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落白与嫦轻，就是星星与太阳，更确切的说，应该是尘土和太阳。

    毕竟，一个是钼衍宗长老外出游历，半道上捡的乞儿，入了宗门才有了人样，另一个却是钼衍宗宗主之女，出生不过五载便得了天才的名头，是钼衍宗年轻一代之首，受众弟子敬仰。

    但这些并不重要，因为在那看不见希望和未来的日子里，落白并不曾停下自己追随嫦轻的脚步。

    然后在百年一遇的拜师大典上，成功拜入宗主门下，成了嫦轻身后默默无闻的小师妹。

    此时，距离嫦轻身死道消不过五十载。

    五十载……凡俗人的大半生，对于修者来说，也只是漫长修炼岁月中的一小段时光。

    所以，刚拜师且修为中等的落白根本没法预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

    自己敬爱的长老，亲手将师姐送上虚无台，在众目睽睽之下，任其散尽灵力，填补天地法则。

    落白伸手合上嫦轻的眼睛，她看着怀里安静祥和的大师姐，面色平静，没有丝毫难过的迹象。

    身后是悲痛于表面的宗主，他从始至终都知道嫦轻将要经历的这一切，但他从未有过阻拦，甚至，嫦轻于此，是他放任。

    弟子们隐隐有啜泣声传来，落白没回头，只是伸手摸了下腰间的剑。

    “都先回洞府稳固心神。”宗主迈步至落白旁边，捏了个法诀控制着嫦轻的身体离开落白的胸怀，升至高空，然后落白就听见宗主让她们先回去的吩咐。

    “师父，徒儿就先告退了。”

    落白最后望了眼嫦轻的脸，逐渐透明的肤色宣告着她的死亡。

    落白念着刚刚和脑袋里的系统商量好的事情，决定趁今夜无人在意的时候，再来一趟虚无台。

    她要回到过去，履行自己的诺言，救下自己人生中无可替代的大师姐，哪怕是舍弃一切。

    是夜，瓢泼的大雨盖住了钼衍宗唯一上山的路。

    回到过去的落白遥望着城外耸入云山的钼衍山，它看起来离城池是那么近，近得让凡人觉得修仙不过触手可及，可若真是朝着钼衍山而去，它又变得那么远，终极一生，难以抵达山脚。

    旁边一起躲雨的小乞儿不过大落白几岁，看得出她有求仙的心思，出言劝她三思：“年前我的父兄招惹了不该招的大人物，在这城池待不下去才升起了求仙的念头，可你看我现在的模样，想也知道他们许是和以前出城求仙的人一样，死在了求仙路上。”

    “我知道凡尘苦，但比起在这人世间浮沉吃苦，死掉才是最可怕的事。”小乞儿说话很平静，衬着这大雨，整个人都显露出一抹不该出现在乞儿身上的明智。

    落白没说话，脑海里的系统给小乞儿的头上标注了路人甲三个字，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对比自己头上的女配二字，落白直觉这不是什么好词。

    小乞儿见落白无动于衷，躲回了墙角，继续窝在没被水蔓延到的草垛上。

    原本这处并不该只有她们两个乞儿在这躲藏，但前几天城主府突然抓人，浩浩荡荡圈了半城的乞儿，不知道要让他们干什么去，只余少数机灵的在看见侍卫的时候就躲了起来，藏在腌臜的地方，护着自己的性命。

    落白和小乞儿也是如此，一早躲在了早已废弃的木屋，她们身形本就小巧，往草垛里一钻，根本看不出藏了人。

    只是落白记得，上辈子这个时间段，她被钼衍宗长老带去钼衍宗，刚上了剑，御空向下看的时候，小乞儿刚准备窝回草垛睡大觉，而在这条街的尽头，有一队侍卫正挨家挨户搜查。

    她离开的太快，不知道小乞儿是否躲过了搜查，但长老说带她一起走的时候，小乞儿并未点头，落白也没出声劝她，因为她知道小乞儿并不如世人一样，对仙人拥有向往。

    反之，她恨这些修仙者。

    原因大概就在父兄身上。

    那么这一次呢，要不要出声劝她一起走？

    落白在心里问自己，虽说自己立了志要救师姐与水火之中，但她只知道师姐会在一百一十八岁那年，当做祭品死在虚无台。

    她自己对前路尚且茫然，甚至还有些不真实感，自己当真是回到了过去吗，会不会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但她早就不再做梦。

