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姜府更是死一般的沉寂。姜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迟迟无法入睡。
诈死逃婚之事暂且告一段落,但对姜岚来说,韶安肯定是待不下去了。就算府里人再忠心嘴严,她也总不能一辈子不出门吧,而一旦出门,指定是会被人认出来的。
在过去十多年里,尤其是母亲去世后,姜岚虽很少在外抛头露面,大多时候只是在家习武、念书、作画,或是去附近几个交好的世家里玩儿,但是,只要她外出,总能发生几件让人可以立马记住她的事。大到替老婆婆当街抓贼,小到与黑心商贩当众争论,哪里有不平,哪里就有她。
好在,韶安只是个巴掌大的地方,翻座小坡、过片树林、淌条小河,即便真有人听说过姜岚的大名,恐怕也没人见过她的模样了。不过,也正是因为这地方实在太小了,她本就打算借机离开这里去外游历一番。早厌倦了呆在四方庭院里的日子,她极羡慕母亲年轻时能常常在外闯荡、结交江湖好友。
胡思乱想着,姜岚一骨碌从床上爬起,点了一盏小灯,悄悄走出房门。
今晚月色很好,把屋外照得比平时清楚许多,院子里空空荡荡,四周安静得瘆人,想来大家都已沉沉睡去。姜岚便一个人蹑手蹑脚地穿过院子,朝母亲的旧书房——悟室走去。
悟室位置偏僻,沿着一条蜿蜒石板路过去,藏在假山后边、竹林前边的就是了。这里除了日常打扫,平时鲜有人来往,确实是个安安静静、适合读书的好地方。
姜岚一向胆大,开门后立马就走了进去,熟练地点上案边和榻边的几盏青瓷油灯,屋里顿时亮堂了许多。随后,她环顾四周,见房间摆设与寻常无异,便把门轻轻掩住,在榻上坐下,舒了口气。
每当姜岚有烦心事时,她就喜欢来这里坐坐,看着一摞一摞书卷,闻到一阵一阵芸草香,想起以前母亲伏在案边写字、她在一旁玩耍的样子,就觉得心里特别踏实——虽然比起读书写字,她还是更愿意去外面打打闹闹。
就这样呆坐了片刻,姜岚正准备起身去整理一下书桌和木架上的东西,突然,屋外传来几阵脚步声,很轻很轻,若隐若现的。
谨慎起见,她把屋里的油灯都吹灭了,又把自己的小灯藏在桌子底下,轻手轻脚地走向门窗的位置。托月光的福,果真有人影靠近这屋子。
姜岚登时心生好奇,小心在周围摸索有没有趁手的武器,打算把这人抓了来:三更半夜来这儿,准是有鬼。
谁知久久都没有破门而入的声音,倒是传来一阵轻缓平稳的敲门声。姜岚更好奇了,但还是一声不吭,静候对方的反应。
没过多久,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是我。”
姜岚顿时泄了气,讪讪地把门打开,只见月隐背着手站在门口,面带微笑地看着她。姜岚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也不愿再打招呼,转身垂头丧气地回到桌旁,重新点上灯。
“怎么?很失望吗?”跟着进了屋的月隐笑道。
“那可不!我还以为能抓到什么图谋不轨的小人呢……你怎么来啦?”姜岚撇了撇嘴。
月隐如实答道:“跟着你来的。”
姜岚想了想觉得也是,再小的动静也瞒不过月隐,就招呼她在榻上坐下。见月隐还背着一只手,姜岚忍不住道:“这个时候就不要这么正经啦!你怎么还背着手呢?”
说着,姜岚上前想拉月隐的衣袖,这时,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在屋子里响了起来,响得正合时宜。
姜岚立马捂住肚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好像有点饿了……”
月隐背着的手这才伸了过来,变戏法一样递出一个小纸包,很是和蔼地看着姜岚。
姜岚的眼睛瞬间一亮。她赶忙接过纸包打开,只见里面躺着几块花朵形状的糕点,低头闻了闻,惊喜道:“桂花栗子糕!”
月隐点点头,这边姜岚已经开吃了,活像一百年没吃过东西一样。也是,忙活了一整天,晚膳时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只随便扒拉几口就离席了,怎么能不饿呢?
连吃了两块,姜岚几乎要哭出来了:“隐姐姐,你真是我的再生娘亲,这个和我娘做的味道一模一样……”
月隐又笑了:“都是栗子糕,有什么分别呢?”
姜岚不语,又塞了一块在嘴里。咬了一大口后,她突然停住,随便咀嚼咽下,又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月隐答:“亥时中了。”
“惨了惨了,这么晚了!我又吃了这么些东西,明早起来还怎么练功啊?”姜岚有些沮丧的样子。
月隐却很平静地问道:“明天……还要练功了吗?”
姜岚知道月隐话中有话,便坦然说出了心中的想法:“也对,我现在都已经是个‘死人’了,练不练功好像也无所谓了……”
月隐却似乎并不是这个意思,道:“明天是上元节,若想离开这里,明夜的花市是个好时机。”
姜岚歪了歪头,手上还捧着栗子糕,若有所思:虽然早就决定要离开,可明天到底还是太匆忙,根本毫无准备。再说,离开了这里,又能去哪里呢?一来在外人生地不熟,二来自己又没有什么远行的经验,漫无目的地四处漂泊,有什么意思呢?
