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之末

    七岁那年的夏至,我在菖蒲丛里险些溺死。彼时温林风正在溪畔磨他新得的匕首,蝉鸣裹着水汽漫过芦苇荡时,我正踮脚去够浮萍间的翠鸟羽——那是要给阿爹做书签的,他总说《农政辑要》里夹着枯叶才能读得进字。

    "漪岚!"

    青碧的水纹吞没惊呼的刹那,有人影劈开粼粼波光。后来我蜷在晒得发烫的鹅卵石滩上咳嗽,透过睫毛上的水珠,看见少年湿透的衣摆滴着水,在青石板上洇出墨竹般的痕迹。

    "其疾如风。"温林风拧着衣角笑,眼角那颗泪痣在夕阳里晃成朱砂点,"我爹说兵法练到极致,连水波都追不上衣角。"

    温家与谢家原是世交。太祖改制前,岭南谢氏执掌文脉,北疆温氏镇守边关。如今谢氏祠堂的匾额蒙了尘,温家老宅却还悬着太祖亲题的"风林火山"——那日温老将军解甲归田,太祖将佩剑熔作四枚铜符,刻着"疾如风""徐如林""侵如火""稳如山"。

    林风长我三岁,生辰却在同个芒种日。每年此时,他总会翻过竹篱,往我院里抛用狗尾草编的螳螂。有次草茎里夹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歪歪扭扭抄着《六韬》里的句子:"倏忽往来,莫知所之。"

    "你爹让你读兵书?"我蹲在捣药的铁臼旁,看他把蝉蜕串成风铃。

    "我爹说太平年间,兵法要写在稻穗上。"少年指尖沾着草木灰,在青石板上画连绵的山峦,"你看这像不像岭南的梯田?"

    嘉宣十五年大旱,温老将军带着亲兵在龟裂的河床上挖井。林风跟着车队送水囊,马蹄裹着布走过焦土,怕惊了蜷在树荫下的流民。那夜我在老宅檐下分拣药草,忽见天边红光窜动——有人趁着灾年作乱,火把正从雾霭山北麓滚下来。

    "带着漪岚先走!"阿爹将《齐民要术》塞进陶罐埋入院角时,温林风正解下腰间铜符。火光在他眉弓投下跳跃的阴影,"其疾如风"的刻痕已磨得发亮。

    我们躲在废弃的窑洞三日,洞外喊杀声如潮汐时,他就用匕首在泥墙上刻星图。"这是紫微垣,和太祖登基那夜的星象一模一样。"刀尖游走处,尘埃簌簌落在我们交叠的衣袂上。我腕间的羊脂玉镯磕碰洞壁,发出泉水般的清响。

    第四日晨光染红洞口的蛛网时,温林风忽然按住我欲掀开藤蔓的手。他耳廓几乎贴上潮湿的岩壁,睫毛在眼下投出青灰的弧:"二十七人,持镰刀与锄头,东南向。"

    后来我才知道,那日他凭着窑洞回声判断流寇动向,带着我沿着野狐径绕到山南官道。秋茅草划破脚踝时,他背着我穿过最后半里焦土,我数着他后颈的汗珠,忽然想起幼时他教我认北斗七星的模样。

    平乱后第一个雨水日,温家送来半车古籍。泛黄的《风角书》里夹着张地舆图,林风用朱笔圈出我们逃生的路线,在雾霭山脚标了行小楷:"其疾如风,可追流萤;其徐如林,能藏星斗。"

    及笄那年上巳节,我抱着染坊新出的青纱去温府,正撞见他在庭院练枪。红缨撕开春雾的刹那,满树辛夷花落如雨。他反手收势时,枪尖恰好挑落我发间沾的花瓣。

    "御史台在议重开武举。"他喘着气将长枪倚在石凳旁,腕上还缠着守丧的麻绳——温老将军去岁殁于风寒,临终前攥着那枚"稳如山"铜符,"你说,若是用兵法种田......"

    话音被突然闯入的传令兵打断。北疆急报传来时,林风正在溪边帮我漂洗青纱。染成绀碧色的河水漫过他手背的旧疤,那是七岁那年救我时被菱角划伤的。

    "明日启程。"他拧干浸透的布帛,水珠坠入溪流惊散银鱼,"帮我照看院里的箭毒木,听说汁液能治疟疾。"

    我蹲在漂着落花的溪石旁,看他将"其疾如风"的铜符塞进我掌心。暮色里最后的光沿着铜锈游走,恍若那年窑洞壁上刻的星河。对岸忽然有牧童吹响柳笛,惊起白鹭掠过他肩头未化的霜——原来春寒料峭时,辛夷花也可以开得这般决绝。

    温林风离京那日,我躲在送行人群后的茶肆二楼。晨雾中玄甲泛着冷光,他握缰绳的手戴着露指皮套,那是去年我拿鹿筋编的。当军队化作天边一道墨痕时,掌柜娘子忽然指着我的茶盏惊呼:"小娘子怎把杏核排成了七星阵?"

    铜壶滴漏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响。我低头看着案几上七枚杏核,其中一颗还沾着昨夜替他包伤口的金创药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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