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阳光正烈,加百列和裕被狗狗传送到了总教堂阳光最足的花园内。
花园内种满了向日葵,又高又直,加百列被阳光晃到双眼之后失去了方向感,难免又被向日葵的花杆和花盘一通乱戳。
“晃死啦,疼死啦,狗狗!”加百列大声抱怨到。
狗狗也闹起了小脾气,它飞在半空中边挥舞起爪子,边不满地乱叫。
“这两天用高速传送阵用太多啦汪!我的精神力再耗费下去我就要和世界说再见啦汪!”
加百列终于费力地从花从中逃脱,她先是慢条斯理地拍了拍黑色长裙上的灰,又整理了一下白色高领内衬的袖子,最后装作没事人一样拉着刚从花丛中挤出来的裕快步走进教堂,嘴里还念念有词。
“谁让尊贵的使魔狗狗大人能用神秘术呢,谁让卑贱丑陋的怪物加百列是个哑炮呢,对吧,裕?”加百列阴阳怪气的说着,还不忘翻个大白眼。
走到雕像旁边的时候,加百列突然停下脚步并安静下来,像是在思考什么。
直到狗狗也慢悠悠的从门口飞进教堂,加百列突然笑容灿烂地弯下腰同裕对视:“裕,走啊,一起去看看你的新房间。”
而裕却像着了魔一般,眼神空荡荡的,目光像是穿过加百列飘向了远方,他就这样既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空气瞬间凝固下来,上一秒还笑容满面的加百列,下一秒就收起笑容,用看家畜的眼神死死盯着裕。
“喂,你。”加百列的语气冷漠的吓人。
就算这样,裕也还是那个样子,不说话,也不动。
“现场我去看过了汪,”狗狗趴在加百列的头上说到,“攻击范围内的屋子全塌了汪,血流成河,河上还漂着他召唤出的暗物质,一些人的肉都被剃光了汪,就剩个骨架躺在那,嗯,毕竟都是人类,对人类来说应该是很大的打击的吧汪。”
“那又怎样?”
加百列猛地抬腿,用力一脚,将裕踹飞到墙上,又从墙上重重砸到地上。
裕开始剧烈的咳嗽,瘦小的身体伴随着咳嗽的力度剧烈的晃动,但眼神依旧是空洞的,直到他咳出来一大口血,血液喷洒在地上,才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一些理智的存在。
“是不怎么样,我没什么人性,就是知道他有难受的可能性。”狗狗说着摊了摊爪子。
“两条路摆在你面前,要么活下来成为帝国的狗,背负着烙印带给你的终生疼痛活下去;要么像缩头乌龟一样逃避,用你那微不足道的贱命填补你一个人的良心。”
“感觉你做不了什么,还是去死吧,”加百列用鄙夷的眼神看向裕,又用嘲弄的语气对裕说,“死前别说你曾在教堂学习过,影响教堂的声誉,还间接影响贵族投资。”
加百列冷冷的说完,便和狗狗一起不紧不慢的离开了礼堂,将裕一个人留在那里。
教堂里没有灯火,阴暗潮湿,四座雕像像是在嘲笑裕一般,看起来格外狰狞。
裕看着加百列消失的方向,在原地踌躇了许久,直到他通过虚掩的大门看见远处的森林时,他的双眼彻底恢复了神采。
那是一片十分辽阔的森林,树木丛生,甚至茂盛得有些诡异,从森林深处向外散发着不可忽视的死亡气息。
这令他想起了在黑巷的家里,父母那凄惨的结局。
“哈,哈哈!”
裕像是癫狂了一般,一脚踹开了教堂的大门,大笑着向森林的方向狂奔。
就如同加百列一脚踹开了城堡大门一样,如同加百列一脚把他踹飞一样,他停留在半空中那一刻的身影,仿佛与加百列有了重叠。
天色渐渐变暗,空气也变得凉爽起来,加百列正抱着狗狗在王子宫殿的庭院里散步。
庭院里都是薰衣草的香气,沁人心脾,却不混浊甜腻,是恰到好处的味道。
黑森林帝国的王子瓦纳斯似乎很喜欢薰衣草,很久之前就命令下人们维修以前那些种着薰衣草的旧花坛,并在整个庭院里能种花的地方全部都种上了这种紫色成簇的花朵,又用神秘术布下了延缓植物衰老的阵法,只不过这里已经几年都没人管理,现在一些花已经明显的枯萎了。
加百列用力吸了一口气空中的香气,又认真的对狗狗说:“你说咱们是不是应该把教堂花园里那些没品的向日葵拔了?”
