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还坐了萧家的几个孩子,没有地毯盖着的地方,一人接了一个攒金丝蒲垫,上头套着厚厚的兔绒面,暖和又柔软。
阿满将脸一扭,跟萧瑰,萧璃他们开始打骨牌玩儿,随外婆和初玖还有姐姐她们说话,有姐姐在,初玖没那么放肆,她根本不担心。
萧瑰已经成婚了,若不是这几年阿满流落在外,想来现在也该成婚了。
珊瑚敲了敲阿满的耳朵,“你听我说没有?”
“什么啊?我正抓牌呢。”
“我问你那个男的,是什么人?”
阿满不去看他,谁叫他这些时候一直对她阴阳怪气。
前几日外祖母托人修好了凌波园子里的秋千,她好心邀请他一起过去,结果他说,那都是孩子玩的玩意,你都多大了,傻子才会像你这年纪去荡秋千。
她气得不行,还是忍了下来。
昨日,大舅舅叫萧瑜给她送了两尾斗鱼,蓝褐色夹杂绯红的纹路,硕大的尾巴在水中悠然摇摆,放在两个白瓷罐子里。
临走特意嘱咐她不要将两条鱼放在一起,会斗得难解难分直到死去。
她想着,这鱼真好看,分给初玖一条玩儿。
初玖道,“这么小,吃都不够塞牙缝。”
她说,“这不是吃的,是专门放在屋子里叫人看的。”
初玖道,“鱼不是用来吃,那简直毫无意义。”
阿满知他一入萧府就觉束手束脚,想着讨他欢心,道,“不如我们给这两条鱼取个名字吧?”
他像看傻子一样看她,完全不应。
阿满自顾自道,“我这条就叫小九,你那条叫小雀,好不好?”
他不断点头,“嗯嗯。”
手上却快如闪电,飞速抓起一条放入另一条的瓷罐里,这下好了,没等阿满上手分开它们,这两条鱼就同归于尽了,清澈的水面立刻浮出几丝血色。
她再也忍不住,将白瓷罐子摔个粉碎,“你脑子有病是吗?”
“我脑子好好的,是你脑子有病,给鱼取名。”
阿满气得晚上睡觉还翻来覆去想揍他一顿。
珊瑚戳戳她肩膀,“他可真是光彩照人,丰姿脱尘,看他一进来,屋子都亮了,世间怎么还有这般好看的人?跟羊脂玉刻出来的一样。我要长他那样,走一里路我都走三日显摆。”
嘴上说着容貌是负累,在外头都涂抹着灰粉,耳朵后面过去还拉着根细线改了面部走向,一到他们家第二天就洗得干干净净,面如冠玉了。
虚伪,要装怎么不一直装着。
阿满打出去一张牌,狠狠扣在桌子上,“长得好看算什么。”
珊瑚瞥了瞥她脸上的伤,“长得好看当然了不起,你这伤,祖母说什么时候找人给你治?”
“年前肯定治好,大夫上次走是这么说的。”
“给你开药了?”
“开了,说是先敷药,过几日来给我动刀。”
萧瑰沉默地盯着她们,只见她们嘴张张合合,就是不知道在说什么。
阿满打着手势告诉她,“过几日有大夫过来帮我治伤。”
萧瑰笑了,露出一排糯白的牙,打着手势道,“那太好了。不过,会不会很疼?”
阿满摇摇头,告诉她,“不疼,一点都不会疼,是从前宫里的御医。”
萧瑰手肘撑在桌子上,手指轻轻触碰她脸上的伤口,凑过去小心翼翼吹了口气。
小时候她们两个一起玩儿,她跑得太急,摔了膝盖,血肉模糊,萧瑰那时候也是这样安慰她,不过那时候她们还很小,萧瑰还能说话,后来大了,反而因病不能言了。
阿满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捏了捏她的手。
“我没事的,会很快好起来。”
珊瑚和萧璃洗牌,萧璃道,“真肉麻,一日日的,她都回来多久了,你们还腻歪。”
珊瑚道,“之前叫你准备的,你可准备了?”
萧璃挑眉道,“姐,不必你说好吗?早就准备好了。”
“准备什么啊?”阿满不知道。
萧璃道,“姐姐说你之前很想要一匹好马来着,我叫人找了好久,才给你找到一匹良驹,回头你见了肯定喜欢。”
萧瑰在桌子下牵住了阿满的手,引她摸向她的腹部。
阿满立刻愣住了。
她这是?
