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我第一次遇见李马克时他还只是一个和我一样,在社区学校里格外显眼的亚裔——但也不尽相同,因为他是开朗又多才多艺的popular boy,而我只是那个刚刚随父母移民过来的ChunLi;至于为什么这么叫我……算了,I hate Helens。

    我们的交集本应只限于在毕业纪念册上隔着几个人或者几页纸排列的公式大头照,或许等我和某个native、或者cbc结婚有了一堆孩子后偶尔和他们提起我的帅气亚裔同学——本应该是这样的,如果那天没有被他撞到我在学校后巷吸烟的话。

    你问我为什么吸烟?拜托,我已经够乖了,不随便和人have sex、不偷偷喝酒、甚至没有揪着那几个贱人的领子扇她们几个巴掌,你总该允许我这个被mean girls霸凌的十三岁女生有一点无伤大雅的爱好吧?至少我没有入乡随俗地往烟卷里塞点叶子。

    其实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李马克怎么就会路过那个地方呢?又怎么会从塌了一半的围墙上探出脑袋,手里的书怎么就不偏不倚砸中我拿烟的手呢?

    记不清我当时干了什么,只记得他带点棕色的头发在十月的温哥华略显惨淡的阳光下毛茸茸的,像一种我阔别已久的家乡小吃。这颗栗子在意识到他发射的书本炮弹已成功打击目标并获得战利品——一枚廉价烟蒂后迅速涨红了脸,摆出几乎实体化的窘迫与尴尬;“sorry,I thought no one here”

    老天奶,他的声音可真好听——眼睛也好大——为什么他的眉毛像海鸥一样?

    “嘿,你还好吗?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翻——oh no——我是说,你没事吧?需要去医务室吗?嘿,你在听吗?“

    Jesus!!!!我居然在发呆!

    “yes,I'm ok…….我是说,我没事,不用去医务室。“

    宕机的大脑终于反应过来,我有些心虚地向那本压着我的罪证的书投去一瞥,随即当机立断准备趁李马克没看清楚他的书砸的是什么之前迅速跑路。

    God,他最好只是莫名其妙路过一下,我可不想再费心费力找个逃课去处了。

    “你是那个从中国来的女孩吗?”他突然叫住我,“认识一下吧,我叫李马克。”

    时隔多年我依然能记起当时他的表情:海鸥眉高高扬起,眼睛里是亮晶晶的光彩。他隔着矮墙探过身,就那样从高处直直望向我。时间好像定格在那一刻,如果未来没有以它既定的轨道运行,我们本应该就这样走过温哥华平淡的四季,在圣诞钟声敲响的那刻拥吻;但命运从一开始,就为我们搭好了泪桥。

    我与李马克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认识。两个或频繁或从不逃课的人用沉默集会。一道烟雾隔开我们——我不再试图隐瞒我的恶劣行径,或者说他早我一步看破我的伪装;这家伙从地上捡起他的书的同时发现那枚可怜的证物,又奇迹般快速辨认出那是来自我家乡的某知名小牌。海鸥眉扬起一个微妙的弧度,他随即向我投来一个自以为了然的笑容,像孩子们联手的幼欺骗大人的幼稚把戏。他把我当成什么了?寻求刺激的青春期小女生吗?

    虽然本质确实如此,但……你知道的,没有人会在青春期承认那些出格的举动只是荷尔蒙分泌旺盛的产物,更何况我也感受到切实的痛苦。

    我索性破罐子破摔又点上一根,他的视线隐隐约约看不真切,但又拧出切实的疑惑水滴,淅淅沥沥在我心里下起小雨。

    “那你呢?大名鼎鼎的Mark Lee上课时间来这种地方,难道只是为了嘲讽我这种边缘人士吗?又或者,你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吗?”

    我以为他是一只狡猾的狐狸,所以我等待他的反击。说实话,我并不在乎他到底为什么逃课,对我而言他只不过是梅雨季再寻常不过的一阵雨,隔着太平洋淋湿我,反反复复,永无止境。

    但我没想到,比牙尖嘴利的反击更早出现的是他迅速涨红的脸。

    “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靠着墙,想蹲下来又踌躇着收回动作,指尖几乎要将那本书烧穿。我好像闻到了糖炒栗子的香味。

    “我知道这样说有点扯,但我确实有急事……我必须得出去。”

    出去?我被勾起兴趣。“你不知道吗,他们早把这里的缺口补好了,这里出不去的。”

    废话,连你都知道的事情学校能不知道吗。腹诽之间又觉得好笑,不愧是好学生啊,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逃课,结果找到一个已经被堵死的出口。

    “what???我就知道不该听论坛的……”

    我应声抬头,刚刚还是窘迫的眼睛被懊恼填满,蹙起的眉头宣泄主人的不满。我好整以暇地看他,好奇这个完美男孩会做出什么反应,转身就走吗?我猜是。可能还要顺便威胁一下我不许透露他的行踪,像那帮垃圾人会做的一样。

    我与李马克认识的第十分钟,他第三次打破我的预期。

    “那能不能麻烦你,带我出去?”

