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龙

    姬涣棠清醒过来后,每日都要强撑着在地上走几圈,宣抒锦最是清楚他的想法,倒也由着他了,日子一晃,眼瞅着年休就要结束了,更何况先前还是请的假,一假休到年休结束,再不回宫,就说不过去了。

    他看着姬涣棠目前的状态,怎么也不放心留他一个人在府里,可是……

    正想着,小厮就进来禀告:“主子,宫里来人了。”

    宣抒锦无可奈何,只能叮嘱下人要仔细看着姬涣棠,这才匆匆离去。

    果然不出所料,皇帝新纳的妃子有孕,急召宣抒锦必须明日就进宫照看,这样一来,再想有时间出宫可就难了。

    他没想到会这么快,原以为再怎么也得年后,但转念一想,自己多请的这些假,本就该还上。

    宣抒锦往回走的时候,脑袋说不上的混乱。他在想姬涣棠该怎么办,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姬涣棠的情况,可是如今除了他自己,他几乎找不出另一个可以照顾姬涣棠的人。

    姬涣棠在这阙都里,要说认识的人,敌人倒是遍地可见,值得托付的人,任凭宣抒锦如何在脑子发掘,都找不出一个人影。

    衍都夜和宣程从前倒是与姬涣棠是挚友关系,可是……

    宣抒锦是万不放心托他二人照料姬涣棠的,且不论二人身世,姬涣棠需要的只是一个能好好休养的地方,而不是混乱的漩涡。

    就在他埋头苦思之际,姬涣棠慢慢走到他的面前,撑着椅子把手坐下,伸出手在宣抒锦手心写道:“怎么了?”

    宣抒锦立刻收起愁容,摇摇头,柔声道:“没什么,你好好休息。”

    姬涣棠眼神黯淡,他再次写道:“进宫?我自己可以。”

    宣抒锦无奈叹气,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他啊。

    “宫妃有孕,召我回宫,你可知我这一去,归期难定,你怎么办?你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姬涣棠没有动作了,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宣抒锦的话。半响,他继续写道:“进宫吧。”

    宣抒锦陷入一阵沉默,他只感觉心中有股猛烈的火焰开始燃烧,烧得他痛苦不堪,却又无能为力。那股无法排解的愤懑在心中不断翻涌,最终如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他的拳头狠狠砸在桌子上,桌子连带着在上面的茶盏都在微微颤动。

    他怎么能把这样残酷的疑问抛给姬涣棠?这件事情他们都没有退路,他要是抗旨不进宫,连命都保不住,还谈何救人?可他进宫,就意味着姬涣棠随时都有危险。

    而他却问姬涣棠怎么办,姬涣棠才是那个从来就没有办法的人。

    “对不起。”宣抒锦心力交碎,他第一次情绪如此失控,“吓到你了吧!”

    姬涣棠将手轻轻搭上宣抒锦的手臂,另一只手强撑着仿佛随时就要倒下的身躯。

    他看着宣抒锦,他的脸上竟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那笑容中没有丝毫对自己命运的不满与哀怨。眼眸中闪烁着一种不敢奢求任何,淡然处之的宁静,宣抒锦很疑惑,疑惑他难道都不怕吗,只需要一刹那,就像上次他呼吸不过来一样,要是没有及时的救治,他可能就……

    就如同秋日里最后一片飘落的枯叶,最终被寒风吞噬,带着无尽的脆弱,和一身残破的病躯。静静地,与土拥眠。

    “你为何没有一点埋怨?”宣抒锦时常换位而想,如果他是姬涣棠,定然早就疯了,从小到大都是贵府公子,身边挚友也是世家贵族。自己勤奋刻苦求取功名,却在一轮四季间通通消失不见。

    可他不知道姬涣棠并不这么想,对他而言,从来就没有得到感,哪怕成功得到了许多外人看来极好的一切,他也时刻准备着归还,不属于他的东西,终有一天会被夺走。

    就像今天这样。

    宣抒锦只好抓紧时间替姬涣棠重新把脉,重新开始配药,趁着天还没黑,将未来一月有余的药都配好封存。然后叮嘱小厮每日什么时间,什么火候煎药,务必要让姬涣棠把药喝下才行。

    姬涣棠今日一直陪在宣抒锦身侧,强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帮忙装药。

    宣抒锦看着姬涣棠手腕处骇人的疤痕,他一开始就想问到底是谁把他伤成这样,但一想到姬涣棠那日情绪崩溃的样子,还是把话咽会了肚子里。

    “就快好了,你快去休息吧。”宣抒锦拿过他手中包药的牛皮纸,赶他去睡觉。

    姬涣棠被夺了活,只能往床边走去,他看着宣抒锦包药的身影,意识再次陷入混沌。

    宣抒锦将残局收拾好,关门出去了。

    “今年似乎格外冷啊。”