阿满快要哭出来,用疑惑的目光看向她。
萧瑰用力一点头,对,她要做母亲了。
阿满看了看珊瑚还有其他人,他们似乎并不知,此前也没有人告诉她。
后来萧瑰告诉她,是夫婿家中说,坐胎未满三个月,不要对外多言,如果萧家知道,定要折腾一番,她怕给夫婿家中找麻烦,这才连家里都瞒着了,等过年之后,她再同她们说。
现如今,知道的也只有阿满一个。
阿满连用力也不敢,触摸羽毛似的在她腹间轻触。
萧瑰要做母亲了,她要做孩子的姑姑了!
茶室与茶室之间以竹木墙壁挡着,外头种的竹子一簇簇,冬日里还青翠着。
这是个品茶的好地方,却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要是有人在这里谈话,当真就是蠢货一个了。
恨不得昭告天下似的。
茶肆外头的园子,白雪刚刚扫净,新雪又覆盖一层。
厚重的雪能吸音,这样的天,这种地方,原本应该安静地品茶,聊聊微不足道的心事。
四方的房间里头坐着形形色色的人,这是个常人找不到的地儿,洛阳城里,最繁华的地界,这里是第一等的清净。
瓷盏碎裂,打破了寂静。
也打破了正在闹矛盾僵持不下的一对年轻男女之间的寂静。
随之便听见一个女子的啜泣,没等她哭几声,巴掌扇在脸颊上,衣衫被撕裂的声音就从小小的对面茶室传来过来。
真是煞风景。
沏茶的小童仗着胆子上前去劝,没一会儿就被一只脚踹了出来,只能喏喏低头走开,攥紧了掌根被瓷片划破的伤口,生怕血弄脏了茶室与茶室之间的小道。
男子被扫了兴致,拽住这肤白胜雪的美人便骂,他心里窝着一团火。
“莫说是你,就是那萧家的女孩们排着队,我也得挑一挑,你算是个什么玩意儿,跟老子玩欲擒故纵?也不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女子是不敢哭了,将撕裂的衣服穿好,乖顺地蜷缩在角落里,一声也不敢多叫了。
品茶,看雪,这样好的地方。
便有隔壁茶室的一个人问道,“兄台所说的萧家,可是那母仪天下的皇后母族?”
是个声音蘸着蜜糖一样的女孩子。
“是又如何?”他在洛阳城里嚣张惯了,一向不在乎多言有祸。
“萧家的女孩儿们,你见过?”
他冷笑一声,“洛阳谁不知道,萧家出美人,凤凰栖于梧桐,能养出萧皇后那般的绝色,萧家其余女儿,又逊色几分?”
她抚掌叫好,传来清脆的掌心相击,“你还是有几分眼色的。”
被一个年轻女孩儿这么一夸,纵然是好,他脸上也挂不住,“你是什么人,我有没有眼色,是你能评判的?”
“要问我是什么人?”她笑嘻嘻推开了他们的门,“你必然不认得我,不过呢,我好人做到底,就给你个机会,你猜猜我是谁。”
“口气不小!小爷的屋子也是你能闯的?”
她歪头弯眼一笑,“我闯都闯了,你要如何?”
手中鞭子猛地甩出,缠住了他的脖子,饶了两圈,狠狠一勒。
凤柔吓得面无人色,“三小姐,三小姐,咱们才刚到洛阳,你可不能像在商京一样惹祸啊!”
颜符笑道,“好啦,我明白,就是给他个小教训。”
这男子也不甘示弱,袖口一低,随身带着的匕首便落到了掌心,挥刀一斩,便断开了一节鞭子。
他拽着脖子上缠绕的两圈,丢在地下,“来人——”
刚说两个字,颜符已经一手握鞭把,一手握鞭梢,两手一合力,勒住了他的脖子,“信不信我手上一扯,你的小命儿今天就交代在这里了。”
他被勒得满眼通红,两只眼睛鼓得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那角落里的女人见状连滚带爬伏倒在颜符脚下,“求小姐饶他一命。”
颜符道,“我帮你教训他还不好?”
“妾身是……同三郎闹着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