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火照孤舟

    次日,一夜好眠的陆少芊起了个大早。

    夏奕澜从来都作息规律,陆少芊起身时,他已吩咐公廨备好了用以投喂海鬼的米饭。

    待她来到,二人便带着几位门人,随本地官差去了一趟海梨镇的鬼哭滩。

    幸而众鬼虽惧怕师道生,却有不少亡魂一心念着归家。

    为了让他们帮忙,陆少芊承诺了全程供应米饭,并在事成之后引其魂灵离开鬼哭滩,返回家中了却遗憾,最后她会亲自做法事超度,送他们往生极乐。

    在她以神官身份作保后,很快便凑齐了开船的人手。

    事情办理妥当,二人回到海梨镇公廨。

    萧家母女正在此处替病患诊治。

    互相见礼后,萧掌事继续忙碌,夏奕澜入内去寻本地官员,吩咐出海的准备。

    陆少芊则与萧霜移步到一旁树下,对她交代起自己接下来的安排。

    “午后我和夏奕澜入海,去寻找师道生,你协助萧掌事负责留守海梨镇,研制瘟疫解药。”

    萧霜闻言不由疑惑:“开船的人手不是尚未找齐吗?”

    陆少芊将关于海梨镇鬼哭滩的卷宗递给她,笑道:“由它们开船。”

    她当即提出异议:“这怎么行?它们终究是鬼类,若在海上不肯听话,或是被那鬼王蛊惑,岂不是大麻烦?”

    陆少芊却不以为意:“关于这个我们已经想好了对策,夏奕澜会给它们施加傀儡符。”

    萧霜闻此欲言又止。

    她斟酌道:“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太相信夏奕澜了。”

    陆少芊笑意渐熄,事情有了进展,她一高兴,又忘记萧霜与夏奕澜不太合得来了。

    看她神情不对,萧霜也隐约能感觉出来。

    陆少芊虽与夏奕澜相熟较晚,但他二人在结伴游历时便已是关系最亲厚的,她对夏奕澜多半不一般,听见这种话定会心中不适,但此番情况特殊,自己不得不多嘴几句。

    “我知道你现在听不得别人说他不好。”

    “可你平日里就太过信任他,诸多事情都交由他处理,私下人人都道辰华殿权限范围大,他俨然都要成了……”

    萧霜没有说出那个词。

    但陆少芊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确实有不少人觉得夏奕澜权力太大,说是半个神官也不为过了。

    不止萧霜这样想,金缘也提醒过她。

    她面无表情沉思片刻。

    实际上她给夏奕澜的权力,并未超出辰华殿应有的标准,只是历代神官为了防止分权,都会把更多东西握在自己手里,把辰华殿作为工具。

    “辰华殿本就是神官副手,他处事也从未僭越,最后做决策的,仍然是我。”

    萧霜叹了口气,知道她听不进去,只好换个理由:“这鬼王大张旗鼓下战书,又让你不得不去与世隔绝的海上寻他,定是有什么陷阱,不若我也一起去。”

    陆少芊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从公廨出来,停在门口向她们看来的夏奕澜。

    最终她仍道:“你应协助萧掌事尽快研制解药,师道生鬼力强盛,还是由我和夏奕澜去对付他吧。”

    尽管她们是朋友,但陆少芊如今到底是神官。

    她心意已决,萧霜也不好再说什么。

    解决瘟疫也的确是当务之急,保护百姓的安全才是凌虚宫的首要职责。

    只是她不信任夏奕澜,总隐约觉得他有些难以言喻的“假”。

    加之当初他们都以为夏奕澜会拜入叶神官名下,成为新任神官,结果陆少芊横空出世,把一切都改变了。

    两人理应水火不容,却偏偏现在陆少芊很是信任他,且二人越来越暧昧,夏奕澜这人整日不苟言笑,面对陆少芊倒是体贴的很。

    实在叫人很难不怀疑他的居心。

    ……

    待到午后,海梨镇官府按吩咐将他们需要的船运到了鬼哭滩附近,一应物资也都已筹备妥当,足够他们在海上漂泊半个月。

    瘟疫扩散的越来越快,除夏奕澜外,陆少芊只带了两位门人并两位常年居住在附近州县的修士上船,其余的都留下协助萧掌事。

    临行前,萧霜塞给她一个乾坤袋,里头满满当当都是灵丹妙药。

    “无论如何,你注意安全,千万小心。”

    陆少芊知道她也是为自己好,便接过乾坤袋,应下了此话。

    但随即萧霜又说了两句话,叫她愣在当场。

    另一头夏奕澜已将船工亡魂送入船中,却不见陆少芊上来,便下去寻她。

    只见她怔怔地盯着手中的锦囊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感知到一阵寒意袭来,陆少芊才回过神来,去瞧面前的夏奕澜。

    见他略带不解地望着自己,她目光游移地道了声:“走吧。”