“不是你自己要种的吗?”狗狗斜眼看着加百列,嘴里还不忘挖苦她,“而且还要把瓦纳斯庭院里这些薰衣草都拔了换成向日葵。”
瓦纳斯是帝国唯一的一位王子,她的生母在多年前那个禁止被提及的事故中死亡了。
在那个事故之前,瓦纳斯享尽了最高级的待遇,就算生母去世之后待遇也只是稍稍下降,但从新王后怀孕之后,势利的侍女和官员开始心照不宣的一个接着一个远离了瓦纳斯,至今还留在瓦纳斯身边的,就只有他的乳母玛丽。
瓦纳斯彻底成为了整个城堡里最孤独无助的人,庭院无人管理,饮食严重扣减,衣物不再换新。
“据说德利安王后前段时间怀孕了。”加百列对狗狗说。
就在去年,六十多岁的瓦西里迎娶了一位小自己四十多岁的女孩作为新王后,名叫“莉塔·德利安”,是帝国骑士团团长卡尔·德利安公爵的小女儿。
卡尔·德利安掌握着帝国很大一部分重要的兵力,立下赫赫战功的他拥有面积仅次于王城的领地,所以王室要想日子过得顺心,必须要和德利安公爵打好交道。
“是,打好关系很重要汪,可这瓦西里真下得去手汪,”狗狗撇了撇嘴,“我说怎么最近瓦西里殿下的寝宫里空荡荡的汪,本来瓦西里殿下就孤立无援,这下好了,更孤立无援了汪。”
“晚上好,神使大人,母神的光辉普照。”一个青涩的男声从加百列的身后传来。
加百列先是一愣,转过头看向身后的人,惊讶地说到:“瓦纳斯殿下?您变声了?”
“完蛋啦汪,他不会听到了吧汪!”狗狗马上捂住自己的嘴,慌张地飞到加百列的背上同加百列用灵魂感应交流。
这是灵魂相交的一人一狗独有的交流方式,其他人是无法干预的。
“肯定听到了。”加百列用灵魂感应回答狗狗。
“不要紧的,二位大人,我对自己的处境有清醒的认识,二位只不过是陈述事实而已,并没有说错什么。”瓦纳斯的礼仪学习的很好,他先是优雅的作出黑山羊教的问候手势,轻轻鞠躬之后又利落的直起身体,像是一只高贵的天鹅。
虽然瓦纳斯尚且年幼,衣服也有些陈旧,但仍能看出他将来会比瓦西里国王更加俊美。
他拥有同瓦西里国王一样的宝蓝色眼睛,但睫毛要比瓦西里的浓密,还拥有比瓦西里国王更耀眼的浅金色头发,为了练习剑术,瓦纳斯的头发要更短,看起来潇洒优雅又贵气。
“十三岁也该变声了,再不变声乳母就要请医生给我做检查了。”瓦纳斯边回答加百列刚刚的问题,边轻轻微笑,他笑起来很温暖,富有亲和力,这让许多同瓦纳斯龄相仿的贵族子弟对瓦纳斯很有好感。
“十三岁……啊,裕和瓦纳斯殿下一般大吧?”加百列突然转头询问在旁边乱飘的狗狗。
“是的吧汪,”狗狗用爪子拍了拍自己的头,语气中夹杂着迷茫,“也没看见过他被剥夺的姓氏。”
瓦纳斯看着一人一狗苦恼的样子,笑着肯定了他们:“是的,我悄悄溜进黑巷的档案馆查看了他的档案石,但他的档案石里从没有登记过姓氏,也没有篡改过的痕迹,居住地也一直都在黑巷。”
“那今天早上那项剥夺姓氏的判决,不就跟没罚一样吗汪,”狗狗有些无语,“既然他没有姓氏,岂不是生下来就是奴隶的汪?他在黑巷怎么活到现在的汪?”
“他的档案石还蛮干净的,我也不太清楚。”瓦纳斯摇摇头,轻轻坐在了花坛的边沿上。
加百列在一旁沉默不语,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狗狗看加百列呆愣愣的现在那里,便飞到加百列的头上用力地一趴:“怎么啦汪?”
“猜测他还活没活着,我觉得他应该没死。”加百列快速地回答。
“那你还把话说的那么狠……”狗狗忍不住吐槽加百列。
瓦纳斯也陷入了思考,他轻轻掐下手边那株有些枯萎的薰衣草,送到自己面前轻嗅许久才缓缓开口。
“如果他为了赎罪而活着,那我会给予他我所能做到的最高的尊重,”瓦纳斯边说,边将手中的花朵碾得粉碎,“如果他死了,或者走上错误的道路,我觉得拿他的尸体给我的花堆肥是不错的选择。”
瓦纳斯的语气像是在说今天吃了什么一样稀松平常。
加百列偏过头凝视瓦纳斯,这个美丽纤细的少年,如同她所见过的大多数历代王子一样,被黑暗的权利争斗浸染出了与年龄不符的残忍。
这种千篇一律让加百列觉得厌烦,仿佛无数个灵魂被先后分别订在了木板上,甚至生成了规律,麻木而死板。
在加百列产生厌烦情绪的瞬间,瓦纳斯在宫中打磨出来的敏锐直觉捕捉到了加百列的异样,于是他开始转移话题:“冒昧地问一下,神使大人今天为什么会来这里?”
“啊,对了!”加百列看起来像是脑中蹦出了一个新的想法。
“你想不想接受黑森林帝国神使“加百列”的庇护?”
