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又全都是血了。
李青苗站在洗手池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并不出色的五官组成一张平凡的脸,非要说的话,只有那双微微钝圆的眼睛显出一点稚气感,而这点稚气在满脸血的衬托下也成了漠然。
她高中和闵玉在一起时引起过一阵轰动,人们都说闵玉是不是审美有问题,那样出色的容貌为什么会找长相这么普通的女朋友。
其实李青苗自己也不理解,她和闵玉根本没见过几次面,只是几个人玩游戏,最新一轮的冒险是向闵玉表白,而她恰好是输了的那个人。
李青苗不觉得这有什么难,反正闵玉拒绝的人够多了也不差她一个。
但李青苗没想到闵玉没有拒绝她。
高中时期的闵玉还带着一点微微的青涩,长相精致艳丽,眼尾挑起,没什么表情,修长身姿显得整个人更加淡漠,却在李青苗表白时勾起一点笑,并在她问出那句“可以和我在一起吗?”之后点了头。
闵玉看向不远处等待李青苗的朋友,短暂地交汇视线后,又收回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看到李青苗惊愕的神情,于是弯起眼睛,重复了一遍,“我说好啊。”
——
李青苗从过去的回忆中抽离,她打开水龙头洗脸,被稀释的红色顺着下巴流进水漏,鼻腔中的血腥味终于减弱一点。
她脱下衣服随意扔在地上,去洗澡间冲了个澡,又去厨房拿回沾血的棒球棍细致地擦了一遍,最后去客厅把坨掉的挂面拿上二楼。
晚上十点半,门铃声再次响起。
不急不缓,有规律地响着。
李青苗从床上下来,踏上柔软的地毯,扎起头发,拎着棒球棍下了楼。
她站在门前,看着显示屏中笑意温和的男人,容貌在夜色衬托下更为糜丽,像是寻仇的艳鬼,“苗苗,是我。”
又来了。
李青苗深吸一口气,后退半步,打开门的瞬间冲着来人的头迅速击打而去。
对方眼前一黑,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褪去便踉跄着跪倒在地。
紧接着,下一棒袭来,直接将他打趴在地上。
第三棒,打在脊骨。
第四棒,腿窝。
第五棒,脚踝。
不知道打了多少棒,直到李青苗听到清脆的骨裂声,她才停下手,极力压制剧烈的喘息,警惕地盯着地上呼吸微弱的男人。
她听到细微的声音从闵玉的方向传来,于是半蹲下,只听到他在自言自语,却听不清在说什么。
李青苗也不在意,伸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脸,“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血糊了满脸,眼皮睁不开,说话间满是铁锈味,连呼吸都是疼痛,闵玉模糊地开口,答非所问,“苗苗...想你。”
腰部以下全都动弹不得,只有手还勉强可以动,闵玉挪动着手臂,试图碰到她一点脚尖,却在离她几公分处停下。
够不到。
李青苗见闵玉在地上爬,顾左右而言他,加重力道扇了他一巴掌,“我在问你,你到底是什么?”
闵玉几乎快感受不到疼痛,只有脸颊的热意提示他被打了,他不恼也不觉得耻辱,只在察觉她生气的预兆后乖乖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你连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李青苗冷笑一声,谨慎地审视他,“那到底有多少个闵玉?”
闵玉咳出一点血,声音喑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执拗,“我才是闵玉。”
他转动眼珠,用眼角的余光瞥到李青苗,她的右手握紧棒球棍,以一种戒备和进攻的姿势对着他,似乎只要他有一点反抗的意图就杀了他。
“我问你有多少个闵玉!”李青苗皱眉。
闵玉还是那个回答,他将脑袋歪了歪,固定到一个可以看到她的位置,“我就是闵玉。”
李青苗被气笑了,她一把抓起闵玉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提到自己面前,仔仔细细地逡巡他的表情,“你再废话,我现在就杀了你。”
闵玉扯出一个抽搐的笑,糊着一脸的血,脑袋向上蹭李青苗的手心,努力睁眼看她,将身子歪向她,“苗苗,我特别想你...”
李青苗被他这一举动吓得一激灵,猛地将他的头甩到一边,“你发什么神经!”
李青苗觉得不解气,又站起来踢了他一脚,继续追问,“那我换一种方式问你,有多少和你长得相同的人存在?”
似乎是听到满意的问法,闵玉终于回她,“我不知道,太多了,数不清。”
“不要怕,没人能伤害你。”他费劲地抬头,正好能看到李青苗的一点下巴,“你可以对我们做任何事,没人会反抗...”
“你胡说!!”李青苗骤然提高嗓音,又想起闵玉对她做的那些事,情绪逐渐扭曲,“不伤害我,就是把我关起来,控制我的出行,限制我的社交,在房子里装监控盯着我是吗!”
闵玉茫然地眨眨眼,有血滑进眼睛,他似乎没察觉到,随后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和她在一起的“闵玉”在长久的相处中生出私欲,想要将她独占,不愿她把目光分给可能取代自己的下一个闵玉,希望这份爱只属于自己。
都是闵玉又怎样?他们是不同的,在世界各地有着数不清的个体,可李青苗只有一个,他们中只能有一个人在她身边,谁抢到机会才能站到她身边。
因为想让她的身边只有自己,于是用最极端的手段提防一切外来者,结果把她逼到绝路,搞得他一起被讨厌。
闵玉厌恶冒牌货犯下的错误波及到自己,却又因为李青苗对冒牌货的憎恶而暗自欣喜。
“那...”闵玉抿起唇笑,好像已经忘记自己被打得半死的现状,“换我来和你在一起吧。”
李青苗被他突如其来的话打断思路,愣在原地。
“坏掉的人就该被扔掉,换上新的完好的人。”闵玉拖着身子向前爬了两公分,拼力勾到她裤脚,然后用力一抓,握住她的脚踝,拉向自己的方向,“我是好的,苗苗,选我。”
李青苗见他都被自己打成这样还能爬过来说疯话,被骇得直接踢开他的手,惊魂未定,“你又发什么疯!”
