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曲

    今日,剑翘听到一些流言。

    “必是底下人污蔑!”芳沅攥了拳,震怒道,“红口白牙,怎能陷害驸马!”

    剑翘小心地说:“奴婢看未必不是空穴来风呢。红萼说……”

    “说什么?”

    “说看见紫轩在竹林中抱过驸马呢,只是被驸马一把推开了。”

    芳沅一听,心中怨毒更甚,便命道:“杀了这个贱婢。”

    剑翘问:“如何杀?”

    芳沅将这两个字咬得极重:“醢刑。”

    当夜,乌特来探芳沅,又携了许多珠翠宝石。来接他的奴婢便只余三个,紫轩不见了。他奇怪,问了红萼,红萼笑说:“竟还敢问!她勾引你不成,便被我们公主剁作肉泥了。”乌特听了这话,居然惶恐至极,只觉一阵寒战,连背上汗毛都一个个竖起……正自不安间,又见芳沅笑呵呵来迎他,挽了他一边的胳膊,娇滴滴道:“葛术虎,你今夜怎来得这样迟呢?叫四儿好等呀——”

    “公主——”他道,“下官徒单乌特。”

    “不,你是葛术虎。”

    “好,好。”乌特又说,“公主说我是,我便一定是。”

    又过几日,剑翘收到风声,心中思虑再三,像有一个大石磨磨着,磨来碾去皆难受,便对芳沅说:“驸马今晚在春风明月楼等你。”

    “春风明月楼?”

    “在京西呢。”

    春风明月楼内,那一道彩屏后,乌特膝上倚着一个美人,怀里又搂着一个美人,洋洋说道:“公主又如何,玩起来也无什么不同。”美人们嘻嘻笑道:“哎呀,咱们乌特大人做了驸马,还嫌这嫌那。我们看你是没那个富贵命的——”他又说:“我看呐,公主美中不足。”她们又问:“如何美中不足了?”他便说:“没有落红呢。”正说着,忽觉拉门外人影一道,只当是歌女之类,便拉了门笑问:“可是红蕉呀?”笑着笑着,又呆住了,因坐门外的是芳沅。芳沅一滴香泪犹挂在腮上,也未说什么,转身疾走……因伤心之故,竟跌足在宫殿玉阶上……裙间一片红……太医们说:“流产了,两个月大。”乌特追至琼华楼,舍不得这将欲到手的荣华富贵化作一场黄粱梦,但芳沅躺而懒懒说道:“剑翘,别叫我再看见他。”剑翘将他赶至门外,他便骂道:“她不过拿我当个替代,能有几分真情。这歹毒女子,像一条阴冷的毒蛇!”剑翘冷笑道:“找死!”便将长剑横在他颈上,他方跪下,哭道:“让我再见一见她吧——见一见——”

    “滚开!”

    夜浓时,月在竹林间。芳沅未睡,剑翘便也未睡,一直伺候左右。剑翘坐床畔,将芳沅一只冰冷冷的手握了,极动情道:“从今后,咱们女子再也不要为了哪个男人伤心、落泪,剑翘自会疼公主、护公主,一生一世,相知相守。爹爹是朝中三品的平章事,而我只是他的庶出女儿。我亲阿娘是教坊的一代名妓,号银屏,风华如牡丹。一次夜宴上,他们斗诗时相互看中。他将诗题在她的裙幅上,‘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又将她纳入府中。再后来,阿娘生下了我,色衰而爱驰,又遭他的正妻光阳郡夫人金氏妒害,却对他痴心不改,一直珍藏着这裙子……高丽从母,妓/女之女仍为妓。我从小便不为爹爹所喜,还常受姊妹欺辱。他们将我送至金宫,做了奴婢。我是高丽人,初来乍到,也免不了受那些嬷嬷、宫娥排挤,也不知夜来淌了多少眼泪,是拿眼泪拌饭吃的。这世上的贵人生来便贵,贱人生来便贱么?我偏偏不信!公主——公主——剑翘会与公主一生一世,永不分离——公主,在我们高丽,有情之人会互刻文身,称作‘联臂’。我今日便将公主芳名镂我肌肤之上。我剑翘永生永世都是公主的人——”