    “是啊,眼看着年都要过了,还不见一点回暖。”院里扫雪的小厮讨论着天气,宣抒锦正巧听见了。

    他低声自语:“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有股不详的预感,心里跟着压了块大石头,连松口气喘息的机会也没有。

    他长长的呼出口热气,试图靠狂吸寒风让自己冷静下来,刺骨的风砖进身体,却没有丝毫减轻负担的感觉。

    “罢了罢了。”他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可是姬涣棠的命,岂是真能交给命运的。

    宣程气鼓鼓的回到府,向来迟缓的他还是发现府里的气氛不对。

    华美的王府大厅,没有留一个仆从在场。王爷身着锦绣蟒袍,端坐在主位之上,下方坐着宣王妃,云鬓高挽,珠翠环绕,岁月并未苛待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气质高雅,尽显尊贵。

    夫妻两人就这么静静坐着,见到宣程回来,宣王妃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

    “爹,出什么事了。”

    宣王爷叹气,如实相告:“做好离京的准备吧。”

    “什么!”宣程屁股还没坐热,就惊得弹起,“为什么啊,他要求的?”

    宣王妃赶紧扯住宣程一角,想让他别说了。

    宣王爷面上疲惫之色尽显,那爬满皱纹的脸上满是威严。要是看面相,与慈父之称沾不上丝毫关系,可实际上,宣王爷当得上是慈父。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一字一句都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可又丝毫不叫人惧怕,上位者的尊贵以及为人父亲的慈祥都在其中了,“没有为什么,这阙都,向来就是吃人的漩涡啊。”

    “你父亲这样决定,也是为了你啊。我们自己主动离都,去哪都好,借口带你出去看看,才能让我们渡过这一劫啊。”宣王妃低声同宣程解释。

    宣程重新坐下,他想也不想就反驳道:“我们已经够忍让了,他的目标是我吧,无论我在哪里,只要他想,我能逃得了一辈子吗?”

    “爹!你一生志向未达,都受他所迫,你当真甘心!我们被所谓的皇亲国戚扣在这阙都这么久了,我从前也认为,天子之命不可违。”

    宣程捏紧的拳手,直言不讳:“可是,一条假龙,我凭什么听从。”

    “宣程!”宣王爷不禁吃惊,“这种话以后不要再提了!”

    他不知道宣程是怎么知道的,或许根本就不知道,只是气极的胡言乱语。

    “你今日所言,我全当没听到,回去收拾好东西,隔日启程。”说罢,拂袖而去,宣王妃无奈叹气,赶忙跟了上去。

    “我不会走的!”宣程冲两人离开的方向大喊。

    但这话绝非赌气,他不能走,他宁可计划失败,粉身碎骨,也不愿窝囊的躲一辈子。

    宣程回到自己书房,转动砚台,确定门外无人后,转身进入暗室,那里有这数年来,积存的暗探信件。

    他与衍都夜几年前就开始筹划的事情,不能半途而废。

    早在他们懂事一来,就意识到,所谓的贵族身份背后带来的,是斩不断的枷锁,被人时刻盯着的无助,家里更是深陷权利沼泽,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他们明白仅靠他们的力量,当最差的结果到来之时,他们一定无力招架。于是他们提早布局,暗自培养死士,送他们进宫,打探宫中秘辛,或是隐匿在暗处,与各路情报周旋。

    这是一个漫长,又耗时耗力的安排。但目前看来,他们赌对了。

    他们的天子啊,是条假龙,怪不得已经得到皇位,还要盯防着身为亲王的宣王爷,还有身为先皇遗腹子的衍都夜。

    假的当然怕真的。

    暗室内,微弱的烛光摇曳,映照在宣程的面庞上。

    他微微眯起双眸,神色凝重地凝视着手中的情报。那泛黄的纸张上,墨字凌乱,一看就是在极端情况匆忙赶出来的。

    借着烛火,勉强能看清情报上所写:“近日,不负使命查到些前朝旧事,当今圣上生母禾妃之于冷宫,已成功接近。禾妃当年被皇后指认谋害自己小产,证据确凿,本是要处刑,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时,禾妃已经被折磨疯了,于是取消行刑,关到了冷宫。从前伺候的嬷嬷离宫,我们的人得幸被分给其做丫鬟。探听得惊人秘闻,禾妃当年与人私通,生下一子,便是当今圣上。”禾妃当年,想来也是想为自己孩子铺路。人还是不能太贪得无厌,纸终究包不住火,假的永远也真不了。

    宣程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纸张边缘,仿佛在触摸整个天下的脉络。他冷冷笑着,心中已经无数次安排好了皇帝的结局。

    暗室里静的可怕,只有那偶尔跳动的烛光,发出微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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