看到姜岚愁眉苦脸的样子,月隐柔声道:“我会和你一起。”
姜岚听后一愣,哈哈笑了起来,转而又似乎很无奈地摇摇头:“我才不是不敢一个人呢。”
好巧不巧,这时,屋外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竹林那边有什么动静。姜岚和月隐都察觉到了,立马起身,朝门外快步走去。
“你要的人好像来了。”月隐沉声道,“你在这里守着,我去看看。”
姜岚还没来得及回话,月隐已朝竹林方向跑去,手上不知何时操了一捆绳子。姜岚挑了挑眉,默默回到书房关上门。抓人这事儿,还是月隐比较适合,论身手,姜岚自愧不如。
方才疾行熄了几盏灯,屋内昏暗,姜岚一手举着自己带的小灯,无所事事地在房里逛了起来。一圈后,她停在了书桌旁的木架边,开始仔细查看上面摆放的东西。
木架的前几层大都排列着书籍和卷轴,关于练剑的、练刀的,还有强身健体、修身养性的,等等。此外,还摆放了许多样貌精致的盒子,大都没有上锁,打开一看,也只是装了些古玩首饰或是旧香料。偶尔看到一两个上了锁的,但姜岚并没有钥匙,也不知母亲去世后还是否有人打开过。
没在上层看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姜岚便蹲了下来,想看看最下层藏了什么。掀开遮尘布一瞧,是两个大箱子,但她不记得曾在这里见到过,许是什么时候新放进去的。其中一个没上锁,里面装了一些衣物,看样子是母亲以前穿过的;而另一个上了锁,姜岚试着掂量了一下箱子的重量,感觉沉甸甸的,不知是古籍还是什么。
姜岚突然想起小时候和爹娘外出,别人常常向她套话,问她家里是否藏了什么稀世珍宝或江湖秘籍,姜岚总是一副不置可否、高深莫测的样子,实际上她也不清楚。不过,她对此也并不好奇。珍宝对她来说和钱没什么差别,钱嘛,够吃、够喝、够穿、够外出走走也就差不多了;至于“秘籍”,她没有什么修炼神功、称霸江湖的想法,所学武功能保护好自己、偶尔帮助别人也差不多了。
这样想着,她站起身,没有硬开这箱子的打算。况且,若是母亲真想藏什么东西,也绝不会像上锁这样简单。东西既然上了锁,无疑是告诉大家:“快来看,我这里装了宝贝!”姜岚知道母亲不会做这样徒劳无用的事。
又转了一圈后,姜岚回到榻上坐下,有些犯困,心想月隐怎么还不回来。由于实在太无聊,她又想到自己小时候曾在这儿藏过好些玩具和画本,心里痒痒的,又坐不住了。
只见她从榻上跳下来,把坐垫掀起,露出底下棕色的木板;随手拔下头上的一根木簪往中间缝隙里一撬,其中一块小木板抬起一点,竟是可以活动的;再用手指往上一勾,木板就被轻而易举地打开了。
姜岚得意一笑,从里面掏出一个样式极为普通的木盒子,用手帕擦去表面的灰尘,只见盒子顶部刻着歪七扭八的“百宝盒”三字,就是它了。姜岚饶有兴致地打开盒子,看到里面应有尽有:弹弓、陀螺、桃木剑、小泥人、布老虎,还有她孩提时“鬼画符”般的涂鸦纸团。刨开这些小玩意儿,底下塞的就是她从前爱不释手的几本画本了,大都是关于妖魔鬼怪、奇珍异兽的神话传说,画得极为夸张、复杂。
重新点亮榻边的油灯,姜岚开始一页一页地翻看。翻到第二本时,她突然发觉画有些不对劲。中间有两三张的内容和前后页衔接不上,画风也与其他页不尽相同,姜岚也丝毫没有看过的印象。且这突兀的几张画法一致,应是出自一人之手,但纸质、边框、大小都十分巧合地与原画本一样,看来是有人刻意为之。
姜岚拿着画本翻来翻去、左思右想,确认自己先前从未见过这几张图,如此一看,就只能是谁后来加上去的。那么,知道这个百宝盒及其位置的,除了自己,就只剩下母亲姜娥了。姜岚觉得这个推断很是合理,通过画本来记载宝贝的信息,这才像姜娥的做派嘛。
姜岚内心雀跃,像是发现了天大的秘密,激动地把盒子里所有的画本都掏了出来。掏到最后一本时,从里面掉出一个扁扁的、狭长的小布袋。姜岚对这袋子也没有什么印象,打开一看,见里面装着一根素银发簪,一端尖细,一端扁平,也像是姜娥以前戴过的。因它比一般的簪子细许多,姜岚清楚地记得自己小时候觉得奇怪曾问过母亲。
把画本和布袋取出后,姜岚把盒子放回原处,重新铺好木板和坐垫,佯装无事发生。
这时,门外终于有了新的动静,姜岚小跑过去开门,却只见月隐独自一人站在门口台阶下,绳子随意地丢在地上,手里正拿着什么东西认真端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