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上元节,姜府一改往日的冰冷颜色,屋上张灯结彩,屋里人来人往,显得比以往热闹许多。不过,这并非单单是因为上元节,而是姜家小姐姜岚的婚期将至,正是定在了上元这天。
屋内,姜岚正与父亲争执:“爹,我早说了,我并不喜欢他,也没有成亲的打算。”
“你不是自幼与叶家公子玩得很好吗?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姜父劝说道。
“不是与他玩得好,是我姜岚人好!他自小体弱多病,大家都不愿意和他玩,我是觉得他太可怜这才和他玩罢了……”姜岚素来伶牙俐齿,此时也是风采依旧,“还有,若是青梅竹马就要谈婚论嫁的话,我和隐姐姐岂不更是青梅竹马?不如让我和隐姐姐成亲吧!”
说着,姜岚一把拉过一旁站得笔直的月隐,而月隐则一副“这可万万使不得”的表情。
“荒唐!这是两家在上一辈早订下的婚约,爹也很为难。再说,用什么理由退婚呢?往后两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说该如何是好?”姜父面露难色,咬牙切齿道。
姜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这也是我娘的意思吗?”
姜父低头不语,似乎有些心虚。
见他这副模样,姜岚思忖片刻后,硬气地说:“不如……就说我不在了吧!告诉他们——姜岚死了!”
屋里上上下下都被这声回答惊住了,齐刷刷抬眸,道:“啊?”
“这样的话就不为难啦!我死了,与他们叶家无任何干系,既不会揭他家之短,也不会伤两家之谊,要说只能说我们姜家女儿命数不好,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姜岚一边踱步,一边说道,声音抑扬顿挫,话一句比一句“石破天惊”。
听到姜岚一连说了几句晦气话,姜父气得胡子都要歪了。
须臾,他平复了一下怒气,知道姜岚的脾性一贯如此,是如何劝也劝不动的,摇了摇头,语气温和了许多:“姜家就剩下你这么一个孩子,知你自小聪慧又执拗,有自己的主意。你娘走时命我要好好待你,你想做什么爹从不拦你,这次,也就随你去吧!但……如何处理好这事儿免得落人口舌,你须想个好法子。”
周围的仆从们瞪大了眼:竟然同意了!
“小菜一碟,包在我身上!”姜岚信心满满地答道,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不过,这还需要屋里所有人的配合。”
姜岚环顾四周,脸庞稍显稚嫩,眼神却格外犀利。除姜岚和姜父外的所有人纷纷点头:“谨遵小姐差遣。”
最后,她的目光落到了姜父身上,嘿嘿一笑,温声道:“爹,尤其是您噢!”
次日清晨,姜府的红灯笼、红纱幔被通通撤下,换成了白色的,“报丧信”也一早快马加鞭送去了叶府。
红事变白事,姜府门口瞬间围上了一群人,纷纷询问发生了何事。
正在往门口牌匾上挂白布的家仆低声道:“我家小姐姜岚昨夜因病去世了。”
众人大惊,人群往后退了一步,从中传来密密麻麻的议论声:
“这是得了什么病啊?这么严重!前些日子她还活蹦乱跳地来我铺子里买胭脂首饰呢。”
“真可怜,这小姑娘才十七八岁吧!多好的姑娘啊,之前还替我捉过贼呢。是个侠女!”
“姜家不就是出了名的习武世家嘛,她母亲姜娥那可是身手了得、名声在外!只可惜早早去世了,也是天妒英才啊……她们这不会是练武练得走火入魔了吧?”
“诶!有可能。江湖上不是传闻姜家有什么武功秘籍、速成大法,还是灵丹妙药吗?”
“什么?她母亲也姓姜?那姜老爷……莫不是入赘姜家的?”
“嘘,小点声儿!不止,他还是个唱戏的呢!”
“话说这姜家小姐明日不是要和叶家公子成亲吗?那这可如何是好啊!”
“孽缘,孽缘啊。”
……
街上的喧声一阵比一阵高,将“人言可畏”一词展现得淋漓尽致。
一位好心妇人出来制止道:“大家都散了吧,别聚在这儿妨碍人家了。”
闻声后,人群似有所触动,渐渐散开,稀稀拉拉传来了几声“节哀”。姜府大门也就关上了。
午后,叶老爷携儿子前来问情况、讨说法。刚迈进大堂,叶公子就用帕子捂着嘴“咳咳”咳嗽了两声。
躲在耳房里、脸画得花白的姜岚小声地和身旁穿着素衣、披着白袍的月隐嘀咕道:“看吧,我就说是个小病痨了。”
月隐被逗得扬了扬嘴角,随后示意姜岚不要出声。
在堂内假装忙碌的姜父也留意到了这声咳嗽,叹了口气,旋即又重新调整好情绪,转身迎上前,看着真像个刚失去爱女的老父亲,朝叶老爷哭诉道:“叶兄啊,快请进!可怜小女命薄,即将成亲却又染上了重病,高烧不止,救治无果,昨夜,就撇下我一人去了啊!”