    关于这一点，落白曾经问过师父，为什么自己不再做梦。

    师父扔了本竹简，示意落白仔细查看。

    落白慢慢翻着竹简，阅览着上面师父用一道道剑意刻下的文字，终是了解了修者不做梦的原因。

    不对，修者不是不做梦，而是不能做梦。

    修为越深，做的梦越可能变为现实，是以，钼衍宗对新弟子的要求里，就有入钼衍宗者，夜里皆打坐运转灵力以除常日疲乏这一条。

    更何况，落白修炼天赋极佳，长老带她回了钼衍宗就亲自教导，夜里也都是按照宗规要求的来做，自然没有做梦的机会。

    后续因伤静养，也一直打坐运转灵力，丢掉了做梦的习惯。

    如果这真不是梦……

    开口拉小乞儿一把又能怎样？

    落白不再看雨，转身和小乞儿凑在了一起。

    小乞儿往里挪了挪，两个什么都没有的女孩子紧挨着对方，试图保留下所有的温暖，只为了安然度过这冰冷刺骨的雨夜。

    凌晨，落白睁了眼睛，见小乞儿睡得深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紧接着从草垛上轻声翻下，寻了个干燥的地方打坐。

    从被送回到过去的那刻，落白就知道自己的身体回到了还未开始修炼的状态。

    白日里，碍于小乞儿在，又加上小乞儿对修者的态度与世人不同，落白不敢沉心静气，内视体内灵根和经脉，更不敢直接在别人面前打坐开始感悟灵气，重新修炼。

    现下终于得了时间，落白自然不敢懈怠，她要在长老赶来之前，尽可能将修为向上提升，增加长老带小乞儿走的可能。

    一回生，二回熟，更何况落白本身就天赋极佳，在灵力几乎全无的凡尘，落白尽速打通穴脉，咽下喉中涌上的污血才满意的收气凝神，敛心神且沉世，与此间天地成功搭建好沟通的桥梁，此为练气。

    现阶段最难的已经过去，落白已有带着小乞儿一同前往钼衍宗的能力。

    她已入练气，自然算是修者。

    而钼衍宗只会向修者以及修者顺带着的凡人开放。

    所以小乞儿的父兄，这么久没回来，死亡对他们的去向来说，确实是最合适的归纳词。

    另外，长老也不再是去钼衍宗唯一的选择。

    落白想了些现下能顾及到的事情，不由得疏忽了对时间的把控，这会小乞儿已经有了苏醒的迹象，连忙窝回草垛，装作刚睡醒的模样和小乞儿对上眼睛。

    “再躲上几日那些侍卫就该松散了，只是不能出去乞讨，饿着肚子比较难熬。”

    落白听见小乞儿肚子传出的咕噜声，她刚练气，体内运转的一丝灵气尚且能缓解饥饿的感觉，但小乞儿不同，她们已经躲了三四天，平日里藏起来的余粮本就不多，前几日也吃了个七七八八，这会只有这些草垛能够果腹。

    不过，落白感受了一□□内缓慢积累的灵气，在背后掐了个诀，灰白色的馍馍凭空出现在手里，利用了一个视觉假象，落白尽可能装出不舍的语气来。

    “我这里还有一个馍馍，分你一半。”

    小乞儿犹豫没有伸手，落白没管那么多，往她手里一塞，眯着眼睛开始一口一口的吃。

    灵气化作的馒头虽说只有一半，但反哺回身体的灵气也不算少，落白现在不便转化，自然是先存了起来。

    小乞儿看落白吃得香，也开始填肚子。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落白给的馍馍吃起来浑身有劲。

    而且，甜丝丝的。

    馍馍吃完，两人对视一阵无言，落白刚想躺回草垛，小乞儿却开了口。

    “我叫余露蜻，闵城人士，我知道你是外来的乞儿，等这阵风波过去，我可以带你一起去投奔外祖，他们在鹫城，日子应该还过得去。”

    余露蜻突如其来的交底让落白愣了一瞬，但她反应很快，弯着眼睛，她改主意了，随即一点没纠结告诉余露蜻自己是修仙者会遇到什么样的风险，直接迎上余露蜻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是落白，修仙者，我要去钼衍宗，你要跟我走吗？”

    这话说的简单又直白，但富含的信息让余露蜻震惊的差点停止呼吸。

    没办法，落白上辈子就是个沉默寡言但睚眦必报的剑修，另外剑修，一般都不喜欢弯弯绕绕，说话做事干脆利落，奉行光明磊落。

    不巧，落白也有剑修的标志性风格，不仅杀人干脆利落，说话也是。

    只是跟别的剑修不同，她不奉行做事必须光明磊落这一套，但她会装，是以，钼衍宗上下没一个人发现落白这个剑修表面上和私底下完全是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