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问过你了。”林澜垂眸,将书帖丢至许如归面前,“可你好像并不在意。”
许如归颤抖着手捡起书帖。
那时的她还不知这是什么,可如今知道了。
这哪是什么普通的书帖,这分明是烬骨契。
烬骨契是一种契约,落款者若无法完成,就要交出自己灵根骨给书写者烬灭。
若无灵根骨,这辈子就将无法再修炼。这契约过于阴狠毒辣,鲜少有人会使用。
“宗主,我……”许如归微晃着身子站起来,满脸不可思议。
当时她只想入宗,并没有想太多,同时也怕自己问得太多,引起林澜不满。
没想到当年自作聪明的决定倒成为现在的绊脚石。
林澜颀长的身子稍稍向前倾着,温柔地摸摸她的头,末了垂下的手顺着她的脸庞滑下,指尖自然轻挑起下巴,“这能怪谁呢,好徒孙。”
许如归本能想躲,却发现身子无论如何都动不了,只能任由对方动手。
林澜鼻尖散出的热气洒在她的脸上,她敏感到浑身一抖,莫名觉得有些瘙痒,她垂下眼,没再看林澜。
明明是梦境,可为什么给她的感觉又那么真实?
“看着我。”林澜用力挑起许如归的下巴,“你会在拜师大典上,当着众人的面拜林听意为师的,对吧?”
这句话如同当头一棒,震得许如归脑瓜作响。
她被迫抬起眼,与林澜相视。
林澜的眼睛好似有股魔力,可以摄人心魄,让人久久脱离不出。
“我会的。”像是破罐子破摔般,许如归认命般闭上眼。
为了保住灵根骨,她不得不答应。
她突然想,如果早在入宗那晚被告知,她一定会主动答应。
可偏偏在她有了心仪人选,有了奋斗目标之后……
为什么要让她对生活充满希望之后,又给她当头一棒。
如果她不曾对未来师尊有那么高的期望,她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就算是威胁利用她成为林听意的徒子,也不该用烬骨契这般如此阴险狠毒的契约啊。
许如归快恨死了林澜。
林澜笑弯唇角,松开了许如归,很是满意地看着眼前人。
突然得知自己早是林听意的徒儿,许如归脑袋一片空白,嗡嗡作响,思考不了任何事物。
当再度反应过来时,她机械般抬头,不见林澜的任何踪迹。
许如归只能看见一旁的棋案,以及窗外的一树梨花。
像是受到莫大的刺激,许如归匆忙站起身,大喊道:“宗主!”
房间里安静着,仅有些许风声。
许如归深呼吸,手上猛地一痛,她低头这才发现手里正紧攥着一枝雪白的梨花。
不知那梨花是如何划伤手心,花瓣被滴滴鲜血染得绯红。
许如归从梦中惊醒,起身坐于床上,大口呼吸着。
她迎着月光,细细回想梦中之事。
许如归越想,脸色就变得越难看。
她厌恶林澜的卑鄙,当年没有告诉她那书册是什么,她也厌恶自己的愚蠢,当年没有问那书册是什么。
头昏欲裂,她不想再去细究其中原因,正准备躺下继续睡时,发现手里也拿着一枝梨花。
簇簇梨花开得正好,层层叠叠,洁白如雪。
第二日。
最后一场比试将要开始。
左芜比许如归还紧张,不停地来回走,嘴里念念有词,大概意思是希望她能成为天剑大会榜首。
田耕怀给她送来了许多丹药,大多是什么养生丹。
江羁依旧昏迷不醒。
许如归哭笑不得,不由地想到黄歧。
如果她在的话,她会做什么呢?
许如归摇摇头,不再让自己分心,认真准备。
比试在主峰的广场上,里里外外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有能力的,都御风凌空观赛,没能力的,只能远远的使用千里术。
“最近如何?伤势可好了些?”
刚上台,邢孟兰就笑眯眯地看着许如归,关心问道。
“多谢关心,已无大碍。”许如归抱拳,然后唤出自己的剑。
邢孟兰见到那把剑,皱眉摇头道:“怎的到现在还没有属于自己的一把佩剑?”
许如归自始至终用的只是一把铁剑。
是宗内最基础最无用的剑。
现如今,很少有徒子会使用这种剑。
可许如归偏偏就是靠着这把剑,一路过关斩将杀这进决赛。
就连这决赛,她都打算用这把剑来对敌。
“好用不就行了?”许如归因着昨晚的梦心烦气躁,说出的话也带着几分冲味。
她深呼吸,仰头等待着仲裁长老开始比赛。
许如归原是想拿下第一引起林不予的注意,然后拜她为师,但如今确定要拜林听意,这天剑大会第一似是若有若无。
也就这抬头的一瞬,许如归看见了在天上观赛的林澜。
林澜也笑吟吟地看着她。
一看到林澜就会想起昨晚的梦,她的头霎时疼痛起来,止不住地觉得恶心。
她实在没有想到林澜会用烬骨契利用自己成为林听意的徒子。
许如归此生最恨的,就是被人利用。
那年,她为医馆采集药草,被同行诓骗到有妖兽的地方,其目的只是为了利用她引开妖兽,好方便自己采药。
幸好她反应快,在被妖兽攻击的时候,她眼疾手快地把同行推过去,才能保全自己的性命。
她眼睁睁地看着同行惨死在妖兽口中,然后迅速离开。
后来医馆的人问她同行去哪了,她冷漠地回答不知道。
此后,许如归便学会冷眼旁观,便学会如何利用他人。
而利用她的人都该死。
一次教训,终生受用。
但许如归实在想不懂,林澜如此大费周章骗当年毫不知情的自己签下烬骨契究竟是为何。
只是成为林听意徒弟吗?