加百列向瓦纳斯伸出手,又胡乱甩了两下,她依旧如往常那般吊儿郎当,看起来像一时兴起一样。
“啊?”狗狗发出一声惊叹,加百列跳脱的思维让狗狗也没来得及反应。
历代被神使庇护的王子或公主都会登上王座,无论是嫡子还是庶子,亦或是私生子,无一例外,包括当今的国王瓦西里,他正是受到了加百列的庇护,才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呀啊!”狗狗咆哮着扑倒加百列的脸上,对着加百列的脸一通乱抓,“这才过了几十年?你又要来这套?累不累啊?!”
狗狗情绪激动是有原因的,瓦纳斯曾和王室的私人教师学习过,每当加百列打算庇护王子或公主的时候,整个帝国甚至整个黑森林都可能会迎来巨大的动荡,频率一般为几百年一次,像今天这般时隔几十年再次庇护王子,实属罕见。
这么严肃的事情,瓦纳斯不由得谨慎起来。
“请容我再思考一下,神使大人……”
“现在马上给出回答,凭你的直觉决定要不要接受庇护,我不喜欢等待。”加百列果断地打断了瓦纳斯的话,然后一拳打飞了扒在脸上的狗狗。
这是机会,这对于瓦纳斯来说是天大的机会,如果他拒绝了,那以后等待年幼的他的,就是被操控、被利用、被唾弃,最后早早死在太子宫里。
但同样的,一旦受到加百列的庇护,瓦纳斯走向的就是一条未知且危险的道路,加百列不是人类,这是众所周知的,如果投靠加百列,那极有可能偏离人类应该走的道路,走向千夫所指的混沌深渊。
众多经历在瓦纳斯的脑海中反复闪过,带着这种各样的情绪,延展出各种各样的可能性,最终令他联想到一个令他爱恨交织的身影。
那个清冷淡薄的黎明,在母亲尸首旁轻轻踢了母亲一脚的高大身影。
那一脚虽然不重,但却直接踢碎了瓦纳斯的童年。
“会像他一样,吗……”瓦纳斯轻声说到。
“啊?!”加百列突然大吼一声,她明显变得不耐烦了。
“我接受!”瓦纳斯被突如其来的吼声刺激到,也同样用力地吼了出来,声音凄凉且沙哑。
这一吼,使瓦纳斯身体的重心偏移,令他跪坐在地上。
“我接受黑森林帝国神使“加百列”的庇护!”瓦纳斯的声音开始变得颤抖。
加百列挑起半边眉毛,饶有兴味地与瓦纳斯对视:“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随着加百列话语的输出,瓦纳斯从加百列如深渊般的眼睛中感受到了极其强大的精神力,那精神力正在刺激瓦纳斯的大脑,令其变得异常兴奋与活跃。
“我……要成为王,我要改变这个国家,我?”瓦纳斯的气息逐渐微弱,最后停顿下来,稚嫩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他这个年龄会有的神情。
脆弱、迷茫、伤心、恐惧,身体开始本能的阻止瓦纳斯进行那被愤怒夸大的虚伪宣誓,理智占据了思绪的上风。
“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一个强烈的疑问涌入了瓦纳斯的脑海。
加百列像是已经看穿了他一般,看起来格外的平静,依旧只是默默的注视瓦纳斯,并继续逸散自己的精神力。
泪水夺眶而出,粘在瓦纳斯金色的睫毛上,又从他的眼角滑落到粉嫩的脸颊,最后飞向他的耳际。
如同他短暂的人生一般曲折坎坷的轨迹。
他想要的大概没有那么多,但也并不廉价,甚至有些奢侈——他想要拥抱、他想要温暖、他想要清晨中的步行……
他想要一杯亲近之人煮的恰到好处的咖啡,苦涩却清爽,令人精神通透;他想要一匹马,可以带着他离开王城,去看一看各个领地,去看一看被教堂拦住的森林的那一头究竟是怎样的景象。
不甘的情绪如潮水一般上涌,又汹涌澎湃地顶过心脏,最后从喉咙处喷涌而出。
“……不,我……更想要爱与自由。”
“很好,”加百列笑得如同烈火窜涌般热烈,她快速收起精神力,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着对瓦纳斯说。
“我终于在你的身上看到了可喜的因果。”
加百列抬起头看向空中的月亮,黑森林的月亮是血红色的,但今晚却格外的鲜艳,光线中掺杂着异常的波动,使得夜晚的天空透着难以察觉的暗红。
“教堂的方向,你感受到了吗汪?”狗狗小声询问加百列。
“感受到了,在森林里,”加百列点点头,接着说到,“是他。”
加百列俯下身扶起瓦纳斯,此时瓦纳斯已经被加百列的精神力压迫到晕了过去,身体绵软得如同海蜇一般。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可能性,很大的可能性。”加百列边说着边捞起瓦纳斯的腿弯,将瓦纳斯抱了起来。
“狗狗,我似乎感受到了新的情绪。”加百列动身向太子寝宫的方向走去。
“汪?”狗狗发出好奇的声音。
“别装了,你也能感觉到的。”
风吹起来了,黑暗中,云层相互碰撞摩擦,激起了电光闪烁,激起了大雨磅礴。
黑色的雨也掺入其中,悄无声息的融入了夜雨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