    我的反应不亚于半年前放学回家,看见基本不着家的父母端坐在沙发上,笑语盈盈,通知我移民的事情。我没忍住骂了一句脏,拽起脚边的包准备远离这个不知道在抽什么疯的模范生,却在对上他眼神的瞬间败下阵来。

    “please,我发誓会在能力范围内报答你。这对我真的很重要。”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让一个人心软,只需要变成猫,变成老虎,再变成被雨淋湿的狗狗。

    对男人心软会倒霉一辈子。

    我一把拉过卫衣的兜帽,试图挡住李马克搜寻的视线。无果,遂对着他呲着的大牙扯出一个礼貌的笑容,努力忽略四周探寻的目光。

    自从我上次一时大意,带着他从我的秘密通道:一间临街的厕所溜出去后,这小子好像自动把我划进了朋友的范畴,但凡我出现在他的视力半径内,就会自动触发say hi小连招——

    就像现在,我努力拨拉盘里蔫巴的青菜,告诉自己我只是在幻听。

    “嘿Ashley!”

    幻听,幻听。

    “你听到我了吗?”

    这颗西兰花可真西兰花啊哈哈。

    “Ashley!!!!!”

    该死的阳光小子。

    “Lee,我没聋。还有,叫我Jiang就好。“

    我还是不太习惯这个洋名,总给我一种上外教装腔作势的兴趣班的错觉;但某个cbk显然不这么想:身边的椅子被抽开,落下一份陌生的温度。李马克还未变声,刻意压低的声调听起来像铠甲勇士的反派,“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他自然地放下自己的餐盘,没配番茄酱的薯条看起来有点孤单。我莫名想起蕃茄条沾土豆泥的地狱笑话,思绪刚有些发散的苗头就被李马克拽回地面,“话说回来,那天真的很感谢你,要是没有你,我就和我的梦想失之交臂了。”

    没错,那天的出逃并不是乖小孩的偶然叛逆,而是模范人生变道的伟大壮举:

    李马克,作为一个在加拿大出生的韩裔,在十三岁这年觉醒了他的考瑞亚血脉,准备再跨过太平洋,去韩国某著名娱乐公司当爱豆练习生。

    你问我怎么知道?老天奶,我可没有对着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和盘托出自己逃课是为了参加娱乐公司选秀以及自己的宏大理想的习惯。

    但是很遗憾,小李同学的家人并不觉得拿着小蓝本放弃哈佛去签现代黑奴条款是件天大的好事,所以就有了那天从一开始就不靠谱的逃课计划。

    天知道在工作日空荡荡的街头拉着明显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阴湿女中学生大谈自己的美好愿景的李马克小脑瓜里都是什么,说实话我都开始担心他这么没有防备心会不会被一生最爱背刺的东亚人狠狠上一课。

    我好像已经默认他会通过不异于大海捞针的海外海选了。

    毕竟他是李马克嘛。传说中的white killer,做什么都会很优秀的李马克——

    烦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鬼使神差地,我又想起他说到梦想时闪闪发光的眼睛·。

    “所以,你有想好需要我做什么吗?”

    大梦想家又一次把我拉回现实。需要他做什么?坦白说,我没想过我们俩之间可能存在任何交集,当时答应他也只不过是……一瞬间的鬼迷心窍。

    哪门子的心,哪方面的窍?

    我不敢想,也不能想。

    只是当下——他已经是几天内第n次问我到底要他做什么了。我当然可以继续忽略他,像我之前做的那样,或者给他一个敷衍的答案,譬如需要你离我远一点。但这招对他没用,李马克,Mark Lee,对待他认定的事情有一种超乎常人的执着。我不敢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至少此刻,它意味着我必须给他一个合理的答复。

    我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将视线从面前已经看不出形状的蔬菜上离开,却又在对上他棕色眼瞳的瞬间避开,转向他领口一块清洗过后仍留下浅淡痕迹的油彩上。不知为何这块油彩总给我一种熟悉感,不知根源,呲牙咧嘴在我的脑中横冲直撞,留下一地狼藉。

    停下!现在不是想这些乱七八糟东西的时候!

    我能感受到他注视着我的目光——不掺杂恶意,只是存粹的探求——该死,他到底指望我能给出什么答案,寻求他的庇护以躲避那些贱人吗?

    有股野火暗然在海面之下燃起,连带着从不停息的梅雨也带上恼人的炽热。

    “那就请我看你的演唱会吧,第一场和我想看的每一场,怎么样?”

    停下,我必须遏制那无名野火的长势——它会烧尽我贫瘠土地上仅存用于防卫的荆棘、它会带来创世的洪水、它会以天堂极乐诱骗我、使我堕入沉沦之渊。

    它……

    “好,那你一定要来,我的每一场演唱会。”

    仍显稚气但已棱角初现的少年脸庞燃起希望的光华,尾音敲下时间的顿号,我们站在13年的温哥华,望向大洋彼岸的首尔,许下一个初衷就带着欺骗的承诺,等一滩死水荡开春天的波纹。

    等一滩野火烧尽最后一丝养分,然后死在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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