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了,小玦。”
她迷迷糊糊坐起来,脑子立刻清醒了,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种惶恐,连呼吸也变得急促了。
颜琼看出她的慌张,将她乱发挽到耳后,“回了自己家,你慌个什么劲儿?又不是没有来过。”
初玖只是静静看着,现如今,他只能静静看着。
阿满就在他身边,可他能感觉到阿满已朝着更远的地方走了,离他越来越远。
他不是没有努力过,只是韩苍舒也是个废物。
那日他来,后面他又去找了他,可韩苍舒只是问他,阿满是在多少招内输给了颜琼。
当他得到答案,他一味摇头,说绝不可能。
他才把阿满迎战各路高手极少使用《天机清心经》内功一事告诉他,韩苍舒便笑了,说,原来如此。
他不知韩苍舒为何如此在意阿满有没有使用内力,可韩苍舒根本也留不住阿满了。
他昨夜睡着了,梦见阿满穿着红色的嫁衣坐在床边,说盖头好闷,她不要盖了,连等他挑开也没有耐心。
他本想去刮刮她的鼻子,装作生气质问她为何一点规矩都没有。
可阿满看向的却不是他,同阿满说话的人也不是他。
那个男子,他看不清脸,只觉得声音很像是韩苍舒,可脸很模糊,他努力想要看清是什么人,最后也只是徒劳无功。
等他醒来,阿满还躺在她姐姐腿上沉沉睡着,可他如坠冰窟,怎么都睡不着了。
阿满被颜琼拉着,已下了马车。
她站在初冬苍白的日头下,唇色也变得极淡,因为茫然,眼中尽是打量,打量着府前站着的所有人。
等她看到了外祖母,眼泪便也止不住了。
外祖母站在那里,眼中已蓄满眼泪,浑浊的眼中滑落的是清澈的泪珠。
五年前洛阳一别,她以为那是最后一次见外祖母了。
她以为人生总是充满离别,离别不过是人生中一场场小雨,等日出,她便能继续走下去,所以离别并不可怕,可当她想到过去种种,心痛还是难以抑制,身体中像是被刀剑破开一个口子,风灌入,又灌出,留下冰凉。
却没有想到,五年后,她还能回来。
外祖母在等她回来。
阿满傻傻地站在那里,直到外祖母上前抚摸她的脸,“孙孙回来啦?哭什么啊,回来了,回来了就好,以后都是平平安安。留在外婆身边,外头的坏人再也不能欺负你。”
她不问阿满为何活着不回来,她只说日后再也没有坏人欺负她了。
阿满抽噎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外……婆……我……原谅……原谅……我,是我……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回来……”
说话间,膝盖一软,已跪在老人面前。
她松了拐杖,伸手一捞将阿满搂在怀里,“乖孙孙莫哭,错的人很多,唯独不是你,回了家就好,跟外婆回家了。”
屋里的青铜三首蝙蝠香炉吐出袅袅飞烟。
炭炉中的炭火烘得屋子里暖烘烘的。
波斯菊狐绒织锦方摊前,阿满正席地而坐,靠在老人家怀里低声说话。
他一进来,看见的就是这副场景。
阿满在他们眼中,依旧是那个不懂事,需要人疼爱的孩子。
她似乎再也不必拿起刀了。
阿满慵懒地伏在外祖母怀里,伸出了手指,“外婆你看,都流血了。”
其实只是前日颜琼叫她备一个年头的礼物,好在今年过年送给外祖母,舅舅家的几个孩子都送,她们住在外祖母这里,总不好什么都不拿。
从她的库房中挑几个摆件,首饰,再金贵老人也觉得敷衍,还不如叫妹妹做一个,讨外祖母欢心。
颜琼便问她能不能做女红。
阿满想了一想,自从这些年出了洛阳地界,她好像再也没做过像样的女红,充其量缝个扣子,缝两次掉三次的,初玖就再也不让她做女红了。
她舞刀弄剑,划破不知多少衣服,缝缝补补不是露娘姐帮了,就是初玖灯下给她补好送去。
真要做女红送外祖母,她也拿不出手了。
不过也有拿手的。
“我能雕刻。”
颜琼一惊,“你什么时候还学会了这个本事?”
阿满道,“说来也巧,初玖有个朋友,专门做碑刻,只要是雕刻一类的,他都极为拿手,我也跟着学了一手。”
“不错不错,还是学了点东西。”
颜琼道,“外祖母信佛,你能雕个观音吗?”急忙捂住嘴,“哦,是请观音。”
“观音不好做,不过,时间费得久了些罢了,我这几日晚上就偷摸做。”
颜琼笑得花枝乱颤,“怎么,你在自己家还做贼?”
“不是,家里奴仆众多,要是我还没做好,就被她们几个瞧见了,外婆也就晓得,何谈惊喜?”
“说的不错。”
阿满先是雕了个印章试试,见外祖母喜欢,心中便打定了过年就奉上玉观音像。
“我刻了好几日,外婆喜欢吗?”
萧老夫人自然是喜欢的,见阿满举起手掌,掌生厚茧,一时间心疼不已,握了阿满的手,不愿再提伤心事,便揉着那根本不算是伤的红印子说,“小玦劳累了,下回可不要玩刻刀了。”
阿满哼了一声,娇声道,“那我拿大刀的时候,外婆还没有看着的,还有□□,外婆知道我舞□□可拿手了。”
萧老夫人过去从未见到看着长大的颜玦玩重刀重剑,家中怕她累着,习武都是叫她拣轻便的练。
小时候她看姐姐练剑,就也千方百计求着也跟着练,长辈们挨不住她再三恳求,才让她习武。
又因着她娘胎里体弱,方子开不停,她药也吃个不停,若非如此,绝不会想着让她习武强身健体。
她亲了又亲阿满的额间发,还如小时候一样哄着她,“这印章上刻了什么,你给外婆念一念,外婆眼睛不好使喽!”
阿满嘻嘻笑着,指向印章,“窈窕淑女。”
外婆一下子就乐了,“你是叫我回头拿这个给你舅母她们支取例钱的时候盖章?”
阿满也笑了,“窈窕淑女不好吗?”
她额头抵着老人的下巴道,“外婆你怎么不是窈窕淑女了,谁说只有少女才能用这个,照我看,这四个字就得给外婆用。”
初玖就盘腿坐在一旁,矮脚红木雕花桌上摆着炒熟的红糖栗子,开了口,一个个金灿灿的。
见没人搭理他,他拿起一个刚拇指食指一捏,搓开一个,还没入口就听见老人家唤他坐近些。
阿满撇过头去,还在同他生气,自然是不理他。
颜琼本就不满阿满托付终身的男子竟是这么一个绣花枕头,自然也不爱搭理他,不过面子上还是得过去,不是在外头,她想怎么无视他就无视他,在萧家,她的轻视只会让孩子们都欺负他,这样一来,他不痛快,小玦又怎么开心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