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5·14’法航坠机事故致132人遇难调查进展:遗憾无人生还。”
“5月14日,奥瑞斯航空公司KA-523型客机执行至兴洲上东国际机场定期客运航班,于当地时间5月13日20点16分自巴黎戴高乐机场起飞,5小时后偏离巡航高度9400米快速下降,坠毁于俄罗斯卡卢加州,机上230名旅客,19名机组成员全部遇难,经调查,事发......”
电子机械一样的女声敲击着鼓膜,电视屏幕上的字迹浮动起来,慢慢扭曲成了一团,像有什么东西卡住了咽喉,大脑因为缺氧而无法思考,心跳如狂风骤雨在耳边隆隆作响,俞来俞快...俞来俞响...直至眼前白茫茫一片,旋即世界一片安静......
许铎无意识地抬手按住太阳穴……下一刻尖利嗡鸣声在耳边炸响,世界天旋地转,自己身体似乎撞翻了什么东西,有人疾步向这边冲来:“小铎...小铎...你怎么了?”
下一片刻,自己灵魂似乎抽离出了躯体,轻轻地漂浮在空中,注视着葬礼上黑压压的一切。
“小铎,爸爸刚刚来电说,他在欧洲因为接受调查被限制出境,不能...不能来出席妈妈葬礼了。”有凄切地女声哽咽道:“小铎...小铎...”
是姐姐许研。
“许公子,许夫人意外实属令人遗憾,我们也....深感哀痛!”
“许公子,请节哀!”
不是的....妈妈没有离开……
“许铎,你妈妈去世,我们也...我们也...你一定要好好的....”
“是啊小铎,你好好的,你妈妈在天上才能安心。”
安心?人死了...还会有心吗?佛教说,人死了会有灵魂往生极乐......
那生算什么....死...又是什么?
喧嚣的包房里,DJ震耳欲聋,姹紫嫣红的镭射灯光四面扫射,有人晃着烟,有人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男男女女群魔乱舞,淼淼升起的雾气里带着几分不一样的味道。
“你不是说喜欢我吗?怎么不陪我?”面前的男人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
不......不是这样的......
“我最讨厌你这幅死人脸,知道吗?”
“玩又不肯玩,睡又放不开,”林颂一只手转着针管,原本眼里的温柔被迷乱的不正常的亢奋取代,另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脸:“搞个四人行都不愿意,你他妈一天天清高给谁看啊?”
林颂......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林颂......你不要再打那些东西了可以吗?
“轮得到你他妈管老子吗!”下一刻,对方暴怒,他被狠狠掀翻在沙发的角落里,那人高扬起手,劈头一个耳光便要落下——
“求你!不要。”
——不要!
许铎猛然坐起,腻白的侧脸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心情激荡和大幅度起身让他眼前一阵黑蒙,许铎紧皱了下眉,努力睁大眼睛,视觉恢复第一瞬间映入眼帘的是一面花白的墙壁,接着是吱嘎作响的铁床。
他一时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过往的阴霾湮没了脑海,如溺死人的海水一般混沌了思维与认知,这是在医院吗?
自己应该去报警,对!要去报警。
他挪动沉重的手臂掀开被子,坐在空床上的三个狱友闻声回头看着他,关切道:“铎哥你怎么了?还好吗?”
不......这不是医院......
狱友声音如扔入海中的一粒石子,激起他理智的瞬间回笼
——是了,这已经是八年后了,这是八年后的青安桥监狱。
他用手抹去鬓角的汗:“我没事。”
“噢...要是有啥不舒服,跟兄弟们说一声啊。”陆建粗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知道了。”
许铎努力让自己声音显得不那么异样,右手往裤兜伸去。
伸到一半他突然回过神止住了——监狱里带药物的审批手续很麻烦,他没把药带进来。
他下床走到公共用桌旁边,抽了条速溶咖啡倒在纸杯里,又加了半杯热水,用软勺快速搅拌两下,仰头抿掉了半杯。
咖啡因入喉不过片刻,脑中的灰霾便被驱散了大半,心跳却紧跟着加速起来。
他轻轻吁出一口气,将剩下半杯握在手里,背靠在桌上低着头,有些心不在焉。
林颂已经死了八年多了,准确说是八年零一百五十九天。
最开始是气,后来是冰,再后来是粉,再往后,他被林颂打断了四根肋骨,左腿粉碎性骨折,在医院吊了三个月石膏。
出院以后,他四处联系不上林颂,去检察署报失踪时,被告知林颂已经死亡。
林颂的死亡日期是十一月六号,刚好是自己生日的那一天。
他明年才出狱,今年忌日是没法去看林颂了。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哐当”开门声,接着是狱警的声音:“到了,进去吧。”
青安桥很少有人晚上进来,许铎不由抬头看了一眼。
金融业帅哥美女云集,许铎长相清秀,家底优厚,入狱前周遭数不清的人往上扑,男的女的,少的......没有老的,也算某种意义上的阅人无数,但眼前这人...
