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上还有残珠,不得闲的日子里,这个时间点,在小区里发出脚步声的,除了上班、上学的,还有亭里的老头、老太太。
走到门口必须要经过那个亭子。安可离把别在耳后的放下来,一个老太太向旁边的人招招手,耳语些什么,眼睛还挂在她们身上。亭子口的一个老头,老花镜后闪着蔑视的眼神,回着边上的人的两句话,又一边叹气一边摇头。接着传出来几声,“可怜”。整个亭子的人都是些“常客”,全身上下都透露着“儿孙满堂”、“老当益壮”的劲儿。
安可离的头垂得更低了,紧紧的抓着书包背带,脚步越来越快,仿佛身后的闲言碎语都在像利箭一般围剿她。
景琬也跑了几步,看见安可离的手心被指甲掐出的印子,她没说话。趁着等公交车的间隙,景琬先开了口:“是不是每个地方都有这种大爷大妈,不过流言不攻自破,你……”想起听到的那句“可怜”,她改口道:“我们都别在意。”
“破不了呢……”安可离喃喃自语。
“什么?”景琬听清了,但她理不清。
“嗯!我说,你说的对。无视就好了……车来了,走吧。”安可离踏上公交车。
无视?无视……
都是安慰人的话语而已。
她还记得那天的夜很明朗。
奶奶在世时,除了经营父亲留下来的商铺,还种点瓜果蔬菜,拿去集市上卖。那天景琬正好没功课,也挎了个小竹篮,陪奶奶去集市。碰到两个邻居——颜涧兄弟俩,假笑着,朝她们打招呼,等擦肩而过,又变了个脸色。
“欸!这老太婆哪来那么多钱养这小丫头呀!”
“就是,卖菜能挣多少钱!听说年轻的时候是跳舞的!!”
“是吗!那当时挣不少啊!!”
猥琐的笑声,奶奶听得比她更清楚,拉着她的手紧了紧,景琬蹙着眉,看着奶奶,“难道我们就这么算了吗?”,奶奶笑笑,挎着篮子,继续走下去,踏过泥泞的田埂,踏过硌脚的石子路,踏过长满苔藓的青石板路,每一步都四平八稳,但总有人故意挡着你。
“当然不能这么算了。”
月亮已经躲进云层,景琬身上的汗混着垃圾的酸臭味。
“奶,奶奶!你还没睡?”
“起来上厕所。”她指指卫生间。
“哦,我……”
“早点睡。”奶奶没听她解释,转身回了房间。
第二天早晨的安谧由一声怒吼打破。
“颜涧!你个王八蛋!给老子滚出来!!”
“颜涧!!”
“颜涧你听到没!!出来!”
铁门被急匆匆的打开,刘晓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领子,“你他爸的,老子的白菜是不是你给踩坏的!!”
“什么白菜?姓王的,大清早的你别没事找事!!”颜涧指着他的鼻子。
“哼!还在嘴硬!我就先把证据摆在大家面前。走!!去看!”刘晓推着他的背,往田边走,身后跟了一群不明所以,要把热闹看明白的人。
“自己看!!”刘晓使劲推了他一把。
白菜地里,一片狼藉。白菜是刚长出来,即使混着泥土颜色也很新鲜。东倒西歪的,菜梗破裂成一节一节,旁边还有几个杂乱但清晰的脚印。
“这…这能说明什么!光凭几个脚印就断定是我踩?!!”颜涧气得脸通红。
“那你有种把你的皮鞋脱下来!这种平头的鞋,不是你说是大牌子!城里才有,你买了好几双吗?!”刘晓夺过他脱下的鞋,“大家来看看!是不是一模一样!”
人群围了上来?
“好像是一样的。”
“除了他,谁穿这种鞋啊。”
“是吧。颜涧平日里就不干什么好事。”
“像是他能干出来的。”
刘晓冷哼一声,“我说呢,半年不下地的你,前几天怎么到我田里看我的白菜。原来是打着这些坏主意呢!”
“我昨晚好像听见了颜涧的声音,就在这边。”住在田坝边的吴大妈说,眼睛往旁边一撇。
“我、我那是在找猫!”
“找猫?!借口吧!”
人群声越来越大,充斥着怀疑,大到颜涧就要开始怀疑自己。
“等等!监控呢?这里不是有监控吗?”
“昨晚停电,监控没启用。”刘晓刚要回答,人群中传来的声音抢先他一步。
“那……也有可能是别人穿了我的鞋在你地里走呢!”
“别狡辩了,除了你,谁会打这么坏的注意。”刘晓冷笑一声。
确实,刘晓在这个镇上是出了名的难缠且惹不起,但颜涧两兄弟,特别是颜涧,总是想挑起一些事端,仿佛是想称下这个“名头”。刘晓人不坏,平时邻里有什么困难,都会帮点忙,所以出了事,人们就往刘晓这边靠点。
场面逐渐混乱,望着快要打起来的颜涧和刘晓,镇上的一个老头用拐杖戳着地,“别吵了!”
刘晓撒开手,颜涧理了理被弄皱的领子,用眼睛问那个老头:“那你说怎么办吧。”
老头叹息了一声,一副大好人的模样:“颜涧说的对,万一是别人穿着他的鞋呢?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就是,这双鞋我还有一双,没准是别人拿了呢!”
“你家门口不是有电池供电的监控吗?去看看呗。”不知是谁的建议。
“行,走!!”一群人就这么空着肚子,走到了颜涧家。
“我那双鞋摆在防盗窗上的,欸!看,这儿。”颜涧指着监控画面。
“你往后面调调。”
颜涧家比较偏,看了半天也没什么人,就当人们嚷嚷着要回去吃早饭时,监控画面闯出一个人影。
“欸!来了来了!”
“是谁啊?”
“这、这不是景琬那孩子吗?!”
画面里,景琬蹲下身,捡起那只掉落在窗外的鞋。
“啊?不会吧!”
“这小丫头!”
“这年纪轻轻的,怎么……”
“灾星就是来害人的!”
颜涧虽然也有些不可置信,但脸上已经露出得意的神情,“看看!我说……”电脑里传出声音打断了他,
“颜叔!你的鞋掉了!我给你捡起来放窗台上了!”
颜涧的表情僵在了脸上,不等他反应过来,刘晓一把抓住的后颈,让他面向电脑,“你自己看看!除了你,谁有这么坏的心眼!!”
“你别血口喷人。我、我哥之前还丢掉了一双鞋,我……”颜涧的声音小了许多。
“别废话了!”
仿佛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人们都嘁声散开。
颜涧像被菜板上的鱼,翻不了身。虽然被踩烂的白菜没有伤到根系,但刘晓说被他伤到了精神,颜涧赔了两千块钱才得以了事。
事后,镇里人看他的眼神总含着鄙视,这件事也成为人们的饭后谈资,颜涧兄弟两的身子好像在人们笑声中变矮了一截。
虽然事件的疑点俯拾皆是,但人们不看重真相,他们只想在单调的生活中,时不时的,出现一些热闹——这些,还不足以让他们俯下身。
景琬倒给奶奶一壶茶。
“奶奶昨晚是失眠吗?怎么半夜还起来?”
“我去关电闸了。”
虽然景琬心里猜到了一二,但奶奶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她难免有些惊讶。
“怕得越多,欺负你的人越多。所以我的琬琬,不用太乖。记住,人待我何,亦待人何。”
“但更加重要的,是你要有能够反击的能力。”
景琬用力的点点头,“我记住了,奶奶。”景琬把茶满上。“我去丢个垃圾。”
黑色垃圾袋里装的是一双破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