚的月亮虽然不圆,但也算明亮,狄花指的就是它了。
“月亮在看着我们每一个人对吧。”
狄花一边说,一边从背后抱住了我。
坏心眼子。
...我也不讨厌就是了。
“月亮看着世界每一个角落,记录着一切,就像镜头一样。
并且永远不会忘记。”
要真是这样,还怪瘆得慌的。
不过,倒是能理解一点她的意思。
恰在此时一片云向月亮逼近,月光照在上面,呈现一抹柔和且斑驳的渐变。
“那要是月亮被云遮住了呢?”
狄花先没有说话,但抱着我的力量明显更强劲了些,我感到她正向我逼近,直到她的下巴顶到了我的后肩。
一股温热的气流有规律地吹拂着我的耳根,我感到浑身一软。
“那就,只看着云就好了。”
逻辑诡异,莫名其妙。
更可笑的是,这种鬼话却有些心动,不对,是特别心动才对。
只不过,有更沉重的事情压在心上。
所以,在气氛变得不对劲前,赶忙阻止了狄花。
“今天...不行!”
狄花居然愣了一下,带有几分挑逗意味地笑了几下,“你想哪儿去了。”
原来想歪的人是我吗。
狄花依然抱着我的腰,但把脸埋在了我的后背上。
即便隔着皮肤,隔着衣服,我还是感受到了她和我一样的迷茫和伤感,甚至有比我更深的部分。
“我也在想妈妈的事。”
果然。
我对不起妈妈。
“是江林女士的家属吗。”
“我是她的女儿。”
“您母亲的身体没什么大碍。精神上,情况不太乐观。目前,记忆障碍比较严重,思维能力出现衰退,初步判断是精神受到重大刺激引发的症状。我开了一些精神治疗药物,平时注意按时服药,千万不要让她再受刺激。”
想起上次医生说的话,可能,这个决定...就是唯一的办法了。
“妈妈最近跟我说,他梦到了海。”
“是什么样的梦?”
“说的不完整,但我能看出来一定是噩梦,不然...不然为什么妈妈说的时候那么害怕呢。”
“那,妈妈说了什么吗。”
“她说,大海,很大的风浪,船被拍碎了,暴雨,闪电。”
只是说出来这些词,就感到一股恶寒侵袭而来,而妈妈却是在梦里,亲身经历了这些。
“我们不在,妈妈真的没问题吗。”
“相信我,相信妈妈,”狄花的声音还是那么让人安心,“妈妈的身体还很好,更何况还有狄清照顾。”
“希望...妈妈没事。”
“一定没问题的。”
月亮终于还是被埋没在那片云里。
夜空随之暗淡下来,虽然没有很晚,但我和狄花还是就这么睡下了。
毕竟,明天还要出去旅行。
一场为了让妈妈忘记我的旅行。
最后的旅行。
......
......
当熟悉的事物一件件离自己远去,我应该有什么感受呢。
熟悉的街区,熟悉的家,熟悉的人。
还有,熟悉的痛苦。
清凉的海风吹了进来,我睁开了眼。
视线逐渐清晰,前所未有的清晰。
远处海浪的声音,还有几声海鸟的鸣叫,也比往常更加悦耳动听。
长久卧床的身体,此时却十分轻松。
是这样的感受吗。
应该不需要这个了吧。
拔下了一些管子,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借着这股轻松感,我在床上坐了起来。
身旁的人看着我的动作,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丝惊恐,随后,一切神情黯淡下去,空洞的眼神注视着我。
熟悉的事物一件件离我远去。
而我也作为别人熟悉的事物,将要离她们远去。
转过身坐在床沿,面前的人只是无言地低着头。
视线渐渐模糊。
果然,我还是无法坦然面对。
身影溶解在我涣散的视线中,我挤出眼泪,想要留住她。
可以最后答应我一件事吗。
“不要忘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