    便向着官船的方向走去了。

    ……

    陆少芊垂头丧气地趴在栏杆上,望着天上的明月发呆。

    随着船荡开水面,月光下的海水泛起层层银辉。

    偶有飞鱼跃出水面,又立即沉入其中。

    她握在左手的剑并未出鞘,剑柄一下下敲击着木栏,与行船的哗啦水声相和成歌。

    自船入东海,已有足足四日。

    二人循着法器所指,跟随师道生的鬼气在东海苦苦寻觅,却始终未能见到其身影。

    算算日子,陆少芊沮丧地心想,今日便是七月初七了。

    初三那一日晚上,她原以为还来得及,才鼓起勇气,邀夏奕澜去琼州。

    然而这师道生狡猾至极,怎么找也找不见,他们甚至已经完全失去了他的行踪。

    海梨镇和其他驻地的门人也都不曾报上求救讯息。

    他要么还在海上,要么已不知在何处上岸了。

    海风吹面而过。

    夜里的东海有些冷,陆少芊不由得紧了紧外衫。

    这时旁侧忽而递来一件披风。

    她转头看去,是夏奕澜。

    陆少芊道了谢,接过披风,并未再有更多言语。

    夏奕澜似乎也察觉她有心事,没有离开,而是在一旁陪她一起凭栏眺望海景。

    陆少芊偷偷瞄了一眼他的侧脸。

    这几日,她不时地就会想起入海前,萧霜最后与她说的话。

    “你真的能保证那些决策都是出自你的本心,而非他灌输给你的想法吗?”

    “你们第一次见面,就是竞争对手了。”

    的确,在修为上,夏奕澜比不过她,但他比她聪明得多,也理智得多。

    他总能想到办法,总能最快查到问题所在,总能把所有的事情,都井井有条地处理好。

    而她虽也能勘破许多奇诡事件。

    但她能把这神官坐好,更多的还是靠一力降十会。

    有时太过复杂又太过着急的,来不及想清楚,便直接武力解决,或者问夏奕澜有没有什么主意破局。

    依照常理,他们从第一次正式见面,就该结仇了。

    但自从五年前二人因齐雁而相熟,夏奕澜的一言一行始终都十分正直。

    可也的确有那么一点说不上来的怪。

    他有时候会慢上半拍,遇事也过于波澜不惊了些,他似乎也习惯了受伤,不会像她一般难忍痛意。

    不知是不是他从前体弱多病,常年静养造成的。

    虽然直到现在陆少芊都不知他到底生的什么病,又是如何治好的。

    萧霜和金缘都提醒过她。

    她有时觉得自己也很了解他,总能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无论是当年四人结伴游历时,还是做了神官后,都是他们两个配合得最为默契。

    他们的怀疑其实不无道理。

    夏奕澜既聪明,又很了解自己,如果他要给自己灌输什么想法,她很容易无知无觉地上钩,尤其是在她意识到自己爱慕夏奕澜之后。

    夏奕澜是怎么想的,他知道吗,还是他尚且不曾察觉?

    她和萧霜金缘,究竟哪一个是对的?

    想到这里,她抬头看向远方的孤岛:“夏奕澜,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找到师道生。”

    余光中看见夏奕澜也在眺望那座岛屿,他轻轻摇了摇头:“不知。”

    她又问:“那你觉得,我和他谁会赢?”

    这一次,夏奕澜转过身来,她也转头看去,四目于明灯下相接。

    他眼含笑意,却一本正经:“你。”

    陆少芊刚做神官那会儿,自恃为史上最年轻的神官,十五岁便能独自降服大妖,嚣张的要命,觉得自己简直天下无敌。

    见他揶揄自己,她也笑了起来:“好吧,我保证把师道生打得魂飞魄散。”

    二人又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月下海景。

    夏奕澜许是看累了,便回了船舱。

    她心中愁绪还是未能消解。

    他好像根本没想起今日是什么日子,也许他真的毫无所觉。

    陆少芊苦中作乐地想,至少这意味着他没有利用她的感情刻意接近她,谋夺权力?

    过了不知多久。

    突然间,甲板和檐上照明的灯都熄灭了。

    陆少芊立刻警觉起来,转身观察四周情况,右手也已握上剑柄。

    这时大片幽绿的光点从海面和船上四处升起。

    满目的鬼火照耀着这艘海上孤舟。

    可细看之下,陆少芊猛然发现,这些鬼火的外面都笼罩着一层薄冰形成的外壳,而且这些冰壳长得竟像一个个灯笼!

    船舱阶梯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她回头看去。

    只见夏奕澜提着两盏格外精致的冰灯,灯中的燃符点亮了火光,却被法术隔绝,并未伤及冰层。

    “虽定然不及琼州灯会壮丽,却也可堪一赏。”

    鬼火森冷,海风寒凉。

    但此刻她却觉得自己的心似乎被泡进了一池温水中。

    顷刻间,所以愁思都了然无踪。

    她听见自己有些呆愣的声音:“你怎么想到的?”

    夏奕澜走上前来,将一盏冰灯交于她。

    他微微偏过头去,不知是错觉,还是他的耳朵真的有些发红。

    “我询问了船上的亡灵……如何让你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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