闵玉不解,“零件坏了要换新的,人也是,他们坏了,我来补上,这不是很正常吗?”
他在不知不觉中掉下眼泪,与血混在一起无法察觉,“我等了好久,该我了吧?苗苗,你亲亲我...”
还有数不尽的“闵玉”在赶来的路上,准备在上一个“闵玉”死去后顶替为新的“闵玉”,可他就在她眼前,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李青苗看了他一会,他估计是快撑不住了,眼神涣散,身体轻微抽搐,有意克制着急促的呼吸,一时之间两人都没说话。
她将得到的信息梳理之后,低头看了眼濒临死亡的人,举起棒球棍,准备迎接下一个闵玉。
“苗苗。”闵玉感受到自己生命尽头的到来,自顾自开口,“不要害怕,不要害怕...我们。”
李青苗毫不犹豫地砸下去,血花迸溅。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回望客厅,三具尸体。
手臂被震得发麻,手掌也酸痛难忍,她扔掉棒球棍,去厨房挑了一把锋利的长刀。
李青苗走到门口,握住把手,打开了门。
夜晚的能见度并不高,她站了一会,看到远处的树林中出现一个小白点。
随着小白点越来越近,她看清了那是什么。
李青苗把拿刀的手背到身后,直到新的闵玉走到自己面前,她抬头仔细观察他。
穿衣风格不同,头发要长一些,面色有些疲惫,即便如此,仍然掩不住过度的兴奋和执着。
种种细节都在冲击她的大脑。
数不清数量的闵玉,杀死一个就会有下一个来接替。
她好像真的杀不死闵玉。
李青苗握紧手中的刀,在背后比划了一下。
但这也代表她可以无限地杀掉闵玉,并且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苗苗。”闵玉好像没有察觉到她的动作,抬起手将她的碎发勾到耳后,带出一点血腥气息,他弯起一个堪称温柔的笑,这种笑李青苗只在他们最初谈恋爱的时候见过,“终于见到你了。”
“你是第一次见我?”
尽管李青苗觉得她的问法很奇怪,毕竟在她的认知里,她和闵玉从高中时就在一起了。
她杀死的两个闵玉都是第一次见她,却好像已经认识她很久一样对她抱有过度的好感,这太荒谬。
“之前都是在记忆中见你。”闵玉将李青苗的脸捧在手心,稀罕地触碰,轻轻地捏她的脸颊,又小心地抚摸眉眼,“这次终于见到真实的你了。”
李青苗并不理解只是依靠记忆就能如此狂热的情感,但闵玉明显不是人类,拿常人的思维来对待他也不合适。
趁着闵玉摸她的脸,并给她擦掉脸上的血,李青苗仔细观察面前人的表情。
温柔,珍惜,还有她最熟悉的疯狂,但那双眼睛中看不出一点对于她杀了他们太多次的愤怒和恨意。
既然如此,那就让她试试,上一个闵玉所说的那句“他们不会反抗”是不是真的。
手中的刀毫无预兆捅进闵玉的腹部,李青苗抽出刀,迅速和他拉开距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动作。
鲜血迅速染红布料,蔓出大片的红,即便如此,闵玉也没有任何退缩和制止的动作,从始至终安静地看着她,等待接下来的审判。
“只见了一会。”闵玉抬手,什么也没摸到,“不想分开....”
李青苗站得近了些,在确保他可以反击,而她又恰好可以收手逃跑的距离,毫不犹豫再次捅进去。
闵玉把手抬得更高,李青苗身体紧绷,目光紧紧追随他的动作,直至那只手落在她脸上摩挲。
在终于碰到李青苗的脸后,闵玉低头想要蹭蹭,却因腹部再一次的受击蜷缩身体。
反反复复几次,直到闵玉再也没力气支撑站姿。
期间他一次也没有反击的意图,甚至连恐惧和怨怼都没有,就只是欣喜而执着地看着她。
闵玉靠在门框边,单手支撑着身体滑下去,竭力抬头,吐字模糊,“舍不得你...”
李青苗站到他身边,俯下身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闵玉也抬头望着她,直到眼神迷散都不曾移开视线。
就像上一个闵玉说的那样,无论她做什么,这些人都只会承受,不会对她的行为做出一点质疑。
可是这份爱会持续多久呢?等到他不愿意承受她的时候,被虐杀的人就会变成她自己了吧。
李青苗感觉大腿一重。
闵玉失去生机,身体歪歪斜斜靠在她的腿上。
李青苗看着他头顶的黑发,收回思绪。
那就在这份爱消耗殆尽之前,学会无论在哪种情况下都能杀掉他的办法吧。
她看向漆黑的远方,树枝在夜晚的风下摇摆,显出一种诡异。
身后是遍野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铁锈味,血液顺着刀身滴到鞋面,渗进去。
手上的血以一种不正常的粘稠度紧紧依附在皮肤上缓慢地下滴,李青苗回头看向房子内横七竖八的尸体,空旷的别墅,明亮的吊灯照在死状各异的尸体上,像是诡异画作。
她生出一股莫名的荒诞感,紧接着,无边无际的悲伤和孤寂席卷而来。
李青苗抹了一把眼泪。
她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