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谶语

    葳蕤菡萏,祥风时雨,紫微星明。

    我蜷缩在娘亲绣着兰草的襁褓里,听着檐角铁马在春寒中叮咚作响。那年华胥国的早杏刚染上胭脂色,阿爹捧着祖父留下的《列子》残卷,对着廊下新发的藤萝絮絮低语:"风值水而漪生,日薄山而岚出......"

    这便是我名字的由来——漪岚,一个浸着水墨清香的称谓。后来我才知晓,那日斜阳正好掠过岭南谢家斑驳的影壁,将阿爹青衫上的补丁染成暖金色。他抱着襁褓穿过三进院落时,惊飞了檐下筑巢的燕子,却不知这振翅声里藏着谢氏百年望族最后的叹息。

    祖父常说,我们华胥国原是开国太祖的一个梦。那年他率残部退守濮阳,粮仓里最后半袋粟米正在鼠雀争食,城楼下堆积的尸骸引来漫天黑鸦。史载太祖在城头昏睡三日,醒来时满襟泪水,说梦见了云雾缭绕的国度,百姓踏着虹桥耕种,捧着星子炊爨。

    "后来呢?"我总爱扯着祖父的鹤氅追问。老人便会用竹烟杆轻敲青砖,震落梁间积年的香灰:"后来啊,太祖在尸山血海里辟出条生路,濮阳城头那面绣着'华胥'二字的战旗,是用阵亡将士的衣带缝成的。"

    嘉宣五年春,我在城郊老宅的芭蕉叶下学步时,太祖的减税令正随着柳絮飘满十二州。娘亲说那日田间夯歌格外嘹亮,连溪畔捣衣的妇人都哼着新编的《劝农谣》。谢家老仆从城里捎来消息时,正撞见阿爹赤脚在泥塘里插秧,蓑衣上还沾着去年冬的苇絮。

    "老爷,岭南来信说族里要重修祠堂......"

    "拿去熔了铸农具。"阿爹将秧苗捆作青玉簪似的,头也不抬地抛来句:"记得留三斤生铁给村头王铁匠,他媳妇要生了。"

    这般光景持续到嘉宣十二年,当邻国流民扶老携幼翻过雾霭山时,我正在竹篱旁数迁徙的雁阵。他们背着褪色的织锦包袱,怀里婴孩吮吸着干瘪的荞麦饼,却说这是三辈子修来的福气——华胥国的黄土能攥出油星子,连官道旁最瘦的歪脖柳,都结着指肚大的桑葚。

    关于太祖的传说,我最爱听药农老吴头讲述濮阳旧事。那日他背着药篓撞开我院门,蓍草叶上还凝着晨露:"小岚儿可知,当年谢家那个混世魔王,拳头离太祖的鼻梁就差半寸!"

    故事要从一株紫灵芝说起。那年太祖扮作游方郎中潜入岭南,粗麻衣上还沾着苍耳子,在谢家田庄外撞见个哭倒的老妪。她女儿被掳走时,怀里还抱着未绣完的合欢枕——红绸子落在溪石上,像滩凝固的血。

    "那纨绔骑的是西域汗血马,太祖却连驴子都舍不得租。"老吴头说到激动处,烟锅里的火星子溅上衣襟,"谢桓那拳挥过来时,太祖怀里还护着给农户治疟疾的金鸡纳霜!"

    后来大理寺的案卷记载,那日收押谢氏旁支十七人,囚车轧过青石板路的声响惊飞了宗祠檐角的铜铃。我曾在娘亲妆奁底层摸到过褪色的族谱,泛黄的宣纸上,"谢桓"二字被朱砂狠狠划去,像道结痂的伤疤。

    "陛下,谢侍郎当年为护粮道断过三根肋骨......"

    朝堂上,为谢家求情的老臣话音未落,太祖已拂落案头镇纸。玄铁打造的麒麟兽坠地时,竟将金砖砸出蛛网似的裂痕。

    "好个护粮功臣!"太祖拾起裂成两半的玉笏,日光透过殿顶琉璃瓦,在他眉间投下跳动的光斑:"传旨,凡强占民田者,亩数折为苦役天数;凡欺压百姓者,按伤情轻重罚修堤坝。"

    那日退朝钟响时,十二串垂珠在龙椅上晃成模糊的帘幕。据说太祖独坐至宫门落钥,将谢家百年田契尽数焚于青铜鼎中。焦灰随风卷入云层时,恰有紫微星划过皇城飞檐。

    娘亲常说,我们城郊小院的安宁,是沾了这场雷霆雨露的光。取消妾制的诏书颁布那日,阿爹特意从市集买回红纸,照着《周礼》重写婚书。我伏在案边偷蘸墨汁,在"生死契阔"旁画了只歪脖子鸳鸯。

    "谢家女儿不做妾。"娘亲将祖传的羊脂玉镯浸在晨露中洗涤,镯心那抹血沁在清水里漾开,恍如消散的旧梦,"你外祖母出阁时,六十抬嫁妆堵了三条街巷,如今......"

    余音散入春风时,阿爹正踩着木梯修补漏雨的厢房。他腰间玉佩早已换成粗麻绳,却将省下的银钱换了《齐民要术》的新刻本。有次我见他对着枯萎的稻穗发呆,宣纸上密密麻麻记着:"谷雨前三日,土膏微润......"

    今年上巳节,我们沿着开满婆婆纳的溪岸踏青时,遇见群头戴柳环的孩童。他们追逐着纸鸢奔跑,歌谣里混着各地乡音——那是移民第三代子孙,已分不清故土是雾霭山南还是北。

    暮色渐浓时,阿爹指着天边最早亮起的星辰教我辨认:"那是紫微垣,太祖改元时钦天监说星象大吉。"我靠在他沾着稻香的肩头,看流萤从竹篓里逸出,忽明忽灭的光点连成银河,仿佛百年前那个年轻人梦中的华胥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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