半长的碎发,监狱大灯下白到反光的皮肤,高挺的鼻梁,透红的薄唇,身形虽然清瘦,却自带一种沉稳威严气质。
对方纤长的眼睛在监房里扫了一圈,眼里沉沉的,没什么神色。
许铎是喜欢男人的。
十岁母亲空难去世后,他跟着林颂染上了各种不良恶习,平日里去夜店的比学校还勤,睡酒店睡的比家里还多,但很少有固定伴侣——因为合标准的太少了。
蹲个大狱还有这等艳遇呢,许铎心里啧啧两声,脑中的蠢蠢欲动似乎驱散了最后一丝昏沉。
他将手里咖啡往桌上一搁,快步走过去,一双桃花眼懒洋洋弯了起来,嘴角勾起一个无比灿烂的微笑,对来人伸出骨节分明的右手:“你好,新来的朋友,我是许铎。”
那人视线触及他脸的瞬间,瞳孔剧烈收缩,许铎在他眼里看见了一闪而过的震惊,夹杂着丝丝嫌恶和忌恨。
怎么回事,自己这张所向披靡的脸还会吓到人?不是梦里不小心撞破相了吧?
不过只有片刻对方便低下了头,快到许铎以为自己看错了,再抬起头时这人眼睛里依旧是一派古井无波,微笑着和他回握:“你好,我叫于明栩。”
另外三个人也围了过来,一一跟于明栩打了招呼。
房里有几人凑额度从小超市买回来的速溶饮料,算监狱里的“高级饮品”,陆建拿盒子冲他晃了晃:“茶还是咖啡?”
于明栩礼貌地微笑道:“谢谢,不过不了,喝这些晚上容易失眠。”
陆建给他倒了杯水,几人在空床上坐了,杨子宸开口问道:“明栩,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算是比较中规中矩的开场白,于明栩回答的轻描淡写:“虚开发票,偷税漏税。”
许铎眯起眼,他可不觉得这人像个普通会计。
旁边陈泽瑞信难兄难弟地插了话:“你判了多久?”
于明栩道:“一年十一个月。”
陈泽瑞感叹道:“比我好多了,我也是假账,判了五年,真他娘的。”
杨子宸道:“你可拉倒吧,五年够你下半辈子生活的了。”
陈泽瑞白了他一眼:“金钱诚可贵,自由价更高,给你钱叫你再加五年刑期,你愿意不?”
杨子宸连连摇头:“那还是算了。”
许铎摸了摸口袋,他进来三个月了,心情好的时候还是会下意识想来一根。监房禁烟,他没那么遵守秩序,但烟雾报警器把狱警招来是要吃禁闭的,他把手又老实的放了下来,倚在墙边旁懒洋洋看着于明栩:“这儿条件还行,两年,很快的。”
于明栩淡淡回了一笑:“是会很快的。”
众人又插科打诨起来,于明栩将生活用具放到柜子里,又仔细地将床上用品铺好。
他刚做完这些,监房里刺耳的休息铃响了起来。
于明栩合衣卧上了床,他床位就在许铎下面。
监狱服刑人员采用“5+1+1”作息模式,即5天劳动改造,1天教育学习,1天休息,劳动时间参照国家有关劳动工时的规定,不过青安桥监狱位于全国GDP排名靠前城市兴洲,狱内环境没有多数监狱那么恶劣。
许铎所在的A区,被戏称为国内顶尖政经大学路大的第二校友会,甚至有人开玩笑说“路大毕业后,就是一半校友抓另一半校友。”
玩笑虽然夸张,但确实青安桥里的路大学生不少。
只许铎自己监房里,就有一个校友陆建,放风时也碰到过其它同系的师哥师姐,基本都是经济犯。
许铎是非法集资入狱的。非法集资和融资的界限只有一步之遥,不少人贪心不足,融着融着就过了界。
他本来要判十年,但他退了一个多亿赔款,加上有个最高院的亲姐,操作下来减到了一年。
翌日,早上六点三十分,尖锐的铃声响了起来。
就着熹微的晨光翻起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安静而压抑的氛围里,众人依次洗漱完毕,陆建过来掀许铎被子:“铎哥,铎哥醒醒,该起床了。”
“我不起,陆哥。”许铎把被子拽回来,往两腿中间夹了夹:“陆哥男子监狱里你别掀我被子,回头别人看见了说咱俩有什么,扯不清的。”
“......?”陆建简直无言以对:“行,回头宋大头给你上脚铐你可别怪我。”
宋大头原名宋城,是本监区的监区长,头大如斗声如洪钟嫉恶如仇,天生的监狱官圣体,平生最看不惯两种人,一是违法犯罪的人,二是走后门行方便的人。偏偏许铎这两样都占了——
犯罪不用说,不犯罪也不会住进来。但许铎进来时有人和监狱长韩世和打过招呼,刚巧宋大头就不吃这一套。
韩世和不吩咐则以,吩咐完后宋大头对许铎可谓严加看管,刚进来那段时间,简直是用扫描仪套放大镜盯着许铎挑错处,现官不如现管,韩世和大事上还能帮帮忙,小事也没法整天盯着照顾,属实给许铎整治好了不少坏毛病。
这段时间可能新人毛病比较多,暂时转移了宋大头的注意力,许铎听这名字一个激灵,连忙从床上爬了起来:“别,我起,这就起还不行吗。”
生无可恋地刷完牙后,几人已将监房打扫完毕,站在门口列好了队,陆建还顺便帮他把被子叠了。
“谢谢陆哥。”许铎含含糊糊道了声谢,站到了队伍最末尾。
早餐照旧是三个包子一碗粥,不够可以再要。
于明栩监号和许铎紧挨着,排队吃饭都靠在一起,许铎用胳膊顶了顶他,低声道:“怎么样明栩,还吃得惯吗?”
陆建眼角抽了一下,微微侧身看了眼狱警站位,低声呵斥道:“别说话,吃饭。”
于明栩没吭声,张嘴又咬了一口包子。