    芳沅笑道:“难为你了。”

    便动了身,寻来笔墨,也将一首诗题在她的红罗裙上:“‘东邻女伴偶过从,相邀莫负芳菲景。共向南园斗草嬉,搴芳拾翠搜求尽。’我们姐妹情深,一生不变。”剑翘接过笔,在芳沅肩上画了一朵红梅,吻了它……

    二十四年后,明昌四年冬。

    泽国公主仪驾经城外,忽见一家小医馆,一对老夫妇正忙碌着,面貌如相熟。芳沅下了轿,问了问,他笑道:“不假,正是我东方希之。”安娘子也过来拜道:“老身见过公主。”芳沅笑说:“竟是你们呀,这么多年,不知生活如何?”东方钺道:“四姑娘,我倒有一事相告。”便将葛术虎当年与萨仁图雅之事说了,“他受伤极重,头脑混乱,误将别的女子当作了你。”芳沅静静听了一刻,只说:“我并不认得这个葛术虎,想必是东方先生错记了。”他们哑然。回琼华楼中,芳沅将那挂了二十四年的观音像揭下来,撕碎了……

    ——这天下,不是换一个皇帝就会变的。

    翌日,又去郑王府。

    郑王允蹈今已三十有余,最喜茶花,庭院中栽了许多早桃红。芳沅借看花之故来探他,见那山茶滚落满地,亦如带血头颅。翠微堂中,允蹈坐问:“不知姐姐近日头风可好些么?”她说:“只是一味头痛呢,每次一伤心,疼痛更甚,几乎彻夜不得眠,老烦剑翘熬药。”他又问:“还是为了阮娥的事情难过么?这太子早于大定二十五年六月暴病七日而卒,也算得了报应了。姐姐不必再烦恼。”芳沅恨道:“不,远远不够!他逼死我妹妹又砍了我丈夫的头,我定要他子孙不宁!”允蹈忙说:“姐姐仔细口舌,当今圣上可是他亲儿子呀。”芳沅说:“我近来哀毁过度,恐时日无多。老有一个声音在心田中响着,喊着:杀,杀,杀……”允蹈便笑道:“将举大事。有个叫郭谏的术士为我夫妇相面,说我贵不可言呢。我已书密信一封,烦劳姐姐传给河南统军使仆散揆,趁皇上巡游之时,我们便可动手!这天下,还不是我与姐姐的?”

    这密信,便被芳沅藏在一只花瓶中。

    后一日,宋立来探她,饮茶时误将这花瓶打翻,便发现了密信,上书与郑王谋反之事。他震惊之下,便将此信藏在袖间,欲去告发。

    “不知五弟要去做什么呢?”

    “四姐?”

    他一个回转身,一柄匕首便朝心窝捅来……

    ……

    郑王家奴董寿、婢女李庆香皆匍匐于皇上跟前。

    “郑王要反?”

    “府中还藏了甲胄兵器呢。”

    “你们是郑王的人,为什么出卖他?”

    二人皆说:“奴婢们忠于天子,忠于大金。”

    御史中丞孙即康、大理寺卿贾守前来搜查,果从郑王府中搜出了郭谏所刻符牌与来往密信。

    于是,以郑王为首,一干人等皆被赐死,郭谏遭凌迟,家产抄没,连仆散揆亦被贬。

    孙即康问:“不知皇上如何处置这泽国公主?”

    这年轻帝王笑道:“送三样东西给她吧。”

    ……

    面前一把匕首、一壶毒酒、一道白绫。

    芳沅笑了笑,挑了白绫。

    ——像一条白蛇。

    白绫在前,故人影碎,如做一场春秋大梦。

    一阵雪被吹入,似花。

    家中这小青凤扑翅乱飞,叫了数声:“且散了去——且散了去——”,投地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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