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黄色的灯光笼罩,巧妙的设计成枝桠状,像忽闪的流萤画地为牢。
陆时雨持着白瓷羮匙,漫不经心地揽动浓稠的汤水,舀起,轻抿了一口。
身旁的慕絮照从容应对着交际。
“跨山海,敬过往,干杯!”曾经的班长苏绥率先斯文带头起身,上学时待陌生同学也是温温和和,没与谁产生过口角矛盾和激烈肢体动作,陆时雨对他评价很高。
周围响起一片轰闹声,纷纷举起酒杯。陆时雨抬眸,以茶替酒,突起的喉结滚动,一饮而尽。
陆时雨酒量并不算差,只是今日突然失了酩酊一场的欲望。
慕徽灯是带着记忆投的胎,会不会已经认出他了呢?
他抓住了罅隙间豁开的玻璃碎片,倒映出一张稚嫩的脸庞。
恰逢立春,拭看落花返枝木,细水长流三千。新帝登基,天降祥瑞。
是一个好的盼头。
金钗之年的夏榆霁刚被赐予郡主,带着一众待从探春寻乐。
十三岁的陆明修却湿了全身,他贪婪的享受每寸空气混着潮湿的泥浆味,麻木的肌肤被泡得肿胀青紫,陆明修垂眸,感受微弱的心跳,白皙清瘦的手背被冽泉中顺水流的断枝划破,冒着点点绯色血珠。
手腕上碰水的金疮露肉狰狞,掀开里衣,大大小小的瘀伤触目惊心。
殷红的鲜血顺着小臂一滴一滴滑落,落在水中晕染开出红碧玺般冷艳的朵朵化不开的梅,冬夜渐浓里酒酽半身唯有暗香疏影伴枕侧。
寒水呛进鼻腔的窒息感使他咳嗽了几声。
罗伞荫下放着纸鸢的夏榆霁却听见了,她把线轴递给身旁撑伞的婢女玉簪,领着心腹待女燕钗踏着珍珠绣履寻着奄奄一息的声源奔去。
急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陆明修心惊,那步子迈的较轻,听着像是妙龄女子甚至稚童。
陆明修是个脸皮比寒蝉翼薄的,下意识想要逃走,大幅度的动作扯动裂口,陆明修吃痛嘶了声,单薄的身躯打了个颤粟。
暮山紫色的裙袂不沾风尘,跌进一双迷人的狐狸眼中,那双眸明澈如一汪秋水。玉琢的眉目柔和,被人一把推入水中的狼狈相显得楚楚可怜,此时却倔强地抿着薄唇。
纤长的睫羽翕动,透过指尖,陆明修认出了为首那人。当朝长公主,一国之后下最尊贵的女人,夏榆霁。
白净的面容还未完全长开,杏眼湿漉如桃花流水,唇瓣点绛如珠落玉盘,还未成人却已翳上位者的冷静自持。
“出来吧,本宫并无害你之心。”
陆明修慢吞吞地走了出来,磨破的双膝跪地,取下系在腰绑带上的将军府令牌,双手奉上,嘶哑开口道:“鄙是将军府的人,望殿下开恩。”
好蛊惑人的皮相。夏榆霁不争气地多看了两眼。
“陆家作为簪缨世家,三代戎马半生,辅佐新帝有功。举手之劳,本宫帮是应该的。”
夏榆霁动了恻隐之心。降尊纡贵解下雪白鹅颈上的红珊瑚扣,替陆明修披上那件白狐裘。令燕钗速去招呼一名医官和车夫送陆明修赶往将军府。
“谁推的?说来跟本宫听听。“夏榆霁取出叠好的手绢递给陆明修。
陆明修咬了下唇瓣,一言不发,捏了捏剩余温的手绢,绣着比翼鸟连枝。装作隐忍出声道:“回殿下,是御史大夫之子裴笙。”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落水的少年被捡了回去。
等陆明修养好伤时,已是惊蛰过后。
风吹草动传到了新帝那,新帝倒也对随他征战多年出生入死的旧部下不吝,赐了些稀真补品给将军府送去,还添了陆将军的俸禄,因陆将军应允没诘御史大夫裴峤之责。
下早朝回府的马车上,陆怀瑜撑着脑袋闭目养神,与陆明修三分像的眉眼渐渐舒展。而后者则坐在他身侧微微愣神,修长的指尖撩起珠帘,露出庭芜处纷红骇绿,春色缱绻,唇角不觉扬起。
“你可知圣上为何连小辈的事都要顾虑?”陆怀瑜曲起骨节叩了叩陆明修饱满的额头。
“忌惮父亲养在练武场中的十万铁骑。”
“不错,圣上多虑,垂涎兵权已久,定会想法收回,如今的一时宠信又是福是祸?”
“裴峤忠心耿耿,过去弹劾的也都是些愚钝,心怀鬼胎之人,却容易引火上身,成为其余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令外,”陆怀瑜顿了顿,“圣上似乎有意你与清汝郡主交好。”
凉薄的煮雨漫过决堤,吞没陆时雨赤着的脚踝,他从中挣脱。
“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陆时雨面瘫着冷冷质问。
“记忆局按攻略进度不定时发送,不是我能掌控的。”耳廓处的机械音染上不可捉摸的愠色。
陆时雨:…这是在跟我吵架?
“等下慕絮照会邀请您去他家,答应就是了。”系统话音刚落就麻利地滚下线了。
慕絮照放下斟琥珀色液体的香槟杯,从一旁卡座上起身,凑到陆时雨耳边低语浅笑几句。
客套话道完离席后,陆时雨被慕絮照顺手拐上了鬼火贼船。
偌大的客厅中,慕絮照颔首命佣人取出那把碧玉薄胎茶壶,光泽温润如羊脂。
一道轻柔的小提琴声从二楼一扇紧闭的房门内舒缓响起,停在指尖的蝴蝶振了下翅,陆时雨认出了这首曲子,《梦中的婚礼》。他上次持擦好松香的琴弓拉还是初三的时候了。
不对,慕絮照雇了个人给他拉小提琴?!他哪来这种闲情逸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