比赛开始。
这回由许如归主动出击。
她提着剑上前,不由分说地朝着邢孟兰劈,剑光顺着她的动作袭去,激起层层气浪。
可邢孟兰却毫发无伤,仍是笑吟吟地看着她。
许如归正疑惑着,倏地一绊,险些摔倒。
她抬头去看,身边又多了个邢孟兰。
——所以下次比试时。
——让我们试试谁的幻术更高一筹吧。
起初许如归并没有把这句话放心上,现在看来,恐怕邢孟兰是要玩真的。
许如归知道自己掉以轻心了,抬手就要去挥剑去刺身边人。
可惜了,这也是个幻术。
两个邢孟兰齐刷刷消失,许如归只能站在原地去查灵气根源,还要警惕突袭。
许如归也算是精通幻术的,一下子就找到了邢孟兰,趁其不备就要偷袭。
邢孟兰明显比她更快些,在她挥出剑的刹那,邢孟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到她身边,一个横扫腿,差点给对方撂倒。
邢孟兰两次出手都只是为了绊倒许如归。
许如归有些恼羞成怒,她直接翻手化出一团灵气,径直打向邢孟兰腹部。
邢孟兰吃痛,飞出去几米远,她低笑着看对方提剑冲上来,又捏诀遁隐。
许如归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只能再次去找。
这次邢孟兰学乖了,特地制造灵波混乱,扰乱许如归寻找的方向。
许如归气得牙痒痒,想直接用阵法破解幻术,每当她准备起阵时,邢孟兰就会出现在她身旁,这一推那一绊的,还偏偏抓不到,真是不知道邢孟兰想要做什么。
场外众人也不知邢孟兰想做什么。
与气势汹汹的许如归相比,邢孟兰的做法更像是在……打情骂俏?或者说太儿科。
许如归起不了阵,又抓不了邢孟兰,终于忍不住大喊道:“邢孟兰!有本事正面来打啊!”
许是玩够了,邢孟兰终于现身,她站在许如归身边,伸手拍拍其脑袋,“真是有够蠢笨的,这都找不出我来。”
许如归气极反笑,迅速摸出个现身符打在邢孟兰身上,免得她再次遁隐。
两人可算是正经地打起来了。
许如归使出浑身解数,终于占领上风。
但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不对。
邢孟兰为什么漏洞百出?
身中微冥毒时,许如归分离出去的魂魄见过她的比赛。
邢孟兰马上就到元婴期,对战游翳时分明做的滴水不漏,即便是中了微冥毒,也赢得轻轻松松。
为什么现在就变得不一样了?
眼前的邢孟兰别说反击了,就连接招都很吃力。
难不成是方才的幻术消耗太多?
或者是余毒未清?
许如归终是不得而知,她提剑化出一道剑气,想要来上沉重的一击。
可手一抖剑一偏,眼看就打不中了。
谁知邢孟兰脚一崴,正好扑中剑气,在地上翻滚几圈,挣扎一会儿后就索性躺地上了。
许如归:“……”
不要放水放的太明显好吗?
邢孟兰怎么可能连个金丹期的徒子都打不过。
数十秒过后,仲裁长老判许如归胜。
全场寂静几秒后才有动静。
这可能是近几届最无聊的一次决赛了。
像当年都是何等英雄之辈厮杀,现如今居然寡淡如水……
罢了,可能是她们身上的微冥毒还未痊愈吧。
“我说,你这是在侮辱我吗?”许如归气极反笑,快步过去,居高临下的看着邢孟兰。
浅黄色的衣衫滚满泥沙,邢孟兰还躺在地上,无奈摊手道:“我是真起不来了,要不然为什么要用幻术躲你?”
许如归扶额,把她拉起来。
左芜蹦蹦跶跶过来,从后突然抱住许如归,高兴道:“恭喜你呀小鬼,居然真的拿下第一。”
“多谢。”许如归猝不及防,向前迈了一步才稳住身子。
她抬头看天,发现天上的仙者长老早早散去,什么人都没有。
“看什么呢,是在找你心仪的闲竹仙尊吗?”左芜放开了她,朝她俏皮地眨眨眼。
“哪有。”许如归说的是实话,她找的并不是林不予,而是林澜。
天地钟一响,众人就知晓要进行拜师典礼,便纷纷往主殿去。
所有徒子皆在主殿跪着,有意收徒的宗主或长老会手持香囊,将其交予中意人选,而那些有勇气的徒子,则会直接跑到他们面前自荐,恳求拜入其师门去。
得到香囊的徒子,会与师尊携手将香囊共同挂于菩提树上。
众多徒子都找到属于自己的师尊,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十几名徒子在那跪着。
其中就有许如归,还有邢孟兰。
想到昨晚的梦,许如归左瞧瞧右看看,都未能寻到林听意的半分身影。
就连林澜也没见到。
若林听意没到的话,她还需要再等吗?
可许如归没等到林听意,却等到了林不予。
作为仙尊之一,林不予走到哪都是受人尊敬的,她一到主殿,就被请到一旁入座。
现如今都没几个仙尊会收徒,自然也不会随意来到主殿看拜师大典,因此众人纷纷猜测林不予想收徒。
许如归的目光被林不予吸引了去,可距离太远,她看不清林不予的神情。
而林不予也朝这边看,笑着颔首,似是认出了她。
四目相对。
仅一瞬刻,许如归不自然地移开眼,若有所思。
原先她是要拜林不予为师的……
——若你想拜我为师,我可以考虑考虑。
一想到这,她就觉得甚是羞愧,内心顿时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