看着姜父痛苦万分的样子,叶老爷扶着他坐下,轻声道:“节哀顺变。”
耳房内,姜岚忍不住竖了一个大拇指,道:“高!实在是高啊!和我想的戏本几乎一模一样!爹年轻时不愧是个名角儿!”
几番拉扯,安抚好姜父的情绪后,叶公子提出想去见姜岚最后一面,好好道个别,扬言“虽无夫妻之缘,好歹朋友一场”。
姜岚对此心知肚明,知道他们不会轻易上当,免不了要试探一番真假,自然也早有准备。如此,姜父便大大方方地领着一行身着白衣的仆从带叶家人去了祠堂。
按照规矩,家有逝者,应在家中祠堂办丧、守灵,求列祖列宗保佑庇护。而家族祠堂,若非主人许可,外人不允入内,否则视作无礼,报应不爽。
在祠堂门口,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驻足,同时惊讶于眼前的景象:白幔、白帘通通悬挂到位,庄严肃穆。而在神龛前的一张长桌上,静静地躺着一个盖着厚厚白布的纤瘦人儿。
月隐不知何时已从耳房出来,站立在这长桌旁,背对着门外的人。只见她白衣瞩目,身量高挑,气场冷冽,怪不得姜岚常说月隐严肃时给人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
察觉到身后有人来了,月隐转过身,向门外一群人点头示意,礼节周到。随后,她退在长桌一侧,微微垂眸,脸上依旧波澜不惊。
姜父还站在祠堂外,一脸不忍心进去的悲痛表情,其他人也只得与他一起站在门外。
此时,叶公子突然说道:“姜小姐一向心地善良、待人真诚,路见不平往往拔刀相助,这般好人,实在是老天无眼、造化弄人。”
众人沉默。
“前不久,我还听闻姜小姐又在街上帮人逮住了盗钱小贼。一腿下去,干净利落;一个手刀,快狠有力。可见那时身体还安好无恙,怎么突然就……”不顾姜父“欲语泪先流”的滑稽模样,叶公子接着说道,全然没有印象中虚弱无力的样子。
叶老爷听他这样说,赶忙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其注意言辞。叶公子这才低下头,不再继续说下去。
姜父摇头道:“事发突然,天不遂人愿,想必是小女的命数罢……”
“不过,老夫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既有婚约在先,要是叶公子真心与小女相爱,不如与小女冥婚,小女在泉下,也不至于孤苦一人……”姜父突然激动起来,蹒跚两步上前拉住叶公子的手臂,看着痛苦至极的样子,而心里却想:万一真要冥婚可怎么办?
对此,当初计划这场表演的姜岚是这样表示的:把“冥婚”都搬出来了,可见是爱女心切到说糊涂话了,到时若他们还有其他举动,再佯装悲伤过度昏厥过去,今日这事儿,想必也就过去了。
三人拉扯之时,月隐已又回到长桌前,朝着姜岚的侧脸位置跪坐在地上。而白布里的姜岚正紧闭着眼,在心里乐呵个不停。
“这……”叶公子顿感无措,转头看向叶老爷。
一旁的叶老爷大惊,脸上五味杂陈,慌忙说和道:“犬子出言不逊,请您见谅!岚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待她视如己出,发生这种事,实在令人痛心!但事已至此,我们就让她安心地去吧,莫要再扰她清静了!”
姜父无语凝噎,点了点头。
这时,月隐却突然说话了:“叶公子,您先前不是说想见小姐最后一面吗?那现在,还想不想见了呢?”
叶公子默然,又看向叶老爷。
月隐却似乎并不在意他回答与否,兀自起身,动作轻柔地掀开一半白布。只见姜岚双眸紧闭、面色惨白地躺在那儿,身上还穿着素日里爱穿的朱色襦裙,露出的脸上和手上毫无血色,惹人心疼。
众人不忍直视,有人叹息,有人倒吸凉气。月隐见状,又把白布轻轻盖上。
叶公子只好在门外弯腰抱拳,道:“多有得罪。还请姜小姐一路走好!”
一行人终于离开祠堂,姜岚彻底松了口气,从白布里传来她有气无力的声音:“可把我憋坏了……”
月隐一边掀开白布,一边笑道:“辛苦你了。”
叶老爷与叶公子向姜父道别后匆匆离开,与此同时,一口空棺材被抬进姜府大门。
门外的人又开始议论纷纷。其中一部分紧盯着叶家人的神情,猜测两家关系是否新增裂痕;而另一部分则望着棺材摇头叹气,感慨生死有命、世事无常。
街上常年热闹,百姓们吃着粗茶淡饭,就着“东家长西家短”,日子不就这么一天天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