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惊秋不在乎贺今朝说的是真是假,那日的脆弱与荒唐像是云烟,乔惊秋连眼都不过,就抛之脑后。
半月后,作为路迟请医师的酬谢,乔惊秋单独约了他在红月楼。
路迟这人,身为路府嫡子,不似路白岩武能上马定乾坤,也不像他哥哥路九阙文能执笔安天下。按夫人的话说就是,路迟比别人多长了两条胳膊两条腿,整天定不下来。只有在琴上,路迟才肯安安分分地学。
守在路迟身后的青酒怜爱地看一眼路迟,可惜,路迟他就是个音痴。
学了也是白搭。
乔惊秋在厢房里斫琴,栖梧琴在那日损毁了一角,买的琴不趁手,索性自己斫上一张,斫了些日子,已经初具雏形。
路迟逃学的事被路夫人知道后,没逃过一番说教,耳朵都起了茧,此刻倒也乐意看乔惊秋斫琴。
乔惊秋看不见,但下手很稳,刻刀在蜀桐上雕刻,动作虽慢可不出什么差错。
包厢里除了斫琴声便只有几道错落的呼吸声。路迟受不了这种静谧,忍了半晌还是开口:“乔琴师,你和那人什么关系啊?”
青酒站在路迟身后,闻言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这也是能问的?他家公子真是半点人事都不懂。就那日的情景来看,乔惊秋和那雪夜刀客多半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但话已说出口,青酒此刻再拦,倒显得遮遮掩掩,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刀尖顿住,乔惊秋对路迟口中说的那人是谁心知肚明。
这很难说。
没有财色关系,亦不是什么情人。
“琴师与刀客吧。”半晌,乔惊秋有点漫不经心地回答。
琴师与刀客,风月冷情人
乔惊秋实在找不出合适的形容来。
那日的荒唐的确如云烟,可世界是个循环,云烟散了,总有雨滴要落下。
这是个什么关系,路迟再迟钝,此刻却也明白不好追问,索性起身拿了杯盏喝茶。坐下时没站稳,踉跄一下被青酒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倒是那茶水半点不剩地全撒在乔惊秋的衣袍上,濡湿一片。
路迟嫩白的脸红了个彻底,着急忙慌地道歉:“对,对不起,乔琴师,我……”拿着帕子要擦。
乔惊秋好脾气地拦了路迟的动作,在婢女的引路下到换衣间换下湿掉的衣裳。
边州,沙城。
茶楼里,带着草笠的大汉大口大口灌着酒,面相生的粗野,此刻拧起粗眉,压低声音骂:“草他祖宗的!昨日那老狗的人追我了几十个弟兄,直直地给赶出城了,这会儿没个动静,还不知死活呢。”
边州一圈都凭借地势固若金汤,唯有沙城和崤关没有地理优势可以占,与霍尔莫族几乎算是接壤,只隔了条不算深的赤河。
霍尔莫是活跃在沈朝附近的游牧民族。前朝的开国皇帝宣诚爷三次亲征霍尔莫,平定边疆之乱。霍尔莫自此沉寂下来,只是在草原干旱时来骚扰边州的沙城与崤关。
直到十三年前新旧朝更迭,霍尔莫族重新活跃起来,对中原这片沃土虎视眈眈。
霍尔莫人向来嗜血残暴,骁勇好战,对中原人更是恨之入骨。眼下霍尔莫的游骑屡次跨过赤河,游荡在边州各处。他那些弟兄万一碰上,多半是个死。
大汉面前坐了名老者,头发花白却梳理得整整齐齐,青灰布衫不带一丝褶皱。
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
那老者开了口,带着点叹息“薛鹏啊,因果已定,活与不活自有命数。但我大楚的气运延运百年,断然没有覆灭的道理。兴复楚朝必须有人当那无名尸来垫脚。”
“如今路贼既要应付霍尔莫突袭,又要平定我们这些前朝旧部,力不从心,朝廷怕是马上要调人过来”他枯瘦的手指拨着茶沫,细细思索一下,一双老眼不见浑浊“多半是握着半枚兵符的封家人。在这之前,必须把我们的人往外调,留下一部分善乔装的人马随机应变。若是全锁在沙城,我们的羽翼便在这儿被折断了。”
“往外调?调哪儿去?”薛鹏皱起眉,不满潘老这番命数天定的话,粗声粗气地问。十几年前,他们狼狈奔逃,辗转多地才在小小的沙城落脚。这些年来,一边招旧部一边向外扩建,打探前朝太子楚宁的消息。
前朝太子楚宁没死,这是个秘密。
楚宁的母妃是凤仪天下的皇后陆思芊,也是握着半枚兵符的陆家的二小姐。嘉元三十五年,正是岁末,封家兵围皇宫,宣元帝当场暴毙,之后一干皇亲国戚被押入罪狱。潘老等人欲在牢中救出太子,却恰巧撞上楚宁被人救走。
原来是那狱中的狱卒被人冒充,玩了一出狸猫换太子的好戏,先一步带走了楚宁,又一把火烧了牢狱。
他们来得时机刚巧,被赶来罪狱的兵差围住,只能放过那人狼狈奔逃。
火从狱卒的休息处开始烧,太子楚宁的狱房离得最近,损毁最为严重。即便火势被及时压下,太子狱房也已经烧了大半,“楚宁”烧的面目模糊。
温家负责掌管罪狱,也是当时辅佐沈澜上位的重臣,沈澜登基不久,又是谋逆,正是用人之时,因此只罚了温乾宣一整年的俸禄便作罢了。但沈澜心思深沉,疑心楚宁根本没死,这些年也从未放松对旧部的追查。
“我们一路南下,去往中都洛元”潘老看着杯盏中的粗劣茶叶起起伏伏,枯瘦的手沾了点茶水在桌面画了一条线。
“十几年前太子殿下被人劫走,毫无踪迹,我们找了十几年都没有丝毫线索。这几年四处探寻,倒是在洛元找到些蛛丝马迹。眼下抚穗已到洛元半月多,该有消息传来了。”
“如今霍尔莫一族活跃起来,其他部族也蠢蠢欲动,无论太子殿下是不是在中都洛元,边州各处已经不宜久留。”
“况且太子殿下还活着,楚朝的气运绝不能就此断绝! 就是拼上我这把老骨头,也得把楚朝撑起来!”潘建安一双老眼望向窗外,透过日暮的昏黄,像是望进了大楚未绝的命脉。
他辅佐两代君王,楚朝的命运早已与他如同树根般纠结缠绕在一起。便是用血肉作春泥,他也要延续楚朝的气运。
楚朝不该